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燈滅
我是九天神殿，九重天最瀟洒的神仙，整天無所事事的混日子，不幹活神君也給月俸讓我肆意揮霍。
當然了，我如今能夠活的這麼瀟洒也是有原因的——他們都說我是功臣，因為我三百年前毀了魔界那座能夠顛覆六界的魔塔，也正因如此，我才會受重傷，散修為，失記憶。
功臣不功臣的我不清楚，也沒感受，但散修為失記憶倒是真的，當初我一覺醒來真的是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或許莫愆神君養我這麼個閑人也算是傷殘補助吧，神君仁慈啊！
於是乎我就這麼心安理得又瀟瀟洒灑的在九重天混了三百年。
對了，我還有個弟弟，和我相依為命，他們說他是封印之神。
我弟弟叫神壇，我叫他小壇。
封印之神聽起來霸氣威武，可令四海八荒的妖怪生畏，可也只有我這個當姐姐的才知道他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我懷疑他在外面有私生子！而且還是兩個！
小壇特別喜歡捏泥人和雕玩具，家裡隨處可見他親手做的小玩具，而且他定期會將新做好的小玩具打包帶走，至於送給誰了，我也不知道。
這還不是最令我懷疑他有私生子的一點，最令我懷疑的一點是他經常會帶回來一堆上等的布匹棉花和尺碼，讓我幫他做衣服和鞋子。
這尺碼一看就是小孩子的，而且每次都是那兩個孩子，一個大一些、一個小一些。
我最開始幫小壇做衣服的時候，那個小的估計才剛出生，還是個穿虎頭棉鞋的小娃娃，大的也就三四百歲，糰子大小。
我連著給這倆小崽子做了三百年的衣服，間接感受著小的那個從襁褓里的小奶娃長成了糰子大的小娃娃，糰子大的那個小娃娃長成了小小少年。
通過尺碼的改變，我也能知道那個小奶娃從小到大都是圓乎乎的，而糰子大的那個小娃娃長高了，抽條了。
我曾十分低調的問過小壇這倆孩子是不是他的私生子，小壇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當即搖頭否決了，只跟我說這是朋友家孩子，爹媽都不在身邊，也怪可憐，所以就幫著照顧他們。
不過我感覺小壇是不好意思跟我說實話。
不過既然是小壇拜託我做的事情，無論是不是他的私生子我都要用心去做，畢竟他是我弟弟，而且我整天閑著也沒事幹，剛好做個小衣服小鞋子打發時間。
連著為這倆孩子做了三百年衣服和鞋子，我都對這倆孩子產生感情了，每次做衣服時都特別小心仔細，生怕一不小心露了針腳扎到他們。
到後來小壇每次回來都會在無意之中跟我透露一些這倆孩子的事情，他說的不多，我也不好意思繼續追問，但每次他說的那三言兩語，我都會聽得特別仔細。
我本以為我餘下的神生可能就會在給這倆孩子做衣服里度過了，可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會被綁架了！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夜，十分符合殺人放火的條件，我剛熄了神殿閣的燈火，綁匪就出現了，而且還不蒙面！
若是我當時看仔細一點的話，就會發現我白天見過他！
就在九重天大門口！
昨天小壇去妖界封怪了，今天回來，於是上午的時候我便去九重天門口接他了，誰知剛走到九重天大門口，我就看到小壇和一名黑衣男子擦肩而過。
黑衣男子身形修長，器宇軒昂，長得還頗好看，雖然氣度很是不凡，但總是有那麼一絲絲的邪性和霸氣；他的長發用一頂簡單的白玉冠束起，看起來明明很年輕，但兩鬢的長發卻全白了。
如瀑如墨的黑髮中摻雜著兩縷銀髮，怎麼看怎麼突兀刺目，甚至還有那麼些許的蒼涼與凄然。
我只不過是寥寥的打量了他幾眼，他卻還盯著我不眨眼的看起來了。
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正形單影隻的站在九重天外，直勾勾的盯著我看，千頃祥雲之中，他的身形無比的寂寥與落寞，但是他的眼中卻翻滾著複雜又濃烈的情緒，像是激動像是思念又像是貪戀，總之要多莫名其妙就有多莫名其妙。
我感覺他還在努力地剋制自己，因為我看到他整個人似乎都在微微的顫抖，像是極力壓抑著心頭的激動才沒讓自己失控。
當初我還以為是自己長得太美讓他無法自拔了，現在想想，媽的他就是來踩點的！
當我跟著小壇回神殿閣的時候，那個黑衣男子還沒走，依舊孤零零的站在九重天外朝我離開的方向望過來。
我再次忍不住扭頭瞥了他一眼，然後疑惑的問小壇：「你認識他么？他幹嘛一直看我？」
小壇怔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略帶著心疼的看了我一眼，然後無奈的嘆了口氣，微微搖搖頭：「不認識。」
我道：「我也不認識。」
