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四、香車系在誰家樹(4)
「開封府大牢……」
雖然大宋的數代帝皇,都頗有仁心,多次下詔諭,讓底下的人將監牢收拾得象樣些,但底下胥吏們自有應對之策,因此,開封府大牢里光線陰沉氣味難聞。周銓才被推進來,就想轉身出去,只不過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記推搡。
「我、我、我是冤枉的,我真是冤枉的!」他臉色煞白大叫道。
「進了這裡,十個人裡面,有九個都說自己是冤枉的。剩餘的一個,是被打得說不出話來的。」
周銓還在大叫,卻聽到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回頭一看,是個滿頭亂髮的傢伙,被關在監牢之中,用一雙炯炯的目光盯著他。
兩世為人,周銓還是第一次被關在牢里,此前並無經驗,就只知道牢里往往有牢霸。
這傢伙,莫非就是牢霸?
「看什麼看?」那滿頭亂髮的傢伙瞪圓了眼睛。
周銓呵呵一笑,抱起拳頭給那傢伙作了一個揖:「這位大叔請了。」
他知道,對著牢霸一類的人物,一昧地隱忍退讓,只能更受欺凌,相反,要讓對方摸不著深淺,才可以暫時保護自己。
說白了,就是要忽悠,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把面前的這一道坎過了再說。
果然,見這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子,一副老市井作派,那個亂髮大漢目光有些狐疑。
周銓此時,對自己的處境已經明了,這種環境之下,他是誰都不能指望了,只得想法子自救。
憑著另一世做過銷售的本事,他很快就和牢中這位拉近了關係。
此人姓方名拙,在牢中已經關了很長時間,對牢里的種種情形,都很了解。周銓很自覺,沒有問對方為何會被關進來,不過這放拙卻是給關久了,有個說話的對象,滔滔不絕說個不停。
雖然此時周銓還不適應這種口音,不過聽還沒有問題,從此人口中,他倒是得到一些開封府牢房的趣事。
至於傳說中包拯的三口鍘刀,那自然是不存在的,歷任權知開封府,幾乎都沒有當長久的。
周銓還有意打聽了如今的府尹,這一位今年才上任,名為李孝壽,前幾年也擔任過開封府尹,後來去職,如今又重新上任。
說來也怪,這位權知開封府的李老爺,將他打入大牢之後,並未來問話,不僅是他,就是方拙,也沒有人來理睬。
不但這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牢中仍然無一人來。
周銓已經餓得肚子咕咕亂叫,他心中也有些急了,這開封府大牢之中總得送些湯飯吧,但他卻什麼都沒有!
和他同牢的方拙,這個時候也有些急躁不安,喃喃咒罵不休,只不過他說話又快又急,周銓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
「出什麼事了,方大叔?」周銓問道。
「往常每日二餐,雖然只是些湯水,總能吃個三分飽,可今日早過了送早餐之時,卻還沒有人來送!定然是出了大事,讓胥吏獄卒都脫不了身。」方拙焦躁地起身,在監牢里打著轉兒。
足足等到正午時分,終於聽到了難得的腳步之聲,緊接著,門被打開。
看到進來的獄卒,方拙輕輕咦了一聲:「怎麼不是老鄭了。」
「老鄭?他不能來給你們送飯了,如今他只怕自己要人送飯。」來的獄卒哼了一聲,在二人面上一打量,將個飯桶扔在地上。
方拙還想再問,那獄卒又打量了周銓一下:「你這個小郎,叫什麼名字?」
「周、周銓……」
對這具身軀的名字,周銓已然清楚。
「果然是周書手之子,你隨我出來。」那獄卒招呼了一聲。
方拙眼中頓時閃出羨慕之色,周銓自己,卻有些茫然。不過從那獄卒口中泄露的意思來看,當是他那個便宜老子使了勁兒。
跟著獄卒出了這間監牢,七拐八彎,到了一間偏僻的屋子,那獄卒推開門,低聲道:「周書手,人帶來了。」
緊接著,滿臉擔憂的周儻出現在周銓視線之中。
見周銓沒有受過凌虐的跡象,周儻稍稍安心,然後向那獄卒拱手:「大恩不言謝,洪三哥,周某必有后報。」
那獄卒擺了擺手:「時間緊迫,你有什麼交待,還請快些。」
周儻拉住周銓,問了兩句,聽得周銓怪異的腔調回答,他倒不奇怪,見周銓真沒有吃什麼苦頭,這才說起外邊的事情。
原本周儻讓兒子去軍巡鋪,只是想要嚇唬他一番,沒料想卻被李孝壽撞著,直接拿至開封府大牢,所以他心中也是惶急無比。
此刻他都無計可施,只能反覆叮囑,讓周銓在牢中小心。
「若是提審,孩兒當如何應付?」
聽方拙說了一晚上話,周銓好歹能用此時的白話對話,不至於露出太大馬腳,只是每說一句都很慢。
「提審……暫時不會,如今出了大事,待制老爺怕是沒有功夫管你。」
從周儻口中,周銓才知道,這開封府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大內奉宸庫的庫吏呂壽,盜了奉宸庫所藏金玉,被發覺后繫於獄中,可就在昨日,呂壽脫獄逃走,到現在也沒有抓回來。
這對剛剛重任權知開封府的李孝壽來說,是給他臉上的狠狠一拳!
