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拌嘴
?大年初三,梁夢返家,正堂擺了一大桌酒菜熱熱鬧鬧的招呼姑爺進門。
梁子彤和梁淼則被拒之門外,既然斷了親,就算她們還敢厚顏上門,梁柏達也再不想同趨炎附勢的親家來往。
年節一過,梁三爺便四處擺酒設宴。萬樂齋首當其衝掙到新年的第一桶金,李守財這個東家還兼顧老主顧要求,親自陪酒賞樂。
正月十四這天,陳青按要求送去兩車青菜,收下二百兩銀子便喜笑顏開的朝梁記走去。
街道各處都是張燈結綵,預備在明晚燈會上一展頭角,梁記也不例外,除了各色燈謎,還伴有不同種類的特色彩頭。
從梁記出來,陳青轉道去了趟雜貨鋪,昨天妥妥得了一個撥浪鼓,圓圓見了也甚是喜愛。想著自家兒子那霸王性子,還是趕緊買一個算了,省的見天跟妥妥搶著玩。
一個撥浪鼓花去三錢銀子,可把陳青心疼的夠嗆。自小養成的勤儉性格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即便眼下日子好過,銀子也必須節省著花。
出門路過香料鋪,想著子俊書房的檀香該換了,陳青腳步微頓,想了想還是咬牙邁了進去。
正跟老闆討價還價,忽聞左側一聲嬌喝「哼~真晦氣!」
「青兒!不得無禮」柳盈盈低斥一聲,向陳青款款一拜「盈盈這廂有禮了」
陳青見是柳盈盈,心裡略感詫異,忙上前兩步攀談「許久不見,姑娘別來無恙?……」
青兒拉下臉嘟囔「什麼許久不見?壓根是不想見我家姐姐才對」
陳青被戳到痛腳,面上不免有些尷尬。當初答應赴約卻因故錯過,眼下解釋再多都顯多餘,只得點頭應道「是陳青禮數不周,青兒姑娘怪罪也是應該」
柳盈盈輕撫鬢角自嘲一聲「是奴家身份低賤,不怪公子拒不赴約……確是盈盈強人所難」
陳青趕緊解釋「實在是因病推辭,子俊也是顧念我風寒未愈才故此推了邀約」
柳盈盈難免詫異「不知公子與梁三爺是什麼關係?作何連請帖也可代為推辭?」
陳青撓撓耳朵,略帶羞赧的低語一聲「呃……是家夫……」
不怪陳青這般尷尬,實在是首度於外人面前承認二人關係,面對曾經心動的對象,這會能咬牙承認都算他帶種。
「哈?」青兒當先驚疑出聲,上下瞄了陳青一眼,不滿的嬌斥「你不想與我家姐姐扯上關係,做啥非撒這彌天大謊?」
柳盈盈心下大感意外,反觀陳青那般彆扭姿態,轉念一想,又不免暗笑出聲「青兒,這事哪能說的了謊?呵呵……許是咱們以貌取人,錯將夫郎當周郎……」
陳青麵皮微赧的直擺手「咳咳……快別說了……」
見他一副羞於承認的模樣,青兒也不計較之前些許誤會,打趣幾句便央著擇地再談。
這裡確實不是說話的地,陳青沒綁飄帶,同妓子糾纏許久也怕累及名譽,遂提議改去茶樓小聚。
陳青也不想呆在這裡被人圍觀,丟下一兩銀子便先行離開。
茶樓一敘,得知當初藉由自己,柳盈盈才能保全名聲,陳青心下稍感寬慰。
青兒見他不似作偽,忽覺這人看著也不那麼討厭了。
思及這人不但沒計較她們故意栽贓,還真心為姐姐著想,青兒起身跪下來道歉「具因情況危及,才不得已出此下策,陳大哥能這般替姐姐著想,實在讓青兒羞愧」
陳青拉起她,搖頭嘆道「可惜眼下為時已晚,若是早知……」
天意弄人,柳盈盈暗自垂淚道「這都是命……盈盈能挽回名聲就已感恩戴德,哪敢再有非分之想?」
陳青聽罷心裡極為難受,他原本是可以幫到她的……
這麼如花似玉的一個美人,現下卻淪為人人可以肆意買*春的妓子,這讓陳青心裡多少帶了點愧疚,若能及早搭救,說不定就能避免今日這般境況。
青兒滿面淚痕的低訴「當初我也是想著姐姐能藉此從良,可她不聽……也不願拖累你,如今得知即便計成,以你夫郎的身份也是娶不了姐姐……都怪咱們命苦,這般被人糟踐又能怪的了誰?」
陳青最見不得女人哭,眼前哭成淚人的兩人身世如此可憐,讓他如何能夠坐視不理?