小壇沉默片刻，突然開口說道：「半個月前仙界易主了。」
小壇的話令我有些莫名其妙，因為他以前從沒跟我說過六界的事兒，我也懶得問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給那倆孩子做衣服和鞋子，別的事我也顧不上所以也懶得打聽，況且這些事也跟我沒關係。
不過既然今天小壇提起來了，我也就聽聽。
「魔君九卿回來了，這幾百年像是去歷練了一番，修為比以前更加精進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別有用意，但看我沒什麼反應后又無奈的嘆了口氣才繼續開口，「魔君回來后先是帶兵圍困了仙界，然後單槍匹馬的闖了仙宮把仙帝殺了。」
說到這裡時，小壇的語氣竟然有些大仇已報的快感，「魔君還是按照以往的慣例，殺人不留全屍，最後他把仙帝的屍首掛在南天門外了，腦袋掛在妖界門口了。在仙帝死後魔君一聲令下帶兵進攻仙界直搗仙宮，現在的仙界幾乎亂了套了。」
聽完這些事情后，我頓時有些小驚悚：「這魔頭不是銷聲匿跡三百年了么？怎麼重出江湖了？和仙帝之間到底多大仇多大恨？」
這大魔頭也夠能耐啊，一回來就攪的六界一番腥風血雨，不簡單啊！
小壇冷笑道：「仙帝也是活該，當年設毒計殺魔君，還趁魔君不在的時候欺負人家孤兒寡母，聯合妖君與鬼君屯兵魔界，不把人家倆孩子全部摔死就不撤兵，差點就把魔后給逼死了。」
這樣說，那仙帝也真是活該！竟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大魔頭也是你能惹的？！人家老婆孩子也是你能隨便欺負的？！不找你秋後算賬才怪！
小壇冷哼了一聲後繼續說道：「魔君才是最不好惹的，當年妖君和鬼君也聯合著仙帝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如今魔君回來了，這兩界君主也沒什麼好下場，就算不死也離死不遠了，我昨天去妖界的時候，聽說妖界內亂了，新妖王要將舊妖王交給魔君以求平安。」
我『嘖嘖』了兩聲，感慨道：「就算是落井下石也要看清那井裡有沒有玄機啊，妖君和鬼君是玩脫了。」
小壇言簡意賅：「活該！」
……
小壇給我講的這些事，我也就當個故事聽聽，聽完就忘了，魔頭不魔頭的離我太遠，我也沒放在心上。
誰知我不把大魔頭放在心上，大魔頭卻把我放在心上了，我堂堂九天神殿竟然被大魔頭綁架了！
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實在是不明白他為何要綁架我？我又沒欺負他老婆孩子！
我本以為他是為了那座三百年前被我封上了的魔塔才來找我算賬的，我都已經準備好要大打一架了，可沒想到竟然是為了一盞燈。
我是上一任封印之神，所以大魔頭『請我』幫他解開這盞燈的封印把他媳婦兒放出來。
雖然他綁架了我，但是我看在他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兒子的面子上勉強答應了他，臨走前他還叮囑我一定要點燈，不然他媳婦兒回不來。
而且這個大魔頭管的還寬，竟然問我是不是特別在乎九天神君？
我在乎不在乎九天神君關你屁事？！
這個大魔頭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他說他怕他媳婦兒紅杏出牆……
疑心病重！媳婦兒都被封燈里了還怎麼紅杏出牆？！
我冷哼著白了他一眼后就拿著燈回到了一開始醒來的地方，那裡好像是鳳棲殿吧，然後我點燃了那盞燈。
燈燃，憶回。
我清清楚楚的回憶起來了和九卿之間的三生三世。
記憶的終點也是這盞燈，那個時候的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九卿不在了，他不要我了，還狠心的讓我跟別人走。而我的孩子們也離開我了，我的家被生離與死別給毀了。
……
心口像是被撕開了一條大口子，傷口裡面的心臟早已千瘡百孔，那是我的心頭肉被剜掉了……我疼的難以忍受近乎痛不欲生。
劇痛之下我猛地將眼睛睜開了，可視線卻是一片模糊，整個人絕望又無助。
眼淚像是絕地一般不停地從眼眶往外冒，心中的疼折磨的我根本喘不上氣。
九卿離開我了，九大九二也走了，而我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家散了毀了。
回憶如一把利劍，無情又鋒利的斬斷了我所有的希望，不堪一擊的我只能咬著被角嚎啕大哭，哭到渾身抽搐。
這時我突然被人抱入了懷裡，那人抱著我滿含心疼與愧疚的說道：「不哭了，殿兒，我回來了。」
我渾身一僵，霎時如遭雷擊。
是九卿么？這是九卿的聲音……
我猛地將頭抬了起來，震驚又不可思議的看到了九卿，剎那間腦海中一片空白，胸膛內的那顆心瞬間狂跳。
