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步步危機-羊肉餛飩
在祠堂為祖父上香時,阿益忽然發現神龕角落裡有兩個小牌位,都寫著是父親的妻子,其中一人名字居然與阿娘相仿。
前妻李芸現妻李芳,參考倆舅舅一個叫李茂一個叫李茗,想要自欺欺人說他們四個不是兄弟姐妹都不可能。
可為什麼家裡人從來沒提過之前那位?為什麼阿爺會娶同一家子的兩姐妹?自幼被阿娘冷漠對待的兩兄妹甚至在暗暗猜想,他們究竟是不是家裡這位阿娘的親生子?
每當見到她對小妹妍清有多好,轉瞬就會想到她對自己有多糟,莫說真小孩阿益,連妍冰都有些受不了這落差,如若只是繼母,那被漠視甚至冷淡對待也正常,心裡便不會充滿期待,更不會如此失落難受。
因此,倆孩子甚至是滿心期盼的杵在了阿爺跟前,就想聽他解釋一番。
舒弘陽瞧著眼前這對忽然間竄高一大截,依稀有了成人模樣的兒女,心中感慨萬千。特別是那挽著雙丫髻簪著一朵白絨花的女兒,柳眉杏眼櫻唇,膚如雪發如墨,與自己記憶中那秀而不媚的溫婉女子彷彿一模一樣。
他看著妍冰恍惚了一瞬,而後猛然側開臉嘆著氣低聲回答:「……我不能說,發過毒誓不能講。待你們成年後才能如實相告。」
「當真不能說?」阿益卻是不信,非要想弄個究竟。
妍冰看著頹然而坐的老父親卻有些不忍,她記得自己上一回見到舒弘陽還是前年他年底回京述職時,與那陣子相比,現在的他明顯見老。頭髮徹底灰白,後背也微微駝了,她這才依稀憶起阿爺竟已到了知天命之年。
「那我們可以去問誰?」她收斂了咄咄逼問的姿態,如此試探。並非為那幾乎並不存在的父女之情,而是體恤一位剛剛喪父又即將喪子的老者。
舒弘陽只沒什麼精神的簡單回答:「你倆就稀里糊塗的過吧,家裡老人幾乎換了一茬,問不出什麼。」說完就揮了揮手讓他們自己回屋休息。
兄妹倆一路沉默,隨著手持晃晃悠悠白燈籠的婢女行在廊下,半晌之後才聽得興益賭氣似的沉聲道:「奴僕換了一茬,主子可沒換,我就不信問不出什麼。」
「是啊,奚氏和潘氏都是家裡的老人,多半能知道點隱秘。甚至,四郎和四娘在我倆出生時也已經差不多記事了。但是……」妍冰微微搖頭,這幾個都不方便問。
潘氏、四郎不可信,原本奚氏還挺可靠,可偏偏因祖父之死妍潔被攀扯到案子里受了委屈,如今整日閉門以淚洗面,她們母女多半不會待見自己。
阿益不用妹妹明說也知曉了她的言外之意,隨即提出了另外的人選:「不如問問外祖父或外祖母?」李家事正該問李家的人。
妍冰經他提醒靈機一動,果斷道:「不,去問小舅舅!」若是大家都曾發誓不透露真相,那最可能違背誓言的,只能是放蕩不羈文藝青年小舅舅吶,他從不在乎神鬼之說。
「嗯,就他了。」阿益立即點頭認可。
然而,雖定下了諮詢目標,但真要付諸行動卻不是這一時半會兒的事兒。舒府現在屬於居喪人家,正該閉門哀思,不能隨意出去做客也不方便請人登門。
好在兩兄妹很有耐心,默默一等便是兩個月,眨眼就到了十一月冬至祭祖、拜尊長時。
冬至當日,今上於京城南郊舉行了祭天大典,擊鼓伴鳴金,旌旗引駿馬,歌辭青煙入雲霄。時任太樂令的李茗忙得不可開交,唯恐祭祀時的禮樂出紕漏。
禮畢恭送君王后,李茗入夜時才終於順利交差回家,心神放鬆的他倒床便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直至飢腸轆轆方才醒來。
正當他欲喚美婢嬌妾幫自己更衣著裳時,忽然嗅到外間傳來了羊肉湯的濃郁噴香。
李茗忽覺肚腹咕咕哀鳴,順手便自己抄起床邊屏風上搭著的靛藍錦衣囫圇穿上,又裹好駝色夾棉袒領胡袍,草草繫上革帶就走了出去。
「小舅舅好!」阿益、妍冰同時起身笑吟吟向李茗行禮。
「哎,好、好。你們大清早的守這兒,是特意堵我來著?」李茗見到兩人哈哈一笑,完全沒在意自己此刻的衣衫不整。
「都快正午啦!」妍冰抿唇一笑,說完又指著案几上的一青瓷碗得意道,「給你送吃的。羊肉餛飩,我自己親手做的,可好吃了!」
