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9 章
皇帝對這兩口子差點又起了殺心,好在,他是找這夫婦來談心的,硬是把脾氣忍了下來,拿起鎮紙要砸人的手半途收了回來,一收回來,還很捨不得地摸了摸,小心地放下。
這個可貴了。
這時林大娘坐在他左下首,看著他摸著鎮紙一臉心疼,差點笑嗆氣。
說來,她這坐的位置是在左下首,這男左女右,哪怕皇帝給她位置坐,她也是坐右邊的。但皇帝讓她坐了左邊,這也不是挑拔離間,而是確實偏重於她,有點厚愛她的意思在裡頭。
林大娘這個人,誰跟她橫,她早晚會找回場子,絲毫不讓;但誰給她點臉,對她好,她雖說不能個個回應過去,但心裡也是記著的。
她也知道皇帝這段時日已經沒了離間她跟大將軍感情的心了,驚濤駭浪地磨了幾年,磨到了這個地步,她不知道皇帝怎麼想的,但她卻慶幸不已。
這廂她見著皇帝摸完鎮紙,還彎腰吹了吹,挺起身一臉「就是不給你們」的得意,她實在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了聲來。
皇帝也是好笑,笑罵道:「有你們這樣當臣子的嗎?朕沒殺了你們,那是朕心胸廣闊,仁心宅厚。」
皇帝其實比以前更強大了,更能容得下人了,頗有點嬉笑怒罵皆由他本心的味道。林大娘不知道是這個繁榮向上的國家給他的底氣,還是時間給他的幹練通達,但她確實是尊重這樣的皇帝的。
這個盛世,沒有皇帝這個君主的個人能力,是萬萬不可能的。
「您這鎮紙不錯,新來的?」大將軍這時瞧上鎮紙了。
皇帝哼哼了一聲,「是新來的沒錯,但朕跟你說,今日你敢拿走朕這宮中的任何一樣東西,那都是偷!你敢偷,回頭朕著督察衛抄了你家。」
林大娘也往桌子上瞧,一臉艷羨,「是挺好看的,皇上,真不給啊?」
皇帝嘴角抽搐,「你們能不能有出息點?」
林大娘訕訕然:「家裡窮嘛。」
皇帝冷笑,「誰窮,你們家都不可能窮吧?」
當他不知道,這林郎中手底下的那些個人,現在可是個個腰纏萬貫,她手下那大管家林福,這才去最北多久?兩年都沒到,他就成最北最有錢的人了。
他這幕後主子是誰,他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到。
林大娘被他冷笑得扭過頭,拿袖遮臉,不好意思地說:「皇上,說話不要這麼直接啦。」
真是的,她還想假惺惺地騙騙他呢。
皇帝被她的不要臉氣得都笑了。
刀藏鋒見他們來寒暄了這般久,皇帝就廢話了一堆,也不說找他們倆來是什麼事。他還打算趁她今兒跟他一道出門,早點別了皇帝,帶著她去把公務辦了,早點去軍營接他們的小將軍和小娘子回府一家人用晚膳,這時他乾脆直言道:「皇上,您找我們倆是為的何事?」
皇帝一聽,正了正臉色,朝林大娘看去,「林大人。」
「皇上。」涉及正事,林大娘也正經了起來。
「你是真不打算上朝議政了?」皇帝看著她,溫和地道:「以你如今的功勞和在眾臣間的美譽,你就算上朝,他們也不會有什麼說法的,反而會幫著你排除他議,你心裡應該是有數的吧?」
他的內閣和心腹大臣們對這位也刀大夫人林大娘子早已信服不已了。
「回皇上,臣婦有數呢。」林大娘朝對面的大將軍看了一眼,這時,刀大將軍迎上她的目光,平淡的眼睛不禁一柔,林大娘不禁微笑了起來,轉頭看向皇帝:「但皇上,臣婦還是想在最適合臣婦的位置上呆著,如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師,這都是臣婦力所能為,且能做得最好的。至於朝中,皇上,臣婦這樣的性子,您心裡也是有數的,朝廷太大了,臣婦擔當不起。」
這句擔當不起,她不是謙虛,她確實擔當不起,並且,也付不起那個代價。
皇帝聽了也沒意外,這位林大娘子,她說自己奸滑,從不做無本買賣,但她師承的是宇堂南容,那一位也是打算功成身退的,毫不戀棧權力,也覺得權力過重,一旦握在手裡太久了,權力會反過來腐朽操縱他們,斷了他們的根,遂一直都是寧肯隱在其後行事,也不願意讓世人皆知他所作所為。
「依你吧。」皇帝嘆道,也不勉強她。
「謝皇上。」林大娘想了想,還笑道:「那以後臣婦不怎麼進宮了,皇上您要少罵一點我家大將軍,他性本良善……」
「打住!」皇帝聽不下去了,「朕聽了耳朵心脾肝肺胃,哪哪都不舒服。」
林大娘憋著笑,不敢笑出來,笑眼看著對面一直看著她不放的大將軍,還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
她好喜歡他,他感覺到了吧?
