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舒家狐狸
眼瞅著妻子坐足了45天月子,食量見長面色紅潤,醫師也說是身體漸好,文淵傷處無礙又惦記著謀逆大案,被楚王一催,索性次日就銷了假繼續當差。
去到大理寺一問,案子居然並無任何顯著進展,還停滯在大半個月前「卧底證人」興盉帶來的消息上。
據說是快過年了無心勞作。因楚王領頭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的消極怠工,後續又沒了重金懸賞,所以下屬們也都磨蹭著只吃飯不幹活。
「把大案一破還愁沒賞賜嗎?」文淵沉著臉把卷宗往黑漆嵌玳瑁的高足柵足案幾一摔,震得啪一聲響。
說完他又看向曾共事過的問事劉靜岳,恨鐵不成鋼道:「年前把事兒辦好,考評得個上上,年後才好陞官啊!這道理都不懂嗎?」
被文淵瞪視的小吏劉問事大冬天的抹了一把冷汗,無助的看向協助辦案的上司大理丞,兩人對視一眼,同聲諾諾回答:「事關重大,卑職實在是,無從下手。」
「如此清晰明了的事兒,怎麼就無從下手了?」文淵看向他們滿臉不解。
卷宗里明明白白寫著:前益州大都督府長史舒弘陽剿匪途中察覺異樣,遣次子舒興盉深入蜀地盜寇及彌勒教中潛伏,得知蜀王遣心腹毛乾英暗地招募、訓練軍隊。與之同時,單天恆、陸樹俊以及朱秀娥等人,又在略人時撿機靈男童送去蜀地做私兵。
前因後果均已明晰,還有什麼難理解的?
「證據,不足。」劉問事被大理丞推了一掌,無奈硬著頭皮上前一步作答。
「那就找啊,先在京城查,查不到就求上頭派人去按察地方。干坐著能辦什麼事兒?」文淵拎起興盉偷來的涉及遂州刺史下屬官吏的書信抖了抖。
遙指隔壁楚王休息室道:「這是謀逆大案啊,怎能拖拖拉拉遲遲不辦?你們許可權不夠可請大王直奏上達天聽。」
其實,舒弘陽離京之前就像是知道自己將會身遭不測似的,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可見蜀王謀划之事早就漏了風聲,怎可能完全尋不到證據?
他還記得曾聽妻子說過,丈人臨終時曾拼盡全力說了兩個字,某什麼,當初實在是含混不清分辨不出,如今一想,正應當是「謀逆」二字。
「毛乾英在遂州沒法招來對峙,他庶出長子倒是正在京城,可,可那是……」是榮少卿您的連襟啊!而且這人還在天承軍就職,天承軍那可是宮中內侍管著的地界,連丞相都動不得。
劉問事以一種渴求的目光看向文淵,就差沒直白說:您養父是天承軍中尉誒,您去弄那毛坤銘來審問可好?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唉,」看著膽小怕事的榆木腦袋下屬,文淵不由長嘆,擺擺手道,「行了、行了,我來吧。興盉在哪兒?尋他來再詳細說說看。」
舒興盉作為人證中最關鍵的一位,怕他被刺殺,也為避免案子沒了結之前走漏風聲,文淵早就讓他吃住都在大理寺,等塵埃落定了再回家。
先前一個月中,文淵因顧及妍冰,匆匆忙忙的沒與興盉詳談,如今必須得從頭至尾好好聊聊。
少頃,立刻有小吏將他請了來說話。只見興盉穿著一身藍色細布棉袍,繞過堂屋前頭擱置的五折夾纈屏風,緩步走來,他依舊披著初見那日的黑色兔毛斗篷,襯得面色越發白皙。
這文質彬彬的模樣與數年前並無區別,只是神色間再不見當初的倨傲,也不知是長大成熟了,抑或因常年念經而心態變得平和?
