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賤妾貴媵-櫻桃饆饠
翌日午後,浩浩蕩蕩一行人終於順利抵達京城。
穿過巍峨城樓,入目只見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舒冰覺得自己恍然進到了另一個不亞於前世的繁華世界——古雅版的而已。
段將軍身為天子近侍自有靠近皇城的御賜宅邸,舒家卻是縮衣節食自購私宅,因而並不在同一個坊里,兩家人早早便已分道各行各的路。
許是不曾獲得救命之恩又不是初到異世第一眼見著的人,這一次十餘日的相處並未讓舒冰感到難捨難分,她惦記的只有段將軍的承諾:一尋到榮家兄弟的消息就會著人帶話給她。
直至入大門下馬車后,舒冰才無奈放下心中擔憂,強打精神開始關注周遭情形。
「這就是咱們家了,你阿翁與大伯在鄰坊居住,待休整之後明兒一早我再領你們去請安。」李氏說話間牽上舒冰與阿益,兩三步路就已邁入了二門,路程短得嚇了舒冰一跳,她原以為還得再換轎子或肩輿往內走。
二門內已有一行人等在中庭列隊相迎。
「奴家見過姐姐,姐姐金安。見過大郎、五郎、五娘。」領頭的婦人見了李氏等人趕緊上前一步,笑意盈盈屈膝行了萬福禮。她身材窈窕、膚色白皙,頭戴金釵、穿著銀紅細褶裙。貌似三十左右的年紀,眼眉彎彎時卻能見到魚尾細紋。
該婦人身邊站著一個與榮家大郎年齡相仿的總角男童,稚氣未脫卻偏偏板著臉故作老成,他隨後下跪行禮口喚李氏為「阿娘」。
隨後便是另一位身著素雅襦裙的中年婦人口稱「娘子金安」,領著一名略小些的粉衣女童上前見禮。緊接著眾奴僕才紛紛下跪磕頭。
「這是你阿爺的貴媵,潘氏,你可叫她潘姨娘。這是你庶出二哥興盉,與你大伯家按男女算序齒為四郎。」李氏為舒冰介紹了當前的兩人,又隨手指了指後面兩個人,簡略道,「這是奚氏和四娘。」
怎麼喚奚氏她沒特別交代,大約就是想怎麼叫就怎麼叫都無所謂的意思。舒冰還注意到潘氏可以對李氏直呼「姐姐」,奚氏卻只能同奴婢一樣稱「娘子」。這便是舒弘陽的兩名妾,只憑稱呼就能分出貴賤來。
眾人見禮后,長子興益在前院止了步,其餘人等一面說話一面繼續往中院走去。
舒冰對姨娘這種生物著實好奇,不由暗暗觀察。只見兩人單看外貌與言談都是文雅溫柔型,貴媵潘氏添了一分書卷氣與一抹愁緒,舉手投足間有一種惹人憐惜的嬌弱風情,通常在各小說中被俗稱為病嬌白蓮花。
賤妾奚氏則端莊貌美,真實屬性不明。
途中曾聽聞她曾是李氏貼身婢女,先抬了通房又幸運得了容貌才智都過人一等的四娘,舒弘陽覺得這樣的閨女若是個低賤婢生子將來也只能為奴做妾著實太虧,這才給了奚氏放良書脫去奴籍,正式納為良妾,然實質上與賤妾並無區別。
「姐姐與五郎、五娘一路舟車勞頓著實辛苦了,奴以命人備好湯水,可解解乏歇一會兒再用晚飯。」潘氏看著柔弱,在家中無主母時卻擔了管家之事,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毫不露怯。
「嗯。」李氏略點了點頭,她確實覺得腰酸想要去榻上歪一會兒。扭頭又見兩孩童精神尚好,顧及舒冰的「前事盡忘」,便特意讓婢女雅香先帶她在家中各處繞了一大圈。
對此,舒冰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咱家還不如先頭住過的最差一等驛館吶!這真的是刺史府嗎?說是有四重門三處宅院,可每個院子都特別逼仄,中庭也就比網球場略大些,草木零星不見嬌花。
前院除了待客堂屋、外書房與茶室外,還住了大哥舒興盛和四郎興盉,且兼有客房。
中院上房是舒弘陽與李氏的居所,左右為招待女眷的花廳與內書房;東廂分給了興益、妍冰兩姐弟;西廂則是四娘妍潔閨房,耳房兼琴室、畫室、繡房等多種功效;奴婢、嬤嬤等則住倒座房。
後院其實是個小花園,花草倒是多了,可統共只有一明兩暗三間屋,都歸潘氏所有,奚氏只能去擠中院后罩房。
待回了屬於自己的東廂房右套間兒,舒冰歪在胡床上環顧著這間約莫二十平米還分了內外間的卧房,掐指一算,這麼一套四進的小四合院兒,住了一夫一妻一媵一妾,三兒兩女,肚子里還有一個,此外另有婢女十餘人,婆子奴僕十餘人,部曲護院五六名。
簡直沒了所有美好幻想。
婢女雅香卻還很是得意,說是:「年生好了大家日子都過得不錯,往前數不到八十年,某名相住的僅僅是兩進院子,遇颳風下雨還得拿盆缽去接水嘞!」
「噢了。」舒冰點頭表示聽到,內心深處卻有一懷疑:李氏或前任主母是不是把家底掏空全拿去做衣服、首飾充門面了?沒錢再攢點置地買大屋。
或者說,家裡本來就不算富裕?
