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不孝的懲罰
?從梁府步出,梁子俊酒氣微散,晃晃悠悠的回了梁子安家。
隔日,先是拜訪了劉魏之的授業恩師魯長俞,又緊接著走訪故友,商談鋪址,接連三天酒宴不斷,曉是京里這幫貴人也不由好奇這初來乍到的小子莫不是真有些門道?
得知此人乃是鄉試得了魁首的新晉舉子,又是梁柏金的旁系子侄,各路人馬紛紛派人遞貼,欲與之交好。
有梁子書倆兄弟代為引薦,加上他本人長袖善舞,不多時便在京里混的風生水起,引得數人慾起招攬之意。
梁子俊的諸般作為暫且不表,劉帶娣昏迷三日終於清醒,可不待說上幾句便又昏睡過去。
陳青觀他神智不清,不免暗自擔憂,連請了幾位郎中會診,也僅得一句「聽天由命」
一句聽天由命,唬的陳青徹夜不眠,古代醫療手段有限,全靠內服外敷治療疾病,有個頭疼腦熱尚且不妨事,真碰上大病就只能靠珍貴藥材續命。
也不是說古代醫術不如西醫好,老祖宗傳下來的藥方,連現今醫學無解的疑難雜症都能治,哪能說其不好?只不過中藥來效慢,對於外傷沒有速效消炎的功效,人體吸收哪能比得上直接作用於血液見效快?
尤其體內炎症引發的高燒,更是極其容易燒壞腦子,即使炎症消退,也可能會留下抱憾終身的後遺症。
直到七天過後,劉帶娣才硬挺過來。光藥渣子都倒滿兩個木桶,要是再不起效,說不得這人就真沒救了。
藥材花了上百兩隻是小事,陳青最擔憂的還是怕燒成個傻子,好在人醒后第一句問的就是娃娃,這才讓陳青懸了幾天的心徹底落肚。
得知陳平為了救他,不惜以身抵罪,劉帶娣幾欲掙紮下地,陳青勸了好半晌才讓抽噎不止的人暫且熄了尋人的心思。
感慨著將娃娃遞給他道「你就是不為身子著想,也得為你兒子想想吧?這麼點的娃,你忍心扔下他不管?再說省城路途遙遠,你如何帶著仍在襁褓中的奶娃上路?」
劉帶娣側頭看向哇哇啼哭的嬰兒,淚流成河,夫君如今身陷牢獄,讓他如何能夠安心養傷?
「先別想那麼多,顧好身子要緊」陳青替他擦去淚水,沉聲勸道「事已至此,公文都下了,你就是去了也換不回他,還不如好生將養著等他回來……左右不過三年,等勞役過後你們一家三口就能得以團聚。我已經託人給打探了,等有了確切消息一準塞些好處,也好照拂一二」
「大哥……帶娣求你,我下輩子就是做牛做馬也會償還你的恩情」劉帶娣伸出顫巍巍的雙手,勉力拉著陳青哭求。
「放心吧,都是一家人,說這些作甚?」陳青將娃娃塞進他懷裡,免得他胡思亂想。
出的門來,見劉紅梅坐立不安的走來走去,陳青笑道「人清醒了,放心吧」
「醒了就好……那個……你瞧帶娣還病著,別讓娃娃再累著他,不如……」劉紅梅眼巴巴的向裡屋張望,惹的陳青噗嗤一笑「我曉得呢,這不人剛醒,也好讓父子倆親近親近,等他心緒平靜下來,我再把娃娃抱到你那院」
「哎!那就這麼定了」劉紅梅一拍手,笑著就欲往外走「我院里燉了補湯,這就給你端過來……」
「紅梅嫂子……先別忙著走」陳青欲言又止的叫住人,想了想勸道「現如今帶娣也醒了,這娃終歸是人家的……」
劉紅梅惆悵的輕嘆口氣,幽幽說道「我曉得呢,就是覺得這娃跟我有緣,捨不得而已……」
再稀罕那也不是自己的娃,陳青送走劉紅梅,心下不免替她委屈,若非那對母女作孽,何至於讓兩個嫂子膝下無子承歡?