「如果還想從良,陳青願為姑娘效勞」陳青捏緊拳頭,沉聲說道。這麼做雖說為時已晚,可為了以後著想,還是得儘早離開煙花之地。
柳盈盈慘笑一聲,搖搖頭道「陳大哥有這心,就不枉盈盈傾慕一時,眼下倒是不必費心,我姐妹二人已被周郎贖去做小,下月即刻啟程」
「可是良人?」陳青不放心的追問。
青兒抹掉眼淚,笑著接話「能來妓坊尋樂的哪有什麼良人?只要能離開此地,即便客死異鄉咱們也足願了」
陳青皺眉,不等再勸,柳盈盈猶豫半晌,方才懇求「咱們過的好不好不打緊,只是……我眼下尚有一事無人可托……」
「姑娘但講無妨,只要我能辦到,定然不會推辭」他們也算有緣,若非梁子俊橫加干涉,想必交情不止於此。如今見她有求於人,陳青也想代為幫襯一二。
柳盈盈與青兒相視一笑,付清茶資便引著陳青朝一處小院行去。
進入院內,柳盈盈叫出兩個半大娃子說道「有勞陳大哥代為照看,無論是收做奴僕,還是拉去做小,只要不是賣身為妓,盈盈都別無他求」
兩個半大孩子,一個男娃一個女娃,長的都極為好看。不說模樣端正,只打眼便瞧的出是大戶出身,也不知此番遭了什麼難才淪落到賣身為奴的下場。
陳青稍加詢問,便應了此事。
得知他二人逃難途中,遭人伢子拐賣,柳盈盈恰巧經過,便自掏腰包將他倆買下,偷偷安頓在這偏僻院落。
如今二人即將啟程,不敢託付給官坊照看,就只得求陳青收下他倆。
年方十五的男娃是管家之子,被阿爹臨終交代,必要保住東家唯一血脈,是以賣身之初,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小姐淪為妓子接客。
陳青觀他忠孝仁義,許諾定會妥善安置。那男娃跪下來先是謝過陳青,又對柳盈盈磕頭道謝「倪忠謝過恩人,他日若是重逢,定當粉身碎骨以報贖身之恩」
「快起來,我也不想再多幾個如我姐妹這般薄命之人」柳盈盈拉起倪忠,又對依依不捨的女娃說道「你們雖是主僕,但日後還需互相扶持,切莫再耍小姐性子使喚他」
那女娃咬著下唇輕跺小腳「姐姐又笑我,這一路多虧倪忠護持,才不至於客死異鄉,我曉得他對我有多好……」
柳盈盈低聲調笑「長大若無良配,不若就嫁他如何?」
「我才不要……」十三歲的女娃初曉情愛,這會捂著小臉躲進屋裡藏羞。
倪忠老實巴交的拒絕「我是下人,哪敢娶主家為妻?恩人切莫羞辱我家小姐」
「你這憨貨!」青兒上前狠擰一把,拎著人耳朵教訓「現在你倆都是奴籍,哪還來得尊卑之分?」
「一日為仆,終生為奴,阿爹臨終交代……」倪忠硬著頭皮沉聲挽拒。
「哎呀~這一根筋還擰到底了,到時你家小姐改嫁旁人,有你哭的時候……」青兒暗惱的提醒。
躲在屋內的女娃丟出來一個茶碗,嬌聲怒斥「我才不嫁!由著這愚忠之人盡忠職守,完成他爹的臨終交代」
倪忠眼見茶碗摔碎,當先跪在柳盈盈面前攬責「是倪忠的錯,小姐嬌生慣養不懂為奴之道,要罰就罰……」
「誰要你頂罪!」女娃跑出來撿拾碎片,一時不知該如何賠償才好,遂紅著眼睛第一次像個犯了錯的奴婢一般求饒「求……求姐姐賜罰」
「算了,一個茶碗而已,還不至於爭著領罰……」柳盈盈見倪忠滿面急色的跪在一旁,轉念藉機教導「以後可知不能由著性子撒潑?換了主家,犯了錯自然要罰,別說一個茶碗,就是說錯一句話也要挨打,以後多跟倪忠學學,以免日後禍從口出」
