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逃亡
送走了李益和宋慈,夏莫冰關上門,無力地跌坐在地板上。
畢竟是一條人命,她剛才那麼說,只是為了讓宋慈他們兩個安心離開,其實哪裡有那麼簡單?如果警察抓不到兇手,就會一直查下去,遲早會查到宋慈和李益的身上。
夏莫冰從廚房拿了一把刀,然後走進洗手間,在李國來僵冷的屍體旁坐了下來。
「老李,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打我兒子的主意,可是你偏偏不聽我的。今天如果沒有李益,我也會殺了你。」夏莫冰伸手撫上李國來圓睜的雙眼,將他的眼瞼合上,「你不用覺得冤枉,也不用覺得死不瞑目,因為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不過,死在自己兒子的手上,也的確是夠諷刺的。」
她伸手把李國來褪到膝蓋處的褲子提上去,「老李,下輩子一定要規規矩矩的做個好人,然後找個好女人,安安穩穩的生活一輩子。」
夏莫冰將事先準備好的尖刀放到李國來僵硬的右手裡,然後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他的右手,毫不猶豫的將尖刀扎進了她的右手臂上。
鮮血順著手臂流下來,嘀嗒嘀嗒,落在地板上的血水裡,濺起一串串艷紅的血花。
夏莫冰鬆開握住李國來的手,掙扎著站起來,將梳理的熨熨帖帖的頭髮披散開,然後走出洗手間,穿過客廳,打開銹跡斑斑的鐵門,向樓下走去。
她捂著鮮血淋漓的手臂,在街坊四鄰各式各樣的目光里踉蹌前行,一直來到街尾的小林診所。
年輕醫生被她的慘狀嚇了一跳,忙扶她到椅子上坐下,拿出一應用具給她處理包紮傷口。
「這是刀傷吧?」年輕醫生一邊消毒一邊問:「怎麼弄得?」
夏莫冰忍著鑽心的疼痛,齜著牙說:「和我家那口子吵架,他一氣之下就扎了我一刀。」
醫生臉上立時浮起憤怒的神色,「怎麼說都是兩口子,再生氣也不能下這麼重的手啊,我就頂瞧不上這種打老婆的男人。」
夏莫冰強自笑了笑,說:「不怪他,是我不對在先,我給他戴了綠帽子,被他發現了。」
醫生頓時像吞了一隻蒼蠅,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閉著嘴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包紮好傷口,付錢的時候,夏莫冰掏了掏口袋,說:「不好意思,我是匆忙跑出來的,忘記帶錢了。等我回去拿了錢,立即給你送過來。你要是怕我賴賬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
醫生忙說:「不用不用,你明天再給我送過來就行。」
夏莫冰說:「你放心,我就住在這條街146號,門牌506,跑不了的。」
說完,夏莫冰轉身走了。
夏莫冰沿街往回走,走到樓下的時候,轉身進了樓門口的小賣部。
小賣部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正捧著一個白瓷飯缸吃飯,見夏莫冰走進來,忙放下飯缸站起來,呲開一口黃牙熱情的招呼:「冰姐,需要點兒啥?」
轉眼瞧見夏莫冰手臂上纏的繃帶,老闆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一臉心疼的說:「喲,這是怎麼的了?咋受傷了?」
夏莫冰笑著推開他的手,說:「這不是和你李哥吵了兩句嘴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人,性子沖得很,直接就給我來了一刀,差點兒沒把我給疼暈過去。」
「這就是李哥不對了,也太不知道憐香惜玉了,像冰姐這樣的美人就該捧在手心裡疼著,他怎麼下得去手呢?換做是我的話,掏心掏肺的對你好還嫌不夠呢。」
夏莫冰捂著嘴笑起來,「就你嘴甜。對了,你這兒有沒有大號的編織袋?牛津布的那種。家裡雜物太多,我打算收拾收拾給裝起來,騰點兒地方出來。」
「有有有!你在這兒等著,我給你找去。」
不一會兒,老闆拿著兩個編織袋回來了。
夏莫冰伸手接過來,「多少錢?」
老闆忙說:「咱倆什麼感情?你還跟我提錢?儘管拿去用,還需要什麼儘管到我店裡來拿。」
夏莫冰摸了一把老闆油光滿面的臉,笑著說:「謝啦!你接著吃飯吧,我走了。」
老闆看著夏莫冰一扭一扭走出去的背影,小聲嘀咕:「騷老娘們兒。」
回到家,打開燈,反鎖上大門。
夏莫冰把編織袋放到客廳的桌子上,然後徑直走到浴室,拽住李國來的雙腿,吃力的把他拖到客廳。
夏莫冰坐在水泥地上休息了一會兒,起身來到廚房,拿起菜刀返回客廳。
她跪坐在李國來的屍體旁邊,猶豫了大概有五分鐘,終於揚起菜刀狠狠砍了下去。
*
漆黑的夜裡,天上無星無月。
