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第37章
饒是已有心理準備,凌珣還是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
打翻在地的桌椅、碎了一地碗壺、門窗床沿上的刀痕、驚魂未定面色蒼白的邵家兄妹,還有被綁在床上卻仍奮力掙扎,嘶喊著要「殺了那個畜生」的崔氏……
「怎麼回事?!」冷銳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守在房門口的邵家兄妹,叫兩人皆是一個哆嗦回了神。
月牙雙眼紅紅的,顯然是哭過:「林,林大夫說,崔姥姥這是受了刺激犯病了……她,她一聽哥哥說阿茶是被阮府的人帶走了,就變得不對勁了……先是要我和哥哥拿繩子把她綁起來,後來不等我們反應,又跑到廚房拿了刀子,說是要殺了我們報仇……」
想起崔氏當時那瘋狂的樣子,月牙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顯然是嚇到了,「我與哥哥見情況不對,便欲阻止她,誰知道崔姥姥不停掙扎,險些砍傷自己,好在林大夫正好路過,這才沒有出事……」
林大夫是邵老爺特地從外頭重金請來的駐村大夫,生得醜陋,醫術卻很是不錯,他說崔氏是……犯病?
腦中飛快地閃過先前阿茶說起崔氏的異常反應,青年心中猛地一沉:「林大夫人呢?」
「回去翻醫書想法子了,他,他說崔姥姥這樣的情況太罕見……」
「小心!」月牙的話還未完,便見凌珣臉色一變,飛快地衝進屋子將床邊的阿茶擋在了身後。
小姑娘方才見到崔氏的一瞬間就瘋了,不顧眾人阻攔衝進去試圖喚醒她的神智,可崔氏認不出她,只紅著雙眼對著她又罵又吼,如今更是趁她的靠近要去撕咬她的耳朵。好在凌珣動作快,險險地將小姑娘扯開了,否則這一口下來,怕是耳朵都要被咬掉。
月牙和朝陽都嚇得臉色慘白,趕緊沖了進去:「阿茶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到?!」
因事情嚴重,邵家兄妹叫自家長工守在了門外,沒有叫看熱鬧的村人進來,如今這屋裡只他們五人。
阿茶沒有回答他們,只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淚眼一亮,隨即用力掙脫凌珣的懷抱,重新衝到了崔氏面前:「姥姥……對,對,姥姥,你咬我!咬我!我讓你咬,我不躲……」
「你瘋了!」凌珣心下一緊,顧不得邵家兄妹還在,長臂一伸就將她緊緊禁在了懷裡。
「不!放開我,放開我!凌大哥,求求你放開我……姥姥,只有這樣姥姥才能清醒過來,那次,那次就是這樣的!姥姥見到我的血就醒了!」看著雙眼赤紅,神色癲狂的崔氏,阿茶心疼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了,她拍打著凌珣的手臂奮力掙扎,卻是怎麼都掙脫不開,一時又急又怕,豆大的眼淚滾滾而落,像是傾盆大雨,叫凌珣心頭也生出了悶悶的鈍痛。
又聽她說那次,青年心頭一震,猛地抬頭朝她右臉上那個刺眼的傷疤看去:「難道你臉上的疤——」
阿茶沒有回答,只雙眼紅腫地看著崔氏,哭喊道:「姥姥,姥姥快醒來……你看看阿茶,你看看阿茶!我在這兒,我回來了呀,你看看我,求求你,求求你看看我……」
一旁的月牙見此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是……林大夫都與我們說了,崔姥姥三年前就病發過一次,阿茶的臉就是在那時傷的……只是,只是崔姥姥那次情況不嚴重,一會兒便緩過來了,所以沒鬧出什麼大動靜。他也是阿茶事後去找他才知道這事兒的,只是阿茶請他不要將此事說出去,所以,所以才一直都沒有人知道……她還與我說是自己不小心弄傷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哪個笨蛋會將自己弄成這樣!」
邵朝陽也心疼得厲害:「林大夫說崔姥姥醒來之後……並不記得自己意識不清時做過的事兒。阿茶不說,是不願叫崔姥姥傷心自責。」
他喜愛的小姑娘,從來都是最孝順最善良的人。
凌珣低頭看著懷裡的小姑娘。她哭得聲音都啞了,紅腫的雙眼裡滿是驚懼,煞白的臉蛋上遍布著恐慌。
她是在害怕,怕自己相依為命的姥姥再也認不出她甚至是離開她。
心頭忽然針扎似的疼,青年抿唇,下意識緊了緊雙手。
「林大夫說崔姥姥會這樣,是因心有鬱結又常年壓抑才會……早知如此,我不該與她說實話的。」邵朝陽低聲道,他也是知道阿茶家舊事的,因此這會兒心中難受自責得厲害。
