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第50章
凌珣一出門便看見了多日未見的劉氏,她身邊立著一老一少兩個婦人,年輕些的約莫三四十歲,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石青色窄袖褙子,身材幹瘦,顴骨突出,上唇邊生著一顆米粒大小的黑痣,瞧著有些尖刻。她很面生,應該不是和平村的人。另一個凌珣倒是認識,約莫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頭髮花白,身子佝僂,穿著一件褐色的寬袖褙子,打扮一絲不苟,神色看著淡淡的,有些清傲的樣子。這是和平村前任里正的母親,因夫家也姓凌,大伙兒便都喚她一聲「凌婆婆」。
凌婆婆出身正兒八經的書香世家,雖說是因娘家意外沒落才嫁到這村裡來的,然能讀書識字,做事又講究規矩,到底和尋常村婦不一樣。加之她以寡婦之身辛苦拉扯幾個孩子長大,又培養兒子成才,叫他得了出息做了里正,村中更無人不敬重她了。
雖這凌婆婆命不怎麼好,丈夫早早死了不說,連兒子也沒做幾年裡正便意外身亡了。但她兒媳婦孝順,兩個孫子也頗為出息,日子倒是不愁過的。另外她還有個女兒嫁進了隔壁村的地主家做了正頭太太,那也是個好的,自己得了富貴,也沒有忘記親娘,時常會回來看望她。
因著這種種原因,這凌婆婆在和平村德高望重,頗有地位,說的話也極有分量。只是她素來自持清高,不怎麼常和村中婦人來往,今日怎麼卻和劉氏一起上門了?
凌珣眉頭微動之間,那面容尖刻的中年婦人已經拔腿衝過來,上下打量了他兩眼,而後喜不自禁地高呼道:「這就是我的好女婿吧?哎喲生得可真俊吶!」
若非說話的是個婦人,凌珣早已一腳踹出去了。
「二嬸這是何意?」沒有搭理她,他只轉頭看向了一旁的劉氏。
壓迫感十足的冰冷注視讓劉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想到眼前這青年曾一腳踢死了朱癩子家的大狗,她臉色微變,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而後才沒好氣地指著那滿臉喜色的中年婦人道:「別問我,我可什麼都不知道,你自個兒問她吧!」
她看著不太高興,彷彿很不願意來一這趟,這倒叫凌珣有些意外。
「你就是凌家大成哥的兒子,豆子吧?我,我是你丈母娘呀!」那中年婦人先是被凌珣身上的冷意嚇了一跳,但很快又眼巴巴地湊過來說道。
葉紹和月牙正好跟了出來,聽見這話,二人皆愣了一下:「丈母娘?」
凌珣沒搭理他們,只偏頭往他們身後看了一眼,隨即面色更冷了。
「伯父『不舒服』,阿茶姑娘扶他回屋休息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葉紹湊過來一本正經地說道,只那燦若星辰的眸子里卻帶著幾分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哥,怎麼回事啊?」
凌珣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葉紹頓時頭皮發麻,訕笑了一聲,再不敢多說什麼,只忙轉頭朝那中年婦人看去,笑眯眯道:「不知這位夫人怎麼稱呼?」
那婦人哪裡見過這樣漂亮華貴,說起話來斯文又有禮的人,頓時老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我姓元,是隔壁山頭碧水村的,你叫我元嬸子就行。」
「好,元嬸子可否仔細給在下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葉紹笑得春風般和煦,這一臉正經的,看得一旁的月牙都驚呆了,這還是昨晚那個輕浮痞氣的登徒子嗎?
似乎察覺到了她訝異的目光,葉紹飛快地轉頭對少女猥瑣地挑了一下眼角,待轉回去,又是一臉的翩翩君子。
月牙:「……」這人有病吧!