故此,昨日李孝壽發怒,召各級官吏議事,將當時的獄卒與相關胥吏盡皆拿下,以「故縱」的罪名發落,很是打了不少人。
聽得這個消息,周銓心中一動。
他急於從牢里脫身,覺得這似乎是一個機會。
「父……父親,孩兒的罪名,應當是強加於我的吧?」他向周儻問道。
「你自己做的事情,還來問我?」聽他問起此事,周儻氣就不打一處來,哼了一聲。
周銓苦著臉,沒有作聲,這是這具身體原先主人乾的事情,但既得其身,便要擔當其因果。
「已經弄明白了,有人想著你老子的這個書手之位,雖然你未有什麼大錯,但正好送上口實。」周儻淡淡地說道。
若換了往常,周儻不會對兒子提起此事,但是從周銓揭破三仙姑的騙局裡,他意識到,自己這個兒子已經長大了不少。
「關鍵是李大娘,父親,若是李大娘撤去訴狀,只說是誤會,我便可以出獄了吧?」
聽到兒子這樣說,周儻又哼了一聲。
若是那開妓館的李蘊李大娘肯撤訴,周銓自然就能出獄,但李蘊怎麼會輕易撤訴,除非周儻答應她的某種條件!
周銓卻嘿嘿笑了笑:「若……我說我那日在她那裡,看到了呂壽呢?」
此話一出,周儻眼睛就瞪得溜圓。
「府尹老爺可沒有那麼容易糊弄,若是假戲真作了,你就是死路一條!」想了會兒,周儻又道。
「****罪名,也是死路一條,如今是府尹老爺還顧不上我,若是顧上了,以他的行事手段,我還有活路么?」
周儻聽得這裡,雖然驚訝於兒子的狠勁果決,但同時,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我兒看來經此教訓,成長了不少,既然如此,為父便陪你玩上這一次,李蘊李大娘是吧,我兒你附耳過來!」
周銓伸過頭去,周儻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周銓頓時也眼睛圓了。
這位便宜老子,也是個狠角兒!
他原本只想著出監脫獄,但以他便宜老子的打算,不僅僅要出監,甚至還要在李蘊李大娘那裡狠狠撕下一塊來。
「誣告我兒,豈能不給她一點教訓……若不是知道宮內的內官常去她那兒,這次你老子就要讓她好看!」周儻又哼了一聲。
他父子還要細說,這時那獄卒走了進來:「周書手,大老爺就要回來了,你還是先去吧,放心,有兄弟我在,你家小郎君在牢里不會受苦!」
老周提了一個大食盒,原本是給周銓吃的,現在只能讓周銓帶回牢中。
那方拙見周銓回來,還拎了個大食盒,便知道這少年郎是有門路的,他湊上來獻殷勤,周銓也不拒絕,不但與他分享自己食盒中的肉菜,還請獄卒拿了壇酒來,給那方拙飲用。
周銓自己也嘗了口,這酒不但渾濁,而且帶著股甜酸味,周銓並不喜歡,因此全都給了方拙。
三杯黃湯下肚,方拙的話就更多起來,周銓記得他昨夜曾經提到過呂壽,有意探他口風。
方拙本來就喝得半醉,哪裡會戒備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當下滔滔不絕,說起呂壽之事。
原來他曾經與呂壽關押在同一監牢之中,那個時候,他曾聽呂壽說起奉宸庫中的情形。
不過大多都是犯人吹牛之語,並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此時監牢之外,顯謨閣待制、權知開封府李孝壽踱著方步,緩緩坐上衙門大堂正位。
他端坐之後,掃視周圍,滿堂之上,那些胥吏、衙役,一個個噤若寒蟬,這讓他很滿足。
不過一想到呂壽之案,他的心情又變糟了。
這幫子胥吏,他一個都信不過,總覺得他們與那作姦犯科之輩暗中勾結。
「昨日諸人,可有口供了?」他沉聲問道。
回答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個個喊冤叫屈,就是沒有一個交待的。
李孝壽捻須冷笑,這些欠打的貨色,不到黃河心不死,當給他們一個教訓才好。
「昨日押入牢中的那個****罪囚呢,給我帶上來!」心念一轉間,李孝壽下令道。
他討厭任何作姦犯科之輩,所以那個****罪囚,正好是殺雞駭猴的那隻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