真的是他么？真的是我的大魔頭么？
即使被淚水模糊了視線，我也不敢眨眼，我怕他是假的，是我的幻覺。
這時九卿伸手輕輕地揩掉了我臉上的淚水，然後低頭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一手抱著我一手拍著我的後背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聲說道：「乖，不哭了，我回來了。」
他說他回來了。
大魔頭說他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眼淚再次決堤了，心中除了疼就是酸澀，還有就是委屈，我有天大的委屈。
當年你說走就走了，走的是那樣的決絕，甚至都不讓我看你最後一眼，你還讓我跟別人走，那時的我還懷著你的孩子，你曾答應了要陪我生孩子的……你怎麼就那麼狠心啊？你讓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
你不要我了，九卿你不要我了……
聚集了三百年的委屈與酸楚、絕望與無助在瞬間幻化成了無盡的怒火，鋪天蓋地一般的席捲了胸膛，我抬手就在他的臉頰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瞬間就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五道深紅的印記。
你說過要永遠陪著我，可你卻又把我騙了。
心中怒火併未消散分毫，可我無論如何也下不去第二次手了。
我淚流滿面的伸出手輕輕地捧著他的臉，手指順著他的眉梢，眼角，鼻樑、薄唇輕撫而下，我的那隻手還在止不住的顫抖，因為我還是害怕這一切都是假的，是我的幻覺。
九卿伸出手將我的手攥入了手中，滿含心疼的看著我，微微低頭再次在我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隨後用額頭抵著我的額頭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道：「對不起，殿兒，對不起。」
我再次淚崩了，緊緊地抱著他嚎啕大哭，好像大哭就能把自己心中那天大的委屈給發泄出來一樣，九卿抱著我不斷地溫聲安慰，可是我一句也聽不進去，我就感覺自己委屈，而且越來越委屈。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我終於回過神了，含糊不清的對他哭道：「你說要陪我生孩子的，你又把我騙了，九卿，你又把我騙了……你說過你再也不騙我了。」
九卿將手覆在了我的後腦，將我的腦袋埋在了他的心窩，再次又是心疼又是愧疚的開口：「對不起，殿兒，對不起。」
「生孩子可疼了，你為什麼不陪著我啊？為什麼每次我生孩子你都不陪我？你答應我的……」
「對不起，殿兒，對不起……」九卿嘆了口氣，然後對我說，「我以後一定會一直陪著你，再也不離開你了。」
我置若罔聞，依舊在哭：「你說走就走了，他們都欺負我，仙帝他們全都欺負我，你怎麼這麼狠心的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啊？他們要把我逼死……」
九卿突然抱緊了我，渾身在止不住的顫抖，甚至連聲音都在顫抖：「不會了，以後都不會這樣了，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和孩子們了。」
孩子們……
我的孩子們在哪裡？
我的九大九二在哪？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了『噠噠噠噠』的腳步聲，緊接著珠簾輕響，一高一矮兩個小娃娃跑了進來。
這是我的九大和九二！
我的孩子也回來了！
我猛地推開了九卿，不顧一切的跳下床朝著我的兩個孩子撲了過去，在他們還未跑到床邊的時候我已經撲倒在地上將他們緊緊地抱在懷裡了，淚流滿面的不停的親吻著他們兩個的小臉蛋。
我的九大長高了，成了小小少年，眉宇間更加的像九卿了；我的小九二也從一個奶娃娃變成了小糰子，當年他離開我的時候，還沒斷奶……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抱著我的兩個兒子不停地哭，不停地告訴他們我沒有不要他們，我不是故意離開他們的。
小九大緊緊地抱著我，小身體哭的一顫一顫；而小九二這個什麼也不懂得小不點則是抱著我的胳膊，一遍又一遍的依賴的喊著我：「母後母后！」
他們的母后回來了，君父也回來了，再也不是沒爹沒媽的孩子了，這個家又完整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