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冷意

第92章 冷意

且說賀綸在北山房探望章老夫人。

三個房頭的人馬早已是齊聚一堂,縱然那個高居首位的少年人是他們外甥、表弟、表哥,縱然他們可能已經官居正二品,甚至是正一品,在少年人面前,他們都是臣,先行君臣之禮再有家禮。

而賀綸早已笑吟吟的上前,一手扶住章閣老,一手扶住章老夫人,「阿公,阿婆,莫要多禮,這裡不是朝堂,我是阿蘊。」大康人對外祖父和外祖母最親切的稱呼便是阿公和阿婆,賀綸這麼叫關係瞬間親近許多倍。

之後,又免了一眾人等禮節。

這日,北山房上下享盡天倫之樂,午後章閣老並大房的章乃春和二房章保春在書房與賀綸說話。

章乃春如今官居正二品刑部尚書,章保春則是正四品京畿都漕運司的漕運使,掌控著大江南北的經濟命脈,是明宗最為信任的錢袋子,這個職位,非一般人做不了,坐上了應該算是皇上親近人中的親近人。也正因為這個位置較為敏感,以致品級不能太高,自神宗開始就從正二品降為正四品。

此時的章家已然達到了頂峰,錢、權、名應有盡有,有句古話叫月滿則虧,章閣老午夜夢回之時也不是沒警醒過,當賀綸對章家女為王妃表現出淡然甚至是拖延那一刻,他就醒了大半,是以也順應著形勢將此事模糊帶過,甚至有了將章蓉蓉許配給汾陽候世子為妻的打算,這打算在下個月,章蓉蓉及笄之後終將蓋棺定論。

這也是章蓉蓉終於坐不住的原因。她最討厭汾陽候世子,三腳踹不出個屁來,悶的人抓狂,還總把她當痴獃少女對待。哪有五哥哥有趣?其實她冤枉汾陽候世子的,能入得了章閣老眼的又豈是尋常之輩,他只是長得不如賀綸好看,某些方面沒有賀綸壞罷了。

可是女孩子就是喜歡賀綸的壞賀綸的好看。

晚膳過後湯媛才跟賀綸打了照面,他這個人彷彿自帶閃光燈,走哪兒照哪兒,引得一眾狂蜂浪蝶偷瞄,稍不注意對上他的視線,還會有種被刺瞎的感覺。當然,她今天略略迴避他的眼神不是因為怕瞎,而是心虛。

其實有啥好心虛的?誰的青春沒點遺憾?再說他又不是處.男,也就該讓他經歷一次身不由心的性.經歷,如此才能平復她心頭的怨恨。

沒錯,她不發言不代表一點兒也不怨恨。

甫一邁入內室,賀綸就現出原形,再不復外面的嚴肅矜傲,探手一扯,將走在前面的湯媛扯進懷中,用力圈住。

「玩的開心嗎?」他啄了啄她的後腦勺。

雖說兩個人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但像這樣親密的時刻並不多,很多時候睡在一張床那也是兩床被子,他除非特別想要了,不然輕易不會亂摸。原因很簡單,撩出火了,受罪的還是賀綸自己。現在還是大白天,他連個「讓我抱抱」的招呼都沒打,就把她圈進懷裡,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跟他熱戀。

「王爺,小心別讓人看見了。」湯媛小聲提醒了他一句。他進屋茶房的人怎會沒動靜,恐怕此刻已經端著茶水走過來。

賀綸圈著她往前走,「看見便看見,我又沒做什麼。再說馮鑫站在外面,誰敢隨便進來。」

許是一天沒見,此刻心裡想的慌,他頗有些無賴的戲弄著她,湯媛只好溫聲軟語的哄道,「王爺,等就寢了咱們再這樣好不好?」

「這可是你說的,就寢的時候咱們再那樣……」他細細的吻著她脖子,「別動,我不做什麼,就抱一會兒。」

他想的慌,而且算算日子,她的月事也快到了,那就代表他將有七天不能靠近她。為什麼別的女人都是三五天,就她七天啊?她的理由很簡單,就算月事走了,剩下的兩三天也不能在一起,不然容易生病。