劉帶娣在梁家一養就是一個月,等他能下地走動后,就將兒子抱回來撫養。
陳青觀他氣色恢復的不錯,也就沒逼著他再喝些哭哈哈的湯藥,而是去林掌柜藥鋪給配了些滋補身子的補藥,用以調血養氣。
直到腿腳利索了,劉帶娣才委婉辭別。離家月余,他也惦記家裡那幾畝田地。
陳青勸了幾次,就替他雇了個短工放人回家,又給提了十餘副補藥帶上,以免產後進補不濟再留下病根。
「地里的活請人干就行,仔細別累壞身子」臨走前,陳青不放心的囑咐。
「曉得了」劉帶娣坐上牛車,抱緊娃娃對陳青彎腰一禮。
不等啟程,劉紅梅追出來喚道「等等……我給娃兒做了幾件包被,你給捎帶上」
陳青瞪眼看著大包小裹叫到「嫂子,你這是幹啥?」
「又不是給你的,啰嗦個啥?」劉紅梅摸摸奶娃粉嫩的小臉,捨不得的說道「這娃長的真好看……怪我沒那般福氣……要是得空,就帶娃回來看看,終歸養了一個多月,也算有些情分……」
「嫂子若是稀罕的緊,不若等娃大點,認了你這乾娘可好?」陳青在一旁打趣,沒成想劉紅梅眼睛一亮,立馬答應「好啊,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哪能……就是不知弟妹可否願意?」
劉紅梅神色微怯的看向劉帶娣,見他笑著應了,才忙喊道「子壯!趕緊把家裡的精米細面拎出來,給咱乾兒子捎上!」
「呵呵……」陳青笑的直彎腰,劉帶娣挽拒幾句就笑著收下了兒子的見面禮「娃娃得了紅梅嫂的眼緣可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就是這次趕著回家,等得了空再讓娃娃給乾娘敬茶」
「好說,好說,娃還小不著急喝茶,我這有個金鎖,給娃娃戴上,些許米面哪算的上是見面禮啊」劉紅梅從懷裡掏出一個娟帕,從裡面拿出仔細包著的金鎖,親手給娃兒戴上才心滿意足的笑道「娃娃可要長命百歲哦,乾娘還等你大了好孝敬我呢」
「既然認了乾親,自然是要孝順的」劉帶娣滿面喜色的答應。能攀上樑家嫂子做乾娘,兒子不說將來能有所出息,也定能借力念個學堂。
夫君就是念過學堂的書生,雖說科舉不利吧,但終歸也是有些學識的,劉帶娣自己大字不識一個,自然期盼兒子能像夫君一般做個高人一等的書生。
「這娃兒原本就是阿青的外甥,眼下又認了你做乾娘,可不就是親上加親?這回你可滿意了!」梁子壯好笑的攬過媳婦說道。
「怎了?我瞧你不也稀罕的緊?晚上娃兒肚子餓,你比我起的都勤快,平時半夜咋不見你爬起來呢?」劉紅梅戳著夫君,眼尾都笑出了細紋。
「呵呵……可不是嘛,這娃精緻伶俐,誰看了都喜歡」梁子壯伸手逗弄一番,就勸陳青跟著護送一程,也好回去幫襯拾掇拾掇。
陳青惦記阿爺,又思及尚未給阿奶上香,便回家拿了些紙錢供果,一道跟著回了陳家溝。
剛進村,就聽村人提起陳阿爺之死,陳青心下憤然,可人都死了,再說什麼都嫌多餘。
劉帶娣聽聞阿爺是為了給自己換救命錢才弔死在阿奶墳頭,不等趕去新墳,就悲痛的暈死過去。
陳青安頓好劉帶娣,就趕去村長家。
村長見陳青回來,嗑嗑煙袋鍋說道「我原想等陳平回來再執行族規,如今他入獄,你回來也好,權當給做個見證」
「苗仁翠在哪!」陳青眼眶通紅的沉聲問道。
「都關在宗祠呢,哎~你阿爹若還活著,哪至於落得這般境地?」村長重新審視陳青,也不免搖頭嘆息,若非陳老二身故,陳青哪能做哥兒嫁人?
那陳平就是爛泥扶不上牆,若是換了陳青娶親,不說把日子過紅火了也斷不會讓陳阿爺臨死都閉不上眼。
陳家溝開宗祠也不是第一次,可陳青畢竟是個嫁了人的哥兒,這會兒回娘家參與族事終歸站不住腳,但老村長一席話卻是讓一眾族親閉了嘴。
「陳青雖然出嫁,但到底還是老陳家的種,這會兒陳平入獄,帶娣又是媳婦。他個小哥出面雖然不合規矩,終歸也算是自家人,總不好讓族裡私下執行族規吧?」
「罷了,往後陳家還得靠他扶持,這次就破例一回!」八十多歲的老輩一開口,眾人這才閉嘴不再議論。
陳青對村裡一眾長輩點點頭,就安分站在一旁聽事,可等苗仁翠一被推出來,當先忍不住上前罵道「苗仁翠你個喪良心的東西!我阿爺阿奶對你千般好,你不記著也就算了,還逼死他老人家!今個就是族裡不制裁你,我也定讓你血債血償!」
陳老大被綁縛手腳跪在地上,他沒臉去看陳青,更沒臉面對族親,老淚縱橫道「都怪我不孝……我有罪!」
「陳老大……現如今說這些還頂什麼用!唉~」族裡一眾長輩頓足扭過頭去,不屑看他這副懺悔的模樣。
苗仁翠被一眾族人圍著,早已心慌害怕的縮成一團,可如今大錯已鑄,就算她苦苦哀求也是於事無補。
這會兒見陳青這個寄人籬下的東西竟然也赫然指責他,苗仁翠不免心中不忿的罵道「我喪良心?你好到哪去了?你阿奶病重的時候怎不見你這孝子賢孫伺候榻前?這會跑來指責我,你哪來的臉說?」
「我……」陳青心裡堵的難受,又聽族人竊竊私語,不免心中有愧,可說到底他都是凈身出嫁,即便不孝順也在情理之中。