一輛列車在軌道上高速行駛著,好似一道閃電,劈開了濃重的黑暗,帶著人們沖向未知的地方。
李益和宋慈,就在這輛疾馳中的火車上。
這是一輛嚴重超載的火車。
座位上,過道里,甚至洗手間里,全部擠滿了人和行李。
李益他們因為是臨時買的票,所以並沒有買到座位。
他們和五六個農民工一起,擠在兩節列車的連接處,在地上鋪了兩張破報紙,就這樣席地而坐。
因為是夏天,又是在這麼擁擠的火車上,人們的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聞的氣味。這氣味與熱氣混合在一起,無時無刻不在衝擊著他們的感官。
宋慈劇烈的咳嗽起來,似乎要把整個肺部都咳出來,整張臉漲得通紅,眼睛里也溢滿了淚。
他的咳嗽聲引得旁邊的人紛紛側目,一位看起來五六十歲的老先生看不過眼,沖著呆坐在宋慈旁邊一動不動的李益嚷道:「小夥子,你兄弟都咳成這樣了,你還傻坐著幹嘛?趕緊替他拍拍後背順順氣吧。」
沒等李益說話,宋慈就擺擺手,示意不用了,緊接著就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李益面無表情的轉過身,伸出手在宋慈佝僂著的後背上輕輕拍了起來。
老先生又遞過來一瓶還沒有打開過的礦泉水,「小夥子,來,給你兄弟喝口水,說不定會好過些。」
李益稍微遲疑了一下,點頭接過,擰開瓶蓋,把瓶口湊到宋慈嘴邊,讓宋慈就著喝了幾口水,咳嗽才漸漸平復下來。
宋慈感激的向老先生致謝:「謝謝您。」
老先生豁達的笑笑:「你太客氣了,大家出門在外,互相幫個忙都是應該的。今天你有困難我幫了你,說不定哪天我有困難就會有別人幫我呢。」
宋慈笑笑,轉頭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有微弱的風從車廂底部透過縫隙湧上來,撫上宋慈通紅的臉頰,帶來一陣爽快的涼意。
一片稀疏的燈光從窗外掠過,似乎是一個小村莊。
宋慈依舊面向窗外,淡淡開口:「幫了我,你后不後悔?」
李益正靠在堅硬的鐵壁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後悔又有什麼用呢?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宋慈轉過頭,看著李益依舊冷冽的側臉,半晌,才低低的說:「我知道這個時候說感謝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願意陪我一起走以後的人生。」
李益緩緩睜開眼,怔怔望著虛空中的某處,「其實,這對我又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如果不是因為宋慈這件事,他恐怕這輩子都沒有辦法走出那個牢籠,一直將自己圈禁在那裡,和李國來相互折磨到死。
現在,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他終於離開了那裡,離開了那個被拋棄的李益,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對於即將踏入的、嶄新的、充滿變數的未來,李益是有些期盼和嚮往的。
可是,這份期盼和嚮往,卻又帶著沉重的罪惡感。
畢竟,他的手上沾了鮮血,這輩子都洗不幹凈的鮮血。
李益轉身,迎上宋慈的視線,在臉上漾起一個分外溫暖的笑來。
這是宋慈第一次在李益臉上看到這種笑,彷彿冬日正午的暖陽,驅散所有嚴寒,感覺舒服極了。
這一刻,宋慈突然意識到,也許這輩子,他都要和這個叫李益的男孩子依偎在一起了,共同承擔罪惡,共同分享快樂和溫暖。
不知何時,身側的手被李益緊緊握住,乾燥而溫暖。
兩隻倔強的刺蝟,在一場劫難之後,終於收起根根豎起的利刺,忘掉所有的針鋒相對、傲慢偏見,開始學習著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宋慈沒有掙扎,就這樣任他握著,低聲問:「我們到哪裡下車呢?
李益看向窗外,有黑魆魆的樹影一掠而過,如鬼魅一般,「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在國土的最南端,有一座四面環海的城市,那裡有世界上最蔚藍的海水,有溫暖的太陽,還有高大的椰子樹。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夠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那該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
宋慈看著李益刀削般的側臉,說:「我們就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