好吧,他捨不得她生病,希望她健健康康的,此番只能搶在她在來月事前發動攻擊。

湯媛壓低聲音的驚呼一腔,望著急不可耐的賀綸,忽然覺得……其實章蓉蓉壓根就不用給他下藥,誰強誰還不一定呢。

值得慶幸的是賀綸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顧及到她的感受,比如,現在,他雖然想要,但尊重了她的意見,真的只是抱了她一會兒,氣息也漸漸趨於平穩。

賀綸抱著她,笑了笑,「原來你喜歡玫瑰露。」他喜歡她,但只能摸索著去了解她,因為她從不對他說真話。

從前一直覺得玫瑰露俗氣,如今時常在她身上嗅到,竟也格外的動人,不過都沒有她那天然的體香來得好聞。

湯媛點點頭,「嗯,奴婢覺得玫瑰露是世上最好聞的。」

「才不是,鵝梨帳中香才是最好聞的。」賀綸含住她的耳垂。

湯媛被猛然一刺激,幾乎沒有按捺住就叫了出聲,她以為自己會尖叫,卻聽見了令人羞憤欲死的低吟,自己聽了都打哆嗦,更何況是賀綸。他果然僵木住,下一瞬便狠狠堵住她的嘴。

兩人在炕上滾來滾去,站在門外的馮鑫趕緊關上門,關了兩道才放心的喘了口氣。

「你這禍害,把人叫上火又不給碰……」賀綸氣喘吁吁的爬起來,潔白的前襟早已鬆開。

湯媛都快冤死了,「王爺,奴婢從了您,您是活蹦亂跳的,可奴婢怎麼辦?」

哪一回他不是害的她兩腿打顫,歇半天才能爬起來,如今天還沒黑,為了伺候他,下面的人少不得有瑣事要過問,她卻忽然不見人影,原是躺在屋裡下不了床,傳出去她還要不要臉了?

賀綸語凝,轉開臉鬱悶道,「確是本王思慮不周,放你走便是。」

他只是想她了,但是只要一親近,腦子就會不由自主的想那些事,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太過下流……

臉色差是差了點,語氣也不夠友好,但他的行動是溫柔的,甚至還主動幫她理了理微亂的青絲,湯媛又忽然有點心軟,卻又弄不清為何而軟,任由他溫暖而有力的手指緩緩的梳理著她散落而下的青絲。

「王爺,您給奴婢的那個葯確定管用吧?」說不怕懷孕是假的。她近幾次都是服用賀緘給的藥物,並不敢完全依賴賀綸給的那瓶。

當然,這事徐太嬪也知道,甚至是默許的。現在湯媛最信任的就是徐太嬪和乾爹,她總不會害她的,此刻,她是在小心翼翼的試探賀綸的底線。

賀綸心頭一跳,鎮定的嗯了聲。

那就好。湯媛訕笑,又小心翼翼道,「如果……啊,奴婢是指如果哈,萬一您這葯失效……不會怪奴婢頭上吧?」

賀綸收起視線,垂眸淡淡道,「我何時說要怪你?有了便生,本王還養的起。」

這下,湯媛放了一層心,賀綸既然敢這麼說就不會出爾反爾。打量他現在不太像生氣的樣子,她又大著膽子道,「王爺仁義。不過帶小孩子很麻煩的,也不是每個小孩都像六殿下那麼可愛,光憑一張臉就討人喜歡……所以,嗯,所以可不可以把小孩給我……」

她越說聲越小。

賀綸臉色一沉,抬眸射向她的目光鋒利逼人,湯媛眨了眨眼,遍體生寒。

他冷笑一聲,「你想多了吧,我們這種次數怎麼可能會有孩子?就算有,那也是我的,他姓賀,給你是什麼意思?難道跟你去外面找個野爹?」

這話說得真像一隻大棍子,還是掄圓了的大棍子,當頭砸開她的太陽穴。湯媛痛的都分不清是腦袋還是心口,她強自鎮定下來,「王爺說的沒錯,奴婢確實杞人憂天,自是沒有福分懷上的。但奴婢還是要跟王爺說清楚,如果有了孩子,奴婢會把一切都給他(她),更不會嫁人,因為奴婢養得起!」