不管她在哪個位置,她都會陪著他,愛著他,護著他。
「皇上,我家大娘子說得對……」
「打住!」皇帝喝斥,打斷了大將軍毫無廉恥可言的話。
「皇上,」林大娘這廂也跟皇帝笑著說:「大娘子這也有點想跟您說一說。」
皇帝沒聽過她如此自稱過,都停了怒顏,看向了她。
「我有些細處的小東西跟您說,都是小事……」林大娘開始跟皇帝說起了她希望他注意的事來。
例如德妃對皇帝的影響。德妃娘娘出自歷代行醫的小民之家,這家人後來進京挽救了先皇的性命,德妃才得了殊榮,被賜給了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帝為貴妾側妃,林大娘因這段時間在宮裡停留的時間久,跟著她家大將軍跟皇帝用過幾次膳,她看得出來,皇帝的飲食是非常均衡的……
「就我跟著我家大將軍與您用過的那幾頓膳,我覺得德妃娘娘給您定的食譜,那都是符合您現在這個年紀和身體的新鮮熱食,您長久吃著,只好不壞,比吃多少葯都強。」林大娘陳述著道。
她這真不是拍德妃的馬屁,而是事實如此。
皇帝看著尊貴,吃一頓飯都上百人忙著,但到他嘴裡,不是大魚就是大肉,就是端上來擺看的一些中看不中吃的冷盤,比不上德妃給他單獨開的葷素俱全,味道兼備的小灶強。
「是了,朕也是這般想的。」皇帝早就這個探查過了,這也是他離不開德妃的原因。
而德妃對他,再如何,她心中也是有他的,從來沒有拿過他的身子開過玩笑,哪怕對他們母子最薄的那段時日,她也從來都想過拿此威脅他,而是暗裡叮囑張順德看著他點,幫著他點,別斷了她給他訂的食補。
她的這份心,皇帝現下好好地,妥善地放在心裡收著了。
說過皇帝吃食的事,林大娘又若無其事地說起了她持江南林家的一些事來,說起她對下人哪些事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些事又絕不姑息的事來。
說完這些,她開始跟皇帝說起京城的物價,和江南的物價,和兩地之間的物價的差別來,她雖說不買菜不去街頭買東西的,但林大娘每一個月都會著小丫帶著娘子們給她做一份報價過來過目,她對現在的物價是最清楚不過的。
但這些物價,跟送到皇上案頭上的價格是有天差地別的。
有些不過幾文錢就能買到的東西,有些臣子敢報幾兩幾十兩,而內務府下面的那些採辦,更是如此,一把一文錢的青菜,他們敢報二十兩。
林大娘當時得知到這個消息后,也是好久都說不出話來。
這比朝中冒著掉腦袋的危險的大臣的貪還貪得更過份。
白費了張順德對皇帝的一片忠心耿耿,老夥計對他的君主那是忠誠無二,這才拼得了內務府在鐵血皇帝面前的殊榮,可底下的人太不幹人事了。
這中間不是不讓人撈油水,而是撈的油水太過了,長期下去,就是皇上的內庫和國庫再充盈,也會被他們掏干不少,這於長期是非常不利的。
張順德也在御書房裡侍候著,聽到大娘子說到內務府敢把一文錢的青菜報二十兩,不到十兩的一條豬的錢膽敢報上幾百兩后,他氣得牙齒都在打顫。
林大娘見此,停了話,跟他說:「公公,你是該整治好你下面的那班人了,他們仗著你的勢,仗著你得皇上的心妄所妄為,日子過得比你還安枕無憂……」
張順德羞愧,「是奴婢治下無為。」
