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恩惠
宋慈回家,當然不是為了向夏莫冰要錢。夏莫冰在錢財上向來小氣的很,是絕對不會為不相干的人和事花一分錢的。更何況,她那麼討厭李益,更加不可能幫他。所以,醫藥費還是得把李益打成重傷的那個人來出,也就是李國來。
玄關處沒有李國來的鞋子,看來他還沒回來。
為了不吵醒夏莫冰,宋慈沒有開燈。
他坐在昏暗的客廳里一直等到凌晨十二點多,才聽到門口鑰匙轉動的聲音。
好大的酒氣!
宋慈不禁皺眉,伸手捂住了鼻子。
燈光亮起,果然是李國來,一副醉醺醺的樣子,雙手扶著牆壁才勉強站穩。
他本想脫鞋,卻一個趔趄摔到了地板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摔痛了哪裡,在地板上哼哼唧唧的滾動了幾下,便沒有了動靜,也不知道是昏了還是睡了。
宋慈強忍著一陣一陣湧上來的反胃和噁心,走到李國來的身邊,用腳踢了踢他,「喂,你醒醒。」
可是地上的人哼哼了兩聲,翻了個身就又沒了動靜。
宋慈不想再耽誤時間,索性在李國來身旁蹲下來,動手在他的衣兜里翻找起來。
在李國來上衣的口袋裡,宋慈找到了他的錢包,從裡面抽出兩張髒兮兮的一百紙幣,便把錢包重新放了回去。
宋慈把錢攥在手裡,正要起身,卻驟然被李國來一把拽住手腕,只聽他含混不清的說道:「艷芬,你不要走嘛,再陪哥哥我喝幾杯好不好?」
宋慈大驚,立即用力掙紮起來,想要把手從李國來手中抽出來,可他掙扎的越厲害李國來就拽的越緊。
大概是被宋慈掙扎的煩了,李國來索性用另一隻手撐起身子,然後用兩隻手死死抱住了宋慈,「艷芬,艷芬,哥哥真的好喜歡你。快來,讓哥哥親一口。」
話音剛落,就把臭烘烘的嘴巴湊了過來。
宋慈急忙伸手擋住他越靠越近的臉,然後聲嘶力竭的大喊:「媽!快來救我!媽!快來救我!」
眼淚突然就毫無預兆的流了下來。
原來,在這樣的時刻,他能夠呼喊的人,自始至終只有夏莫冰一個。
睡夢中的夏莫冰被宋慈的呼喊驚醒,連鞋子也顧不得穿就急忙奔了出來。
看到眼前的情景,夏莫冰的心中也是一凜,順手拿起一旁的掃把,朝著李國來劈頭蓋臉的就打下去,「混蛋!快放開我兒子!你這個狗娘養的天殺的死混蛋,快把你的臟手從我兒子身上拿開!」
李國來吃痛,急忙鬆開抱住宋慈的雙手,轉而抱住自己的腦袋,口中不停的呻-吟著:「哎呀,你打死我了……好痛,快住手,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看著近乎瘋狂的夏莫冰,宋慈的心似乎被某種陌生的感情擊中,讓他瞬時有點兒無所適從。
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謝謝」,宋慈狼狽的跑出了家門。遠遠的,他依稀還能夠聽到夏莫冰打罵李國來的聲音。
*
宋慈回到小林診所的時候,李益還沒有醒。
正支著桌子打瞌睡的醫生被吵醒,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宋慈,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你可算回來了,取個醫藥費怎麼去這麼久?我還以為你把他丟這兒跑了呢。」
宋慈問:「他怎麼還沒醒?」
醫生站起來活動活動僵硬的身體,打著哈欠說:「葯里有些安眠藥的成分,你朋友一時半會兒是醒不了了,你們兩個今天晚上就在我這小診所里湊合一夜吧。」他指了指一旁空著的一張簡易病床,「喏,你今晚就睡在那兒吧。」說完,便自顧到裡間休息去了。
宋慈向醫生道了謝,走到病床邊,和衣躺了下來。
今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從葉寒江的無理取鬧,到李益的高燒昏迷,再到李國來不知是真的醉了還是借酒裝瘋,宋慈感到身心俱疲。
他真的只是想利用有限的時間安生的上個學而已,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要跟著夏莫冰轉戰到另一個男人的家裡。為什麼就連這麼微小的心愿都變成了奢望?