說完,她起身趿上繡鞋便走,連福身告退都不做,膽子真是越發的大了。賀綸卻連問罪的力氣都沒有,由著她負氣而去,只垂眸默默坐在原地。

卻說湯媛氣呼呼離去,忙活一會子心緒才漸漸平定,她也是吃飽撐的,跟賀綸那種人置什麼氣,又不是頭一回領略他的毒舌。

方才之所以頂嘴不過是仗著賀綸不會打她才逞了一時的爽快。如今爽完了,她又仔細的琢磨了下賀綸的意思以及將來的打算。平心而論,賀綸說的沒錯,在大康,就是普通百姓,只要吃得起飯的,都不會把孩子給女人,更何況皇家?他們寧願把孩子丟在某個角落,任其發霉腐爛,也不會送給孩子的母親或者外祖家。因為對於男人而言,自己的種跟別人叫爹,那簡直是奇恥大辱。

所以她想要孩子那句話真是異想天開,不怪賀綸嘲諷她,說「野爹」那麼難聽的話。但他有他的思想,而她也有自己活過的眼界,她不跟古人一般見識,只要坐看他被表妹圈圈叉叉個半死才好!

恐怕就連這個也要讓她失望了,說不定他樂在其中……

凈房果然如章蓉蓉「所料」,婢女笨手笨腳,居然撒了一盒澡豆。

那婢女抬眸見湯掌寢走了進來,立時嚇的面色發白,慌忙上前請罪。湯媛板著臉訓斥了她兩句,但並未嚴懲,只讓她將地上收拾乾淨。那婢女感激的領命,卻也疑惑的偷瞄了湯媛幾眼。

下人們將池子刷洗乾淨,又用沸騰的杜蘭香水沖洗數遍。一個人洗澡,十幾個人跟在後面忙活,湯媛看了片刻,腦中不由想到那些夢境,那些她刻意想要忽略的東西,譬如,這賀氏王朝將來是賀緘的,再譬如賀緘身著龍袍時年輕的臉,一切都說明在未來的三五年內,可能就是賀綸的死期,即便不死,應該也是生不如死。

那時可就沒有一群跪舔的人圍著他轉,他再敢欺負她,她就讓玉齋的夥計揍死他!甚至她還惡毒的想過,找個有錢的小寡婦包養他,讓他嘗遍她嘗過的苦。

而沒有權勢空有美貌的他,想必應該有很多人感興趣吧?不過她也只是想想,解解恨罷了,真到那時候,她最多會離他遠一些,趁人之危這種事還是不屑做的。

湯媛坐在與凈房相連的退步,一面熨燙著賀綸的貼身衣物一面胡思亂想,就連許久未曾露面,聽說從賀綸手底下再次潛逃的明通,她也想了三四遍,時間已經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不知那邊完事了沒?

不知怎地,她隱隱有些不安,是葯三分毒,章蓉蓉下手可要有個輕重,再一想,那是她親表哥,又是她要託付終身的人,不管怎樣都比她這個外人有分寸,她在這裡操什麼閑心?

卻說正房那邊,章蓉蓉正在給賀綸倒酒,「古人云割袍斷義,今日我要跟五哥哥喝酒斷義,咱倆一人一杯,喝完這壺酒,以後你別找我說話,我也不跟你說話。」這語氣就像小時候兩人鬧掰了私下發的狠話。

她眼泛淚光,仰臉將杯中液體一口悶了。

「你不喜歡汾陽候世子那就換一個。大康男人這麼多,除了我和林潛,總有適合你的。」這事換成和熙賀綸也會心疼的,更何況對方在他心裡跟和熙差不多。

他不否認從前對章蓉蓉有過那麼一點超越兄妹之情的曖昧,但那是朦朧的,不真切的,經不起一點現實的考量,最終他覺得這份喜愛還是因為她是妹妹,只是妹妹。

當然,他不否認如果與蓉蓉在一起,日子肯定也很快樂,彼此了解,又有共同語言,她又是個聰明的,總能與他想到一塊,但他……實在是沒法想象有蓉蓉在的日子,他該如何與阿媛心無旁騖的說話,微笑,吵架?