「誰說大哥沒孝敬阿奶了?」劉帶娣懷抱娃娃,推開眾人站出來替陳青辯解。
「族裡議事,你個婦道人家趕緊出去,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劉帶娣一開口就被族裡長輩訓斥。
劉帶娣向來不懼這些,掃視一周說道「大哥多方幫襯娘家,憑啥不許我說句公道話?出嫁從夫,又沒給陪送嫁妝,就這樣我大哥還在災年給了家裡不少救命口糧。阿奶病重時也私下給了銀子買葯,如今苗仁翠這般血口噴人,你們不替大哥主持公道,我卻由不得她在這胡說!」
苗仁翠一見劉帶娣就火,剛還慫的縮成一團,這會卻爬起來撞過去罵道「你個小賤人,生娃兒都沒弄死你!真是個喪門星!自打娶你進門我這日子就沒好過……」
陳青一把推開苗仁翠,對大夥說道「大傢伙可都聽清楚了?帶娣之所以性命垂危都是被這賊婦害的,她先是加害產夫又逼死我阿爺,還請族裡給主持個公道!」
村長一聽這還得了?忙找來穩婆對質,穩婆氣急的罵道「作死啊!當初我就覺得不對勁,陳平說他阿娘騙他,我還當是慌了神,沒想到真是苗仁翠這個東西私下做主,好在人命大給救回來了,不然我婆子可要擔上大罪了!」
「呸~你少胡說八道,當時也是你說不豁開娃娃就得憋死,這會兒愣沖什麼好心!」苗仁翠立馬噴回去。
「要不是你說得了夫家同意,我哪敢下那麼重的手!」穩婆顧不得其他,忙上前廝打苗仁翠。
「都停手!」村長厲喝一聲,命小輩拉開兩個婆子「陳老大,你說!當時是不是你同意保娃的?」
陳老大泣不成聲的應到「作孽啊!……她當時就說耽誤不得,不然娃娃就得憋死在肚子里,可也沒說要豁開產道取娃啊……」
「老大你!」苗仁翠用頭去撞陳老大,這話怎敢當著外人面說,一準得被拉去見官不可。
「族長……我陳老大一生窩囊,害的阿爹枉死,阿娘無錢治病,兒媳又差點喪命,若非阿青相救,我怎還有臉活在世上……今個村裡給什麼懲罰我都接了,打死我倆也是應該應分……」陳老大用頭碰地,用力之猛直將額頭碰的頭破血流還不停歇。
「你要死也別害我啊!」苗仁翠瘋了一樣撲在陳老大背上,用力撞他,讓他別再說了。
「好!既然這樣,那就執行族規,本朝向來不容不孝之輩,立法尚且施以絞刑,族裡未免家醜外揚,就不見官處置了。今個就罰你夫妻亂棍三百,絞刑以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村長起身看向一眾族親,待得眾人紛紛點頭,這才看向陳青問道「可有不服?」
陳青曉得本朝立法對於不孝之徒的量刑,可苗仁翠死不足惜,陳老大被拖累致死卻終有些於心不忍「陳老大罪不至死,還請族裡網開一面……」
眾人沉聲嘆氣,紛紛不予採納,連村長都不贊同的連連搖頭「他縱妻害死阿爹,經官也是難逃一死!」
劉帶娣本就大病初癒,這會剛醒難免有些體虛乏力,晃悠著拉住陳青勸道「他們罪有應得,大哥即便求情,怕是族裡也不會放過阿爹」
陳青也知事無挽回的餘地,勉力別過頭去應道「還請族裡給留個全屍……」
「這是自然」村長一擺手,堂外便進來幾個小輩,架起陳老大夫妻就往刑堂拖。
苗仁翠哭嚎道「陳老大……你我夫妻幾十年,竟然害我慘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陳老大仰天長嘆,雙腳無力的癱在地上任由兩人拖行,嘴裡嘀咕著「少年夫妻死來伴!有我陪著,你還有啥好委屈的……家裡銀子藏哪了?總歸要死,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還是留給娃娃吧」
「哈哈哈……你做夢!我就是死也不會便宜那個小賤人……還有他那個孽種!」苗仁翠蹬腿罵道。
陳青本還想上前去問,被劉帶娣一把拉住,搖頭勸道「左右不過些許銀子,她那般愛財還不是死了也帶不走?家裡就那麼點地,挖出來就算,挖不出來權當消災了」
劉帶娣能這般豁達,陳青也就不再問了。
眼見賊婦將死,原本該是歡喜才對,可歷經一場生死,劉帶娣對她的恨也淡了不少,只盼著夫君能平安回來,他們一家三口得以團聚就別無他求了。
「嗚嗚……陳青,我錯了……求你行行好,替我求求情……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平兒!平兒快來救救阿娘……」
聽著苗仁翠撕心裂肺的哭嚎,陳青心下一嘆,這估計是自己最後一次聽這女人的鬼哭狼嚎……
三百亂棍,打不死也僅剩一口氣,待得二人被吊上橫樑,已然是任由他人施為。
板凳被踢倒那一刻,陳青攬住體力不支的劉帶娣感嘆道「惡有惡報,縱惡即便可以諒解卻也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