見了興盉,文淵首先便起身作揖,再次謝過他贈與妍冰補天再造丸的恩情,感慨道:「若非舅兄相助,內子怕是沒法順利誕下麟兒。」
「不過是幫自家妹妹,有什麼好謝的?是阿冰她福大命大自己熬了過來。」興盉擺擺手淺淺一笑,並未居功。
甚至,他反倒對文淵相當客氣,一面講述自己數年來的經歷,一面旁敲側擊詢問:「聽聞大理寺也常派人暗地查案,若是在『暗訪』過程中不慎違了律例,是否能網開一面繼續為官?」
聽他這麼一說,文淵立即想到了彌勒教於下元節在道觀亂砍亂殺之事。
「你殺傷了平民百姓?」他隨即便輕聲將這問題脫口而出。
彌勒教自創立以來就力倡殺人,曾有偽教主聲稱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興盉常年混跡其中,若犯下命案並不稀奇。
「或許。我也不清楚,」興盉端坐文淵身前,雙眼左右一瞟見四下無人旁聽,不由露出尷尬苦笑,坦言道,「若認真追究,流罪往上怕是有的。」
即是說,若非殺人便是十惡之罪。
「若無人舉證相告應當無事,若證據確鑿……死罪可免。」文淵心一沉,話只說了一半。言外之意便是——做官就別想了,不坐牢都算撞了大運。
興盉面上流露出猶豫神色,沉吟之後才又試探著說:「鐵證,肯定是沒有。但我怕稍後我作證告了旁人,對方會反過來誣賴攀扯。」
文淵見興盉話裡有話滿心糾結的模樣,忽然意識到他肯定還握有旁的物證。譬如涉及遂州刺史身邊核心人物的更重要的書信,只唯恐牽扯了自己才不便拿出來。
略作思索之後,文淵沖大舅子淺淺一笑,侃侃而談:「本朝確實是重口供輕證據,但只要你咬死不認又沒任何直接物證,那也是不能屈打成招的。何況,有我在,誰能對你用刑?」
實則他這一從五品,在天子腳下不過是芝麻綠豆官兒,要想完全保住興盉,是相當困難的。不過,此刻嘴裡說說倒也無所謂,總之先把東西騙過來看看再論其他。
興盉見文淵打了包票,想想他那差點兒就能隻手遮天的養父,咬著牙心一橫,將披風翻過來用小刀一劃,便從夾層中取出幾頁紙來。
「毛坤銘的親筆信,有他的印鑒為證,其中還提到了不少人。」興盉只說了短短一句話,卻立即讓文淵欣喜若狂——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待把書信一看,文淵才知興盉為何一直猶豫不決。
原來,他說是暗訪其實早就暴露了身份,毛坤銘那幾頁不同時期寫的信,每一封看抬頭稱謂明明白白的就是寫給妻弟舒興盉。
內容則是循序漸進與他共商大計,怎樣潛入江南繁華處牟利圈信徒,設想如何通過單天恆去架空楚王,以及協助賈純甄遊說定越郡王,使之呼應蜀王舉事。甚至,最後毛坤銘還不忘表明會在新皇跟前為大舅兄請功。
「我從前就覺得毛坤銘這人欺軟怕硬,沒長腦子,果真是如此。」文淵草草一看,不由冷笑。
謀逆之事居然也能如此直白的寫信商議,真是,滑稽。
不過,既然是寫信商議,那內容自然應當是有來有往,這廂只有一半。
文淵隨即又望向興盉,直截了當的問:「你又回了些什麼話?沒把舒家牽扯進來吧?」
「自然絲毫未提舒家。並且,我儘可能寫得模稜兩可含含糊糊。」說完興盉又頓了頓,忽然起身從不遠處的桌案上取來紙筆,分別左右手持筆各寫了一行字給文淵看。
一為洒脫不羈且稜角分明的行書,一為中規中矩甚至可以稱得上娟秀的小楷。
他舉著紙張正有些愣神,又見興盉靦腆笑問道:「我回信用的左手。不像吧?」
「唔,確實像是不同的兩人所寫。」文淵差點看得目瞪口呆——這真是人才!與他一比,小舅子興益真是白得了書法大家外祖父的小灶指點,差得真不是一星半點。
原來,除了妍清之外連興盉也是左撇子嗎?!他又是像了祖上的誰?一同念書好幾年,竟完全不知他能左右手並用……
略一感慨之後,文淵立即去辦了正事。匆匆走到隔壁靜室回稟楚王,請他派一名評事與護衛數名,星夜兼程奔赴蜀地繼續暗查。
此外還得請他拿個主意,文淵看向那正垂首撥弄著紅珊瑚手串的楚王,躬身問道:「大王,您看這是繼續秘密探查還是傳了毛坤銘來自辯,或者直接褫革了押他入牢嚴刑拷問?」
楚王盤膝坐在禪椅上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回答:「前陣子你不是說派了細作去小姨子家暗查嗎?先問問看有沒有新消息再決定。」
細作哪裡進得去毛家,不過是派了細作跟著最小的妍清去妍潔那邊轉了幾次而已,聽聞並未得到什麼有力線索。
文淵心知楚王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有幾個小姨子,想錯了,他卻不好分辨——事兒沒辦妥解釋了也無用。
「是,下官這就去問問。」文淵沉著冷靜的答後退出了靜室,心道,楚王這意思分明就是想拿了鐵證再鎖人犯,不耐煩繼續看刑訊逼供。
唉,他遺憾一嘆,而後暗暗盤算妍冰月子坐完倒也可以請自家姐妹攜夫君一併來看看小外甥,調虎離山後或許就可去毛宅再次暗查。
誰曾想,還未等文淵勸說妻子幫自己發邀請帖子,下午剛回家還沒進到內院,就聽說妍潔自己哭哭啼啼的登了門。
不僅上門,還想賴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