倘若與蓉蓉在一起,阿媛會快樂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說不定要開心的死過去,總算甩掉了他這個大包袱。可是賀綸怎甘心讓她如意,他就見不得她開心!如此,那顆因為憐憫蓉蓉而柔軟的心立時又重新硬起來,他希望蓉蓉找個更好的男人,只要不姓賀,蓉蓉此生在婆家都是高人一等的。

章蓉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自斟自飲道,「五哥哥,你說我哪裡不夠好,連做側妃都不行嗎?」

「你傻嗎,放著好好的正室不做非要給我做妾?」賀綸不悅道。

「縱然是妾,汾陽候夫人見了我也得低頭問安,這樣的品級遠甚世子夫人。」章蓉蓉下頜微揚。

「我不跟你啰嗦,天快黑了,你趕緊走吧,總之除了我和林潛,誰都可以,你慢慢挑,此事我會與阿公商量,斷不會讓你受委屈。」賀綸滿腦子都是湯媛。

章蓉蓉將酒杯遞給他,「那我也不與五哥哥廢話,不娶我就幹了這杯酒,只要你狠得下心。」

賀綸無動於衷,目光逼人的瞪著她。

章蓉蓉雖有怯意,卻是攥緊手心,「別以為我不知你的花花腸子,不就是怕我欺負了你那心肝兒,未來的側妃娘娘!我對她不好嗎?你們防著姓徐的,不想讓庚王身邊有太多無關的人,我就幫你張羅羽林衛,不管是譚鈺還是廖正,都跟她再相配不過,結果事到臨頭你第一個變卦,把人弄自己屋裡,厚顏無恥的佔了,我可曾抱怨過一句?我還是對她好呀,只要是在外面,都給足了她顏面,現在誰見著我都犯嘀咕,想我是不是缺心眼,緣何上趕著對一個小妾好?」

她負氣的抹了把眼淚,「但是我沒法跟大家解釋,解釋我只有對她好,五哥哥你才會覺得我好!」

賀綸臉上的冷酷果然裂開了一絲縫隙。

「雖然你比我大三歲,可是感情的事兒,我一直都在讓著你,我希望有一天你像個玩夠了的孩子,早一點兒回家,我在家裡等你,外面的花草再好,天終將變黑,回家在我身邊。」她淚眼朦朧的輕輕握住他的手。

兩人十指緊扣,片刻之後,賀綸抽回手,將酒杯一飲而盡,「好了,你可以走了。」

章蓉蓉撲哧一聲笑起來,「死沒良心的!」

「走吧。」賀綸起身,大有親自送她的架勢。

而另一邊的湯媛將賀綸從裡到外的衣服都燙了兩遍,實在找不到事情可做,枇杷又催她一遍,問可否請王爺過來沐浴更衣?

湯媛怔了怔,硬著頭皮趕往正房,連台詞和表情都想好了。

她才不會用章蓉蓉設計的形象,吃醋撒潑什麼,一看就很假,賀綸不會相信,但也不能無動於衷,那他也會生氣,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淚如雨下,欲言又止,捂住嘴巴,一甩頭跑開。

可是不知為何,越靠近正房她的心跳就越快,似緊張更似是害怕,這導致她平時收放自如的眼淚怎麼也冒不出來!

哭啊,趕緊哭啊!湯媛在心裡催自己,可是越催她就越不想哭,只是渾身發冷,兩腿發軟,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懼怕賀綸。可見給他下毒這種事一旦付諸實際將是多麼困難。

正房很安靜,下人們大多在茶水房聽候吩咐,廊檐下站了兩個婢女,發現她皆垂著臉福了福身,倒也沒人敢攔她。

她穿過一道有一道緊緊閉合的門,直到最後一道錦簾,卻害怕了,遲遲不敢掀開,隱約聽見裡面有微妙的喘息聲,下一瞬,就有個人影躥出來,將她撞的兩眼冒星星。

躥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章蓉蓉,她似是沒想到湯媛會在這時候出現,神情也是一怔。

湯媛見她前襟的衣結都撕壞了,嘴角的皮膚因為過於白嫩,所以留下了被□□過的紅色痕迹。

章蓉蓉冷冷睨了她一眼,奪門飛奔。

還不等湯媛回過神,一隻鐵鉗子般的手就將她扯進屋內,賀綸面如冷霜,只需一隻手就掐住她的脖子,掐的她差點閉過氣。

湯媛攥著拳頭去打他,還用腳踢,卻被他像丟麻袋一樣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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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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