宋慈閉上眼,不想再想。
身旁的李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宋慈竟莫名覺得有些安心。
睡吧,睡著了一切的煩惱就會消失。
漸漸地,宋慈沉入了黑暗。
*
當李益醒來的時候,已經有熹微的晨光透過小診所的玻璃窗照進來。
看著周邊陌生的環境,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此刻應該正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微微側頭,李益看到了蜷縮在自己旁邊的床上正處於沉睡狀態的宋慈。
他怎麼也在這裡?
伸著懶腰從裡間走出來的醫生回答了李益無聲的提問:「不用四處亂看了,這裡是診所。感覺怎麼樣?好些了嗎?」
李益試圖坐起來,可能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渾身酸痛無力,又頹然的躺了下來,「我怎麼會在這裡?」
年輕醫生指了指一旁躺著的宋慈,說:「你昨天因為外傷感染髮高燒,你朋友急的不行,自己背著你來到了這裡。他那麼瘦,竟然能背得動你這麼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孩子,真是了不起啊。」
李益看了宋慈一眼,硬邦邦的說:「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醫生奇怪地說:「不等你朋友醒了一起走嗎?」
李益已經硬撐著坐了起來,「不必了。」
醫生走上前來要扶他,卻被李益一手隔開,「我自己可以。」
看著李益蹣跚離去的背影,醫生在晨光里搖頭,「哎,真是個倔強的傢伙。」
*
遲到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事。
宋慈趕到學校的時候,第一節物理課已經接近尾聲。
物理老師在自己的考勤本上畫了幾筆,又語重心長的囑咐了宋慈幾句,大體意思是學生要有學生的樣子下次不要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云云。宋慈一一點頭答應,才在物理老師的一聲令下迎著同學們探究的目光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大大出乎宋慈意料的是,昨天還高燒昏迷的李益如今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睡覺。
今天早上在診所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他,宋慈還以為他已經回家休息去了。回去取書包的時候,他還在匆忙之中貼著隔斷牆聽了聽隔壁的動靜,是一如既往的靜寂無聲。因為趕著來學校,宋慈也沒有多想,便匆匆走了。
李益什麼時候竟成了如此乖巧的學生,竟然帶著渾身傷病來學校?
宋慈拉開椅子坐下,掏出物理課本準備上課。
也許是被吵醒,也許一直都是在假寐,正趴著睡覺的李益用只有宋慈一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不要妄想昨天的事能夠改變什麼,更別指望我會因此允許你和你媽留下來。你如此討好我,只會讓我更看不起你。」
宋慈抬頭盯著黑板,淡淡回道:「討好?你的想象力未免太豐富了些。你如果死了,我們還要幫你收屍料理後事,豈不是更加麻煩?另外,我和我媽能否留下來也不需要你的允許。依我看,你還是顧好你自己的小命要緊,不要無謂的給別人添麻煩。」
李益直起身,嗓音愈發暗啞:「話不要說的這麼滿,小心日後自己打自己嘴巴。」
宋慈冷笑:「我宋慈既然說的出,自然也做的到。不像某些人,明明已經只剩半條命了,卻還在那裡裝腔作勢,真是笑死人了。」
下課鈴應聲響起,李益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跑過來的韓詩樂打斷,「李益,什麼情況啊這是?哪個孫子出手這麼重,竟然把你打成這樣?也忒不是人了。」
緊隨其後的葉寒江滿臉壞笑說道:「我還奇怪你昨天怎麼也不跟哥幾個知會一聲就曠課了,原來是被打殘了卧床不起啊。你說你怎麼那麼傻,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嘛,何必硬撐著呢。你看,現在變豬頭了吧?真是可惜了你這張顛倒眾生的臉。」
李益站起來,粗聲說:「滾蛋,你他媽才是豬頭呢。」
他們三個在那兒談笑風生,就顯得坐在那裡看書的宋慈特別多餘,特別礙眼。
宋慈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起身打算去洗手間。
可還沒等他站穩,臉上卻突然狠狠挨了一個巴掌,重又跌坐進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