月牙更是再顧不得其他,邊哭邊咬牙道:「都是那狼心狗肺的賤人害了崔姥姥!當年,當年若非崔姥姥救了他又花盡心血將他培養成才,他,他早就死在路邊了!如今得了富貴便逼死妻子,拋棄女兒,還叫崔姥姥心中傷痛,得了這樣的怪病……林大夫說,說崔姥姥的情況極不好,怕是,怕是……」
她不忍再說下去,可凌珣卻是聽明白了。他頓了片刻,突然放開了緊緊圈著小姑娘的手臂。
阿茶忙撲向崔氏,滿眼希冀地將自己的手遞到了她嘴邊:「姥姥,你咬我吧,咬我一口你就會醒了!姥姥,我知道你最是心疼我了,你快點醒來好不好……」
崔氏卻不願咬了,只恨聲尖叫道:「刀呢?給我刀!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賬東西,我,我要殺了你替我的乖囡報仇!我的晴兒……那是我的命,我的命啊!還有我的阿茶……我的寶貝阿茶……你把她還給我,把她還給我!」
她說著說著便凄厲地哭了起來,眼淚瀑布般洶湧而下,赤紅的眼睛裡帶著極致的絕望與哀傷。
「好,我去拿刀,我去拿刀……」阿茶一愣,而後擦著淚爬起來,可剛要轉身,便見眼前一紅,同時有腥濃溫熱的液體灑在了她臉上。
她獃獃地看著身後的青年,看著他面不改色地收起鋒利染血的匕首,看著他將掌心汩汩湧出的鮮血仔細地抹在她右臉的傷疤上,看著他隨意地扯破衣服包住傷口,看著他把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身讓她面對崔氏。
然後,她聽到他對崔氏說:「大娘,阿茶受傷了,你快點醒來吧,她疼呢。」
邵家兄妹皆驚得愣住了,邵朝陽更是心裡震動,說不出話來。
凌大哥待阿茶,竟已是這樣的心……
看著眼前這張鮮血淋漓的臉,崔氏猛地一震,而後慢慢地停下掙扎。緊接著,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猛地低頭看著自己被綁著的雙手,整個人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阿茶……我的阿茶,是我傷了阿茶!是我……不,不——!」
「姥姥……」阿茶獃獃地看著她,一時竟無法從那滿眼的血色中回神,直至崔氏痛哭出聲,小姑娘才渾身一震醒了過來,「姥姥!」
「阿茶……我的阿茶……姥姥對不起你,姥姥對不起你啊!」崔氏死死盯著阿茶右臉染血的疤痕,眼淚簌簌而下,已恢復些許清明的眼睛里滿是痛苦與自責。她無力而虛弱地蜷在床上,想著小姑娘臉上這傷疤的由來,一時心痛如絞。
到底還是撐不住了……她的阿茶,她的阿茶往後該怎麼辦呢?
***
深夜,約莫丑時。
阿茶坐在床邊,看著面帶死氣,昏迷不醒的崔氏,想著先前林大夫說的話,滿心的惶恐與絕望。
他說姥姥本就長期壓抑叫那心病傷了身,如今又傷心過度徹底損了內里,可能……可能再也好不起來了。
她不信,可林大夫並非一般的江湖郎中,醫術不說最好,卻也是治過不少疑難雜症,救過不少人命的……
阿茶渾身顫抖,不敢再想下去,只死死地抓著崔氏的手抵在唇邊,啞聲喃喃:「我已經拜託月牙姐姐請人去尋城裡最好的大夫了,姥姥,你,你撐著些,明兒,明兒那大夫就會來了,他一定有法子救你的!你莫要丟下阿茶……你,你還沒看著我出嫁呢!你答應過要替我挑選一個這世上最好的夫婿的,你可不能食言……」
她不停地說著話,彷彿這樣崔氏就能睜開眼回應她。
凌珣站在房門口,看著床邊那個纖弱嬌小的身影,只覺得心頭陣陣鈍痛,怎麼都壓不去。顧不得於理不合,青年抿抿唇角,提著手中的靠椅快步進了屋,在床邊放好,這才低頭對小姑娘說道:「休息一會兒,我守著大娘。」
她本就受了傷,這一晚上又是受驚又是哭的,臉色已極為不好,再這樣熬下去,怕是會出事。
這會兒已是半夜,顧不得去想這會兒應該在家睡覺的凌珣為何又來了,阿茶一聽這話便慌亂地掙紮起來:「不!我要陪著姥姥……」
凄惶可憐的模樣叫青年看著難受極了,不顧她掙扎,他一把將她抱起放在一旁的靠椅上:「我已喂大娘吃了護心脈的藥丸,林大夫也說了她暫時不會有事。你聽話,先休息一會兒,否則大娘醒來看見你這般憔悴,豈不又要自責傷心?」
阿茶聽進去了,可……萬一呢?
「我會看著大娘,若她有什麼情況,一定馬上叫你,嗯?」
看著他幽深專註的目光,聽著他低沉清冷的嗓音,阿茶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腦中又猛地閃過了先前他毅然揮刀割手的那一幕……
低頭看著他隨意用布條綁住,這會兒仍在滲血的手掌,小姑娘突然心頭一跳,有什麼又酸又澀的東西瘋狂地從心底湧出,叫她一個忍不住又落下了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