如今她再不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小姐,同為奴僕,以後倪忠也不能每次都像這般代她受過,女娃這會也曉得輕重,學著奴婢的樣子叩頭應聲「奴婢知錯」
陳青旁觀半響,暗自讚歎,這女娃知曉進退,即便適逢家變也能及早認清現狀,想必日後定可安身保命。
從小院出來,陳青一時也沒想好如何安頓二人,只得先行將人領到老宅暫住。
送去布坊做工也得先行問過子俊,私下收了兩個下人,怎麼說也得跟家裡交代一聲。
陳青想著本也不是啥大事,便辭別了柳盈盈轉道回家。
晚上樑子俊回來,陳青便說起今日之事。
如今陳青當家,私下做主收兩個下人原本無需經他同意,只是礙於梁子俊在家,布坊的事自然還是要知會這正經東家一聲。
可怪就怪在陳青不提柳盈盈還好,一說起這是柳盈盈請託之事,梁子俊當即反口炸廟。
「女娃送去學刺繡,男娃跟著柳伯學管賬,日後等他倆成才,布坊多兩個自家人打理有啥不好?」陳青不解的看向火冒三丈的梁子俊。
「哼~來路不正的人你也敢收?」梁子俊氣急的瞪眼。
「什麼來路不正?賣身契我都收了,你要覺著不放心找人查查底細不就成了?」陳青語氣平緩的勸道。
「我不管!只要跟煙花女子扯上關係就不成!你以為梁家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門的地?」梁子俊別過腦袋,開始蠻不講理了。
陳青胸中犯悶,怎麼一扯上柳盈盈他就發飆?為了兩個娃娃,陳青好言解釋半響,才不得不硬聲強調「人我是收定了,你不許送去布坊,那我就另外找地安置!」
「你敢!」梁子俊起身大踏步走到陳青跟前,按倒人就噴著滿嘴酒氣叫囂「爺的話也敢不聽,反了你了!」
「梁子俊!別給臉不要臉!之前你怎麼答應我的?這會兒又想拿身份壓我?」陳青心下微抽,這人到底沒將他當做可以平等相待的愛人。
梁子俊是喝了點酒,但遠不到醉倒的程度,揉揉漲疼的額角,好言討饒「哪敢,我就是一時嘴快……但這事不行就是不行,少借題發揮……」
陳青撥開賴皮狗,坐起身子拒不讓步「你先說清楚為啥不行」
「還能為啥?那柳盈盈就是一煙花女子,年前大肆招夫,早就成了千人枕萬人騎的殘花敗柳,若是傳出風去,對梁家還是布坊都沒好處!」梁子俊爬起來攬過媳婦,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陳青心下一跳,甩開梁子俊的胳膊冷聲指責「你早知道掛牌的事?」
「切~官坊頭牌開*苞接客,那可是青平縣一大盛事……不過爺可沒去,那麼污糟的地界,爺這麼潔身自愛自是不屑攙和……」梁子俊正欲誇口保證不曾沾染,就見媳婦已然一臉怒容的狠瞪向他「為啥不告訴我?」
梁子俊面色微冷,微眯起眸子冷聲問道「為何要你知曉?」
「當然是要替她贖身……」陳青不待說完,就見梁子俊瘋了一樣揪著他衣領斥道「我就知道你還想著那賤貨!怎麼?現在承認了?還理直氣壯的要替人贖身?你是不是還想娶進門來給爺帶綠帽子啊?」
「梁子俊你別無理取鬧!盈盈姑娘本就身世可憐,若能幫襯一把為何袖手旁觀?女兒家哪個不想清清白白做人?」陳青掰不開梁子俊的拳頭,只能皺眉強調。
「呸~什麼盈盈姑娘!就是一個妓坊的婊*子!人人都想得救,你救的過來嗎?真當自己是觀音菩薩化身怎麼招?她命該如此,要怪也該怪她爹娘將她賣去妓坊!」梁子俊特不屑這般道貌岸然的模樣,世間妓子凡幾,若人人都像陳青這般,哪還有妓坊林立的場景?
