第45章 迷香過期了
白行簡起身撿回被子,一半搭到持盈身上,一半自己蓋。
持盈側卧成一團,就如一隻小貓,外表看起來十分無害。白行簡防備著她再踢,但持盈好似老實起來,睡得極為安靜。他放下心,全身放鬆,準備沉入睡眠。就在意識渙散之際,一記重擊踹到了他腰上,瞌睡全遁走,瞬間清醒。他手摸過去,果然摸到一隻光溜溜的腳,十分有力地踢中他腰眼。
白行簡抓住那隻踢飛他瞌睡的腳,入手卻是又滑又軟,完全想不到能爆發那樣的力道。他半坐起身,給她的腳放回去,離他遠一點。安置完后,他重新躺下,覺得差不多可以安睡了。這時,身上陡然一輕,帶著一陣涼風。他睜眼時,恰好捕捉到棉被飛出去的一角影像。
又踢飛了被子,跟被子有八輩子的仇似的。
莫非只有用被子將她裹起來才能安睡一晚?白行簡很心累,他並不知道持盈寢宮裡有專門為儲君夜裡撿被子的拾被官。
心累的白行簡正準備起來二度拾被,就聽見窗戶有異動,隨即聞見一縷香。
迷香!
他心下警覺,緩緩翻身,恰好翻到持盈身後,一隻手捂住她口鼻。不能捂得太緊,否則她會醒,也不能捂得太松,否則她會吸入太多迷香,能做的,僅僅是減少她在睡夢中吸入的迷香,不至於過度昏迷。另一隻手,探入枕下,摸著匕首的邊緣,以防不測。
持盈在他懷裡散發著艾葉的清香,他便暫時以艾葉香抵禦迷香,同時降低呼吸的頻率。
片刻后,窗戶被推開,有人躍進房間,接連有兩人的腳步聲與呼吸聲。其中一人似乎不放心迷香效果,輕步走至床前查看,一看此情此景,忍不住調笑:「被子都飛了,這恩愛的動靜不小啊,早知道早點來,正可觀摩觀摩。」
「老三別窮耽擱了,這迷香有點過期,保不准他們什麼時候醒,快利索點找值錢貨!」房中另一人壓低嗓音催促道。
老三離開床邊,桌上傳來翻包袱的聲響:「這他娘的都是啥?又是書又是墨,難道是個窮書生?」
「窮書生包得起一間客棧?肯定有值錢東西,都打包了帶回去給老大查看,一樣東西也別落下!」
白行簡的隨身行囊本就無長物,全包起來很快就收拾完了。兩名盜匪席捲一空后,沿原路撤退。不過撤的時候,那老三猶不甘心,又踱到床前:「我再瞅瞅這女的長啥樣,美不美,老六你說咱能扛個女人回去不……」
白行簡手臂往上一抬,袖角剛好蓋住持盈側臉。
老六從窗檯折返,拽住老三:「搶人就鬧大了,趕緊給老子撤,哪裡沒個女人,瞧把你餓得!」
老三依依不捨,忽然在床邊有了新發現:「喲,這有個拐杖,樣式挺老,應該是這男人用的,居然是個瘸子!娘的,瘸子都有女人,我老三身強體壯竟然沒有女人,老子不服啊!」
「再囔囔信不信老子抽你!」
「我不服!我要順走這瘸子的拐杖,我要搶了這瘸子的女人……唉喲!老六你幹啥?」
「見到女人你就走不動路,還能不能有點出息?」
老三老六起了內訌,白行簡已經握住了匕首,他在月色稀薄的夜裡睜開眼,眼底寒光凍結月影。盜匪一句句刺在他心尖,多少年沒有人當著他的面,說他是個瘸子。在尋常人眼裡,瘸子什麼都不配擁有才對吧?事實上,他也確實不曾擁有過什麼。他的人生,未曾起航,便已沉沙。
倘若這老三的手敢伸來,他保管叫他今夜斷掉手筋。
包袱里有重要的東西,他假作昏迷不予反抗,因為他無法確保萬一反抗,持盈是否會遇險。她若不在身邊,他有不下三種辦法對付盜匪,但眼下,他一種也不願意拿來冒險。
腦中的弦緊繃著,枕下的匕首一觸即發。
內訌草草收尾,老六將老三踹出窗戶,雙匪趁著夜色遁逃。