「好好好,要說的要說的!」那元氏沒有注意到這些,只飛快地點頭,而後才看了凌珣一眼,喜滋滋道,「那啥,我們家大丫和豆子從前是訂了娃娃親的!這不,豆子既然回家了,那可不得趕緊把這婚事給成了嘛,大丫年紀也不小了……」
凌珣一聽這話就沉了眼,但口齒伶俐的葉紹已經出面,他便沒有出聲,只目光淡淡地掃過了一旁立著的劉氏和凌婆婆。
「娃娃親?什麼時候訂的?誰訂的?元嬸子住在隔壁山頭,兩家離得並不近,為什麼會訂下這親事?還有,如果真有這親事,為什麼我大哥不知道?再者,口說無憑,嬸子有何證據證明與你家姑娘訂親的是我大哥呢?」
葉紹語氣溫和語速卻極快,直接把元氏問懵了。目光下意識地朝一旁看了看,她這才僵著笑臉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那個就是十幾年前,在那個城裡,然後我家死鬼和那個……」
「行了,還是老身來說吧。」一直沒有說話的凌婆婆看不下去了,搖著頭打斷了元氏的話,然後肅著臉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事情並不複雜,不過就是十幾年前,凌大成去城裡做活的時候,險些被一輛飛奔的馬車撞到,這元氏的丈夫正好路過,不顧自身危險地拉了他一把,救了他的命,兩人因此認識,而後漸漸成了知交好友,親近之餘便給兒女訂下了娃娃親。而訂親的時候,這凌婆婆正好在場,所以二人便請她做了個見證。只是後來凌大成夫婦突然去世,凌珣又離家出走不知所蹤,元氏夫婦便以為這婚事黃了,再沒提起過。誰知凌珣又突然回來了,元氏正好在為閨女的婚事煩惱,一聽這消息,這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對對對,就是這樣!」等凌婆婆說完,元氏已經回過神了,這會兒便頻頻點頭道,「好女婿,你要是不信我說的,就問你二叔二嬸,他們也可以作證的!雖說咱們兩家隔得遠,走得動少,但當年我們當家的還是去你家拜訪過一兩次的,你要仔細問問,肯定有人能記得!還有凌婆婆,她老人家總不會騙你是不?你看,這婚事可是鐵打的事實,你可不能不認呀!哦對了對了,還有這玩意兒,這可是你爹給咱家的信物,你自己看!」
葉紹目光微閃,偏頭低笑了一聲:「哥,人家是有備而來呢。」
凌珣這會兒沒功夫收拾他,只微微眯眼,低頭朝那物看去。
那是個雕工粗糙並不細緻的木雕雙喜,上頭刻著一個大字,個人痕迹很明顯。凌珣雖不知道這是不是凌大成做的東西,但凌大成從前確實和村裡一個木工老師傅學過幾日木活兒,問一問還是能問出真假來的。
不過對方能當眾拿出來,想來不會是假的。
果真下一刻,圍觀的村人中便有人笑呵呵地出聲了:「大成確實喜歡在自己的東西上刻一個『大』字,因為那是他唯一會寫的字,又正好是他的名字,這事兒許多人都知道的,我瞧著這玩意兒也確實是他的……豆子啊,看來我們要恭喜你啦!」
凌珣沒理他,只側頭看了劉氏一眼。
劉氏前些天一直在放言要為他說親,這其中打的什麼主意明眼人都知道,她這會兒臉色十分難看,顯然是因如意算盤落了空而懊惱,見那婦人扯了自己出來,頓時沒好氣道:「那麼久了,誰還記得呀!不過大伯確實有這個習慣……哼,早知道有這樁婚事,我還操哪門子的心!不管了不管了,人我已經帶到了,具體的你們自個兒商量去吧!老娘忙著呢!」
說罷,也懶得裝慈愛,撇著嘴就走了,顯然是不甘得厲害。
「你,你這二嬸怎麼這樣!」元氏一愣,但這會兒還是婚事重要,便壓下心頭的不悅,轉頭與凌珣笑道,「事情都已經清楚,那女婿,你看咱們是不是該商量商量這婚事了?」
剛安撫好阮庭舟匆匆趕出來的阿茶愣住了:「商量……婚事?」
誰的婚事?
「阿茶?」見小姑娘臉色茫然,月牙飛快地跑過去,低聲解釋道,「是凌大哥的婚事,據說是他爹從前給他訂過的娃娃親呢。」
她站在這兒圍觀了半晌,就是為了確定凌珣是不是真的訂了親,這會兒鬧明白了事情原委,便不由有些同情凌珣。
已經過世的親爹訂下的婚事,又有著救命之恩在裡頭,這要無故退婚,一定會被人戳脊梁骨說不孝的。再看女方那熱絡勁兒,顯然已經認定了這個女婿,這親事若是真的,凌珣怕是不得不把那家的姑娘娶回來了。
幸好只是凌珣單方面心動,阿茶瞧著對他並沒有那個意思,少女在心裡慶幸道。
阿茶懵了:「娃,娃娃親?!」
她獃獃地朝凌珣看去,卻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然後她看見他轉過身,對那長相尖刻的中年婦人淡淡地點了下頭:「好。」
好?!
阿茶心裡猛地一震,一時間竟傻在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