「你親手所做?那小舅必須嘗嘗。」李茗在婢女服侍著洗漱之後,立即坐下囫圇吃了兩三枚餛飩,這才驚嘆道:「嘿,果然不錯——湯濃如奶,皮薄如紙,餡兒嫩如羹,味道也好,不咸不淡不腥卻足夠鮮香。」
待吃完一大碗熱騰騰的餛飩,李茗捋了捋上唇的兩撇小鬍鬚,撫著腹挑眉笑道:「無事獻殷勤吶……說罷,什麼事兒?」
兄妹倆互看一眼,異口同聲的說:「我們想知道李芸的事兒,所有的。」
「……總算過來問了,」這種遲早的事兒李茗沒覺得意外,他甚至覺得兩人發現得太晚,不由搖頭嘆息道:「李芸是你們的親娘,大哥和我嫡親的胞妹。現在這個李芳是庶出的填房。」
果然娘並非是真娘啊!兩兄妹再次對視,眼中暗含欣喜之意。
再繼續聽下去,心裡卻漸漸不是滋味。因為舒弘陽為什麼會先後娶兩姐妹,這是一個糾結的故事。
李芸生雙胞胎時曾大出血虧了身子,之後就一直病怏怏的,沒到兩年就去了,留下一雙嗷嗷待哺的幼兒。
聽到此處妍冰就覺得自己呼吸有些急促,隨後又見小舅舅指著自己開始講過去的故事,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
「你倆突然沒了娘,天天哭鬧不肯吃東西,然後在親戚弔唁時突然看見了李芳。」李茗看著妍冰嘆了一口氣。
隨即繼續說下去:「你們把李芳誤當做是娘,不願讓她離開你們的視線,最後你們阿爺沒法子只能娶回家了事。其實李芳那時候已經與一位即將參加春闈的書生訂親,她不願退婚,但幾經波折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嫁了你們阿爺。」
發誓十五年內不告知雙生子生母身份,即是當初李芳答應出嫁時提出的條件,說是既然當作生母看待,就別讓她背負繼母名頭。
原來如此!難怪她經常覺得李氏看自己的眼神像是暗含恨意,果然沒弄錯,毀了她的人生能不恨么?
嚴格說來一個是不知道能不能中進士的讀人,這邊阿爺卻是前程似錦的軍官,家中長輩選了後者也無可厚非。
只是夫妻兩年齡差距巨大,想來這便是李氏的心結所在,她一準兒是個喜歡文質彬彬翩翩少年的!這一點,確實是受了委屈。
李茗的故事講得平鋪直敘沒什麼補充說明,三言兩語就為兄妹倆打消了疑惑。
他爆的料卻讓妍冰如立龍捲風之中,思緒凌亂無比,她總覺得自己得有個什麼重要的問題需重視,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
正琢磨著,榮家兄弟恰好登門來拜長輩。
因李家姻親遇喪事,又想著興益、妍冰兄妹肯定在場,因而他倆即便在節慶時也未穿紅衣,文淵身著石青竹節紋長衫,淡淡的灰綠配著腰間青玉佩看著素凈而雅緻,體弱的文衡則裹著鑲貂裘的茶色團花紋夾袍,整個人圓了一圈,難得顯出憨態可掬貌。
拜見李家尊長后,祖父揮揮手讓「孩子們自去玩吧」,眾小輩便去了花廳喝茶閑聊。不多久,小舅舅庶出的女兒李漫漫推說要練琴並未久待,表兄李琰及第后又過了吏部關試已任集賢殿校書郎,他同幾人談笑一陣也說約了同僚聯絡感情先行一步。
「哎,總算走了,我有重要話要講!」待兩人一離開,妍急吼便告知了榮家兄弟「娘不是親娘」這一爆炸消息。
隨後就見到文淵沉思琢磨了半晌,忽然蹙眉道:「之前那案子我總覺得有一處不妥,推不通,如此一來卻是順了。你們長兄興盛很可能只是幫凶,飲食中用毒這種做法更像是后宅婦人手段。」
「……」妍冰頓時無語,心道這事兒還有完沒完?
還沒等她回神,卻又聽文淵繼續思量著提醒道:「這回要想再翻案估計很難尋到證據,一時半會兒行不通。前幾日我從族叔處卻聽了個消息,說是蜀地依舊不太平,天家多半會在年底讓你們阿爺奪情起複。若無意外,你們不就得獨自和疑犯朝夕相處至少一年?」
說話間,他不由流露出滿腔擔憂,一雙深邃眼眸直直看向妍冰,倒把她也唬得心裡一揪。
畢竟是孝期,若無特殊原因不可能在親戚家常住。
自己倆人並非李氏親生,她本就暗暗懷恨,如今又搞得她小冤家被判了絞刑,如此再同住一屋檐下又無阿爺庇佑,果然相當危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