涼風自窗口吹來,白行簡這才發現已汗透衣背,而被他幾乎整個抱在懷裡的持盈猶自睡得香甜,濃密的眼睫毛覆蓋下來,顯得格外安分,這兩刻時間,她居然破天荒沒有踢人。
放開持盈后,白行簡坐到床沿,手往床邊一摸,不見手杖,看來是被老三順走,不知道會扔去哪裡。
窗口就在六七步外,他想將窗戶敞開一些,好吹散房中迷香,卻一步都走不出去。他們說迷香有些過期,他吸入了一些,沒有被迷暈,看來並無大礙。他給持盈將被子重新蓋上,自己坐在床邊,眼望虛空,與夜色融為一體。
他的時間如同永恆的靜止,所以並不知道馮聊闖入房中是盜匪走後多久的事。
「蘭台令,我被搶了!穆寶寶不會被人劫持吧?她住哪個房間來著……」
馮聊一腳踹開房門,大呼小叫闖了進來,然後被床邊坐著靜止不動的人影嚇了一跳。
白行簡被從虛空之境喚回,習慣了夜裡的視線格外敏銳,看清來人,波瀾不驚道:「麻煩你幫我把窗戶開大一些,房裡有迷香殘留。」
馮聊見人還活著,放下心來:「這點迷香不礙事,不知道是過期了還是假冒偽劣,我越吸越清醒。」雖然話語輕描淡寫,她還是依言走到窗邊,一邊推窗戶一邊觀察,「跟我房中一樣,也是兩個人,不過話說……」她轉了身,借月色一覽床頭,愕然,「白行簡,出公差你竟然敢把穆寶寶拐上床!她爹要是知道……」
持盈在被子底下蠕動,有驚醒的跡象。
「她不敢獨自睡,你勿要胡言亂語。」白行簡面容冷淡,「有時間不如清點下行囊,找些蛛絲馬跡。」
馮聊怏怏然,拿住蘭台令把柄再入京向鳳君邀功的打算落了空。馮聊點燃桌上燈,白行簡一看,連脫下的外衣都不剩,被洗劫一空了。
龍泉也趕了過來:「太史,有強盜!包袱都被偷走了!」
馮聊這時倒淡定了:「我的也是,沒換洗衣裳沒錢沒路引,這下咱們什麼都沒了,要不散夥?」
「外使隨時都可散夥,並沒人攔你。」白行簡無異議。
「不過現在散夥身無分文有點虧。」馮聊自我轉彎根本不需要過渡。
白行簡便不再理她,側頭看了眼仍在夢鄉的持盈,似乎又重新睡安穩了。
「報官吧?」龍泉提議。
「去把掌柜找來,盜匪知道我們包下客棧的事,問問掌柜有無線索。」白行簡道。
掌柜睡眼惺忪被拖了來,得知客人行囊遭竊,竟然沒有特別驚訝。
「你們是一夥的吧?」馮聊抱著手臂冷冷審問。
「不不不,當然不是!」掌柜瞌睡一掃而光,抖擻了下精神,「失竊並不意外,因為你們是外地來的,行事又如此張揚。」
「這麼說來,掌柜知道是何人所為?」白行簡依舊坐在床邊,一邊同掌柜說話,一邊撿了好幾回被子。沒有換個房間詢問掌柜,一是他行動不便,二是持盈屢屢踢被。
掌柜避而不答:「這樣吧,幾位客官損失的銀兩,在下予以補償。」
「假若我們報官呢……」掌柜態度有疑,白行簡對補償之說不感興趣。
掌柜嘆息:「為幾位客官的人身安全考慮,還是不要讓官府介入的好。」
「此話怎講?」白行簡覺得此中大有玄機。
客棧屋頂連串瓦聲響動,似有野貓抓撓,掌柜臉色巨變:「不好!實在抱歉,各位自求多福吧!」
說完一溜煙跑了。
馮聊按著腰間,往持盈床前一站,凜然道:「有殺氣!」
白行簡面色沉定,拔了匕首,扔了刀鞘,護在床前。
龍泉自靴中抽出一把短刀,全神戒備。白行簡見他此舉,心下凄然,何時起,史官與史官僕人竟要自備利刃,才能得以自保。
熟睡中的持盈絲毫察覺不到危險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