按常理,錢一少,眾人吃相就會變難看。也就是說,自己之所以走丟其實很可能並非乳母突發失心瘋,而是宅斗?其實舒冰一直覺得那說法實在是太扯,會發失心瘋的人能弄來當嫡子嫡女的乳嬤嬤?
參考走失時自己身穿男裝,可推測十有八、九是做了阿益的替身。那麼,究竟是原配嫡子覺得繼妻兒子礙眼,還是貴媵想要一箭雙鵰弄死小的嫁禍大的?
媵可是有品級的妾,既能管家還可出門交際呢,若沒了其他嫡子由興盉繼承家業也行得通。
兇手只有一個,那就是……誰呢?必須揪出來啊,不然很可能還會出事。
然而作為一個看了八百集柯南幾乎沒一次猜中兇手的推理廢,舒冰頓覺腦殼生痛,啥也猜不出,只能往後再慢慢觀察。
稍後,舒冰帶著滿腔疑惑與光榮的使命感,與阿益手拉手去了前頭正廳用飯。
家裡人一多起來就不再共餐,而是用了分食制,一人一矮几,上擱小碟與餐碗,盛有蔬果與飯、餅。奚氏也無須立規矩伺候主母李氏,無聲無息端坐女兒身後用餐。
滿屋子幾乎只聽得潘氏嬌滴滴的各種說笑聲,一會兒介紹這菜是京中方時興的,一會兒介紹那飯是莊子上才送的米做的。
當大家咬開一胡餅發現其中裹著色澤鮮亮的去核櫻桃,不由驚嘆出聲時,潘氏甚至洋洋自得道:「這櫻桃饆饠可是稀罕玩意兒,是方才奴家的娘家送來的,給大家嘗嘗鮮。」
誒,這潘姨娘似乎不是病嬌白蓮花啊,像是病嬌王熙鳳,可偏偏又沒主母命,李氏也不是婆母老太君,而是更年輕貌美的繼妻。
只聽「啪」一聲響,李氏重重擱下了手中象牙筷,冷哼一聲道:「如此美味竟還堵不住你的嘴嗎?當心笑岔了氣。」
妻子聽妾炫耀娘家怎麼可能不發怒?舒冰忽得雙眼微閃,心道:來了來了,宅斗,現場版!
然而李氏一發怒,潘姨娘頓時氣勢變弱,訕訕閉了嘴。家中無男主,她挨了罵也沒處抱怨撒嬌不是,一場風波似乎就這麼輕飄飄煙消雲散,讓人深感無趣。
李氏罵完之後又說氣飽了不想再吃,囑咐婢女照看兒女之後拂袖便走,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阿益是純小孩心思,因李氏經常說不舒服玩消失,他早就習慣了,捏著餅繼續開心吞食,偽兒童舒冰立即學了他步調一致的行動。
長子阿盛則三兩口草草吃了點東西裹腹,隨後就借著出恭一去不復返。
這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才被罵焉的潘氏又來了精神,笑語嫣然說起話來,不僅她自己說,還指望逗著舒冰開口。
「這前後也就一個來月的功夫,五娘怎麼眼見著消瘦了許多?」潘氏言辭中彷彿滿懷關切。
舒冰卻覺得她眼神賊亮,看著滴溜溜的不像好人,於是避重就輕回答道:「阿娘說這叫水土不服。」
「怎的又失憶了呢?」潘氏不屈不饒繼續打探,「聽說是被那乳嬤嬤帶走了一段時日,你還記得她說過些什麼話嗎?」
「不記得。」舒冰簡要答了之後就不再開口,心中卻在琢磨,潘氏這是八卦了想了解傳奇故事,還是心虛了想知道乳母有沒有供出誰?
正當舒冰欲將潘氏列入頭號嫌疑對象時,一抬眼又忽然看見斜前方的奚氏也是一臉探究關注的表情。
她立刻蒙逼,貴媵賤妾究竟會是哪個人有問題?
絞盡腦汁思量半晌后,舒冰終於想到了一個計謀名詞叫做「引蛇出洞」,她決定以自身為餌,釣出真兇。
「也不是什麼都不記得,彷彿聽嬤嬤說她得了誰的錢,還是得了誰的一句話?」舒冰歪著頭扮天真狀,嘴裡說著猜測話。
乳母害人要麼為財要麼為仇。和小孩子能有多大仇?身上金鎖都沒取,肯定得了更多錢,或者是被威脅的。
「誰啊?」、「是誰?」潘氏與奚氏甚至包括阿益都一併看了過來,異口同聲的詢問著。
舒冰悄悄打量大家,依舊沒能看出究竟是誰在心虛,只好隨意答道:「不清楚吶,只模模糊糊的一點點印象。」
接下來,大約只需要等著誰痛定思痛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