宮裡太多事了,他都忙著照顧皇上去了,都放權給了下面的人。
他其實不傻,有時候看看價格也覺得有點不對,但覺得水清則無魚,能閉隻眼就閉隻眼任他們去了,只要不過份就好。
哪想,卻是過份到這等地步了。
「您都幾十年沒出過宮了,我記得您是打小的入宮罷?」
張順德含淚點頭。
「回頭得空,您跟皇上請幾天假,到我們府里來住幾天,我讓我們家那調皮的小將軍帶著您逛市街去,東南西北內外城都逛一遍。」林大娘笑著跟他說。
張順德含著淚笑著頷首。
「回頭朕就准他的假,讓他去住幾天。」皇帝看著老兄長都氣出了淚來,這心頭也是不好受,跟刀大將軍說:「他過去了,你幫朕看幾天,朕身邊,就他一個從小到老都陪著朕的。」
「末將知道,您放心。」
「你接著說。」皇帝跟林大娘肅容道。
「誒。」林大娘不再說物價的事了,又開始說起了工部的事來。
工部建房子的報價是她做的,她也不一味跟皇帝說什麼哪個東西值只哪個錢的事,她會說出實價后,再加上人工,和轉手的費用等等價格也加在上面,然後給出了皇帝最後一個最終會差不離的報價來,但這些價格再離譜,也不會有高出一倍的價格來,頂多往上有一到三四成的浮動。
她也把一些東西當季與不當季的價格相對應的價格都報了出來,說完這些,她也沒有隻告狀不收拾後手,她跟皇帝道:「這些東西臣婦的身邊人都會做每一個月給臣婦做一個探查出來,做個表給我看。這怎麼做,怎麼取樣,要怎麼調查,臣婦回頭讓她們整理出一個細綱來承給您,您以後派人照舊就是了,要是當中有不懂的,您找我家大將軍就是。」
皇帝點了頭。
這些小錢,他以前沒看在眼裡。
但現在算算,一年省下來的錢,夠他給工部再建處大部了。
林大娘早上進的宮,這說到中午都沒說完,皇帝又留了他們的膳。
她在膳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末了跟皇帝道:「成江山難,守江山更難,江山往上再江山,更是難上加難。您不容易,大將軍跟我再明白不過,所以大將軍也好,我也好,只要是為了這個國家的事,我們都是萬死不辭的。國家在我們之上,這一點,沒有比刀府更明白的人,只是臣婦終究還是要退下的,這退下,不只是為家,也是為國,我們家現在不需要兩個人都守在您的面前,您往後的江山裡,要是還有一個臣婦照顧長大的小將軍,和一個像臣婦一樣的小娘子為這個江山做事,您說,這樣是不是也挺好的?」
皇帝吃到一半的飯,吃不下去了,他擱下了筷,跟林大娘道:「昔日朕對不住你和你家大將軍的,朕在這裡,跟你道歉了。」
林大娘聽著這話,朝他笑了起來,笑容燦爛得如日中當空的太陽,爍爍發光不已。
而她的對面,她的丈夫看著她的笑顏,哪怕她的笑容已灼痛了他的眼,他還是緊緊地盯著她沒有動,眼睛一眨也沒眨。
這麼多年,他們過來了。
他愛她,對她的戀慕,早遠遠勝過於當初初見她予他所寫的第一封信時的那一刻的心動。
那封信里,她在信末寫道:望君攢錢,戀我娶我,待我來時歸君與君一道花,一道戀,手牽手,望天上雲捲雲舒,生死榮辱與共。
正文完
殺豬刀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