「至少身邊之人,我不會見死不救……」陳青沒想到梁子俊是這般漠然的人,略帶失望的看向他。
「她死了么?你未免太高看她了,如今迎來送往我看她是樂在其中才對?若真像你說的那般潔身自愛,早就尋死覓活了,哪還能熬過一年半載?」梁子俊冷笑一聲,不欲同媳婦因個外人吵嘴。
梁子俊作罷,可陳青卻是心火頓起「如果有一日我也深陷紅塵,你是否也能像今日這般漠不關心?也對……估計一早知道我是青樓妓子,壓根就不想跟我有啥交集……」
陳青氣的手腳微顫,口不擇言的諷刺起來,梁子俊火大的大吼一聲「說八百遍了!少拿自個跟個妓子相提並論!她是她你是你!再胡說八道別怪我真不顧夫妻情分!」
「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麼一個冷漠的人,梁子俊,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陳青抿起嘴角,倔強的說完便起身出門。
「呵呵……我冷漠?我看你就是日子過的太順,才有多餘的同情心施捨給別人!」梁子俊嗤之以鼻,仰面躺在床上霍霍磨牙。
陳青被教訓的啞口無言,可心底仍不認同這般言論,不管落難的是不是柳盈盈,一旦有所交集,普通人都很難做到置之不理。
冷戰維持到三天後,梁子俊幾次求和都被陳青借故躲開,惹的梁三爺焦躁不安,氣急了就出聲挖苦「說的那麼大義凜然,我看你就是放不下那個柳盈盈!」
陳青本就窩了一肚子火,再聽他這般胡攪蠻纏,自是沒了好氣「你當人人都像你那般沒心沒肺?」
「你不就怪我沒事先告訴你嗎?呵呵……不怕告訴你~爺就是不想讓你去救那老相好!怎麼招?你咬我啊?」梁子俊不怕死的撩撥,故意戳他心窩子,陳青越窩火他就越解氣。
大醋桶一旦發起飆來,那真是酸到沒邊了,整個梁家大宅都被小倆口攪合的醋味熏天。
他倆這麼鬧也不是第一次,左右幾天就能和好,一眾長輩也就由著他倆鬧騰。
陳青最氣不過的不是梁子俊袖手旁觀,而是故意瞞著他這條,夫妻間最為重要的是什麼?那就是信任!
梁子俊不信任他,這點才是令陳青最為窩火的地方。
明知道出門在即,卻拉不下臉來求和,說到底,陳青仍是心裡彆扭。他也曉得梁子俊大動肝火的緣由多半是因為吃醋,可都老夫老妻了,為了之前那點桃花債至於這麼鬧騰嗎?連收留兩個無家可歸的娃娃都這般左攔右擋,未免也太不成熟了點。
對自家人以外的人和事,梁子俊向來漠然以對,這點陳青早就領教過,是以對此也沒太多不滿。
就像他說的,世間多的是可憐之人,他哪救的過來?可撞到眼前的人,有條件為何不能伸以援手?況且又不是去救柳盈盈,只是代為照顧兩個娃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