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時間旅行者 6
直到溫言對上那雙冰冷眸子。
以及那雙眸子中清晰透露出的訊息——他看到了。
時夜看到了……
剎那間,溫言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一秒、兩秒,他幾乎成了一尊石像,瞪住時夜的目光彷彿穿了過去找不到焦距,眼前再次布滿色塊。
這大概是和性格有關,有的人應激反應極強,心裡素質也高,加上壞事做多了熟能生巧,遇到這樣被當場撞破的情形也能立刻做出「反擊」或掩飾。
偏偏溫言不是這種人,非但不是,還恰好是那種心理素質不太過硬,也沒經過長期做虧心事被抓包如何反應訓練的萌新,這回還是第一次被組織派出來執行任務,心裡當下一咯噔,很快就陷入了空白。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像是一個世紀過去了,自己都沒能做出一點反應,除了著急和頭上一直流汗。
緊接著,時夜便有了動作。
他那眉頭擰的挺緊,眼神也挺銳利,嘴唇卻始終抿成一條直線,沒有半點要開口拆穿溫言的意思。
片刻間,待阿坤已經在洗手池前簡單清理過自己,還洗了把臉,不慎碰掉了旁邊的洗手液,製造出了清脆的聲響,這才將時夜的目光吸引過去。
時夜側過臉時,神情已恢復如常,在方才高度亢奮緊張之後,面上的疲憊終於漸漸浮現,眼皮抬起時露出一道深褶。
而溫言卻沒有因為時夜這番雲淡風輕而鬆口氣,他更加害怕了。
在執行這趟潛伏任務的最初,溫言就做好了一切功課,雖說中途殺出來一個不速之客時夜,他也沒著急,因為組織很快就送來了時夜的資料,尤其是關於他的性格解讀溫言背的滾瓜爛熟。
按照時夜的本性和長年在心理案件上的處理手法,即使這會兒他不動聲色,渾身肌肉放鬆,恐怕心裡也正在進行著恐怖的分析推斷。
溫言如此想著,如此嚇著自己,越想越害怕,不定時夜通過他剛才的「露陷」已經分析出了一整套陰謀,只不過是在等一個拆穿他的機會?
溫言的想法剛成型,實驗室的門就從外面拉開了。
……
樊小余和大貓走了進來,在大貓多次一問「怎麼樣」的同時,樊小余已經快步走到手術台前。
台上的女人,胸前的手術服已經合攏,臉色比剛才從實驗艙里出來時紅潤了些,手腕上的導針尚在輸血,另一邊的儀器上她的心跳脈搏都十分穩定。
樊小余謹慎的看了她片刻,心裡算是放下一半,這才望向時夜。
這一幕看在溫言眼中,不免又是一個咯噔。
來了,來了,時夜要拆穿他了,他要告訴樊小余了!
靜了幾秒,時夜揉了揉眉心,嘴角微微扯出一個弧度,開口時聲音略帶沙啞疲憊,卻只是簡單四個字:「一切順利。」
說話間,時夜的目光輕輕側開了些。
溫言一怔,並不十分確定時夜的目光是不是望他這邊瞟了一下。
可是……僅僅這樣嗎?
僅僅是「一切順利」?
沒有其它,沒有拆穿,沒有「溫言可以用意念操縱電子數據,卻一直對此隱瞞,必然和SP基地有關」?
溫言正在愣神,另一邊靠著洗手池的Bill(阿坤)接話:「術后觀察二十四小時,尤其是今晚需要有人看著,如果沒有意外,明天清晨會醒來。」
也就是說,明天清晨,很多事都會問出個所以然。
樊小余沒有遲疑:「好,我值夜。」
隨即就見到時夜撿起手邊檯子上的幾支試管,隨手就塞進兜里,輕描淡寫道:「今晚我要開夜工,她身上的樣本還需要進一步化驗,明早五點之前不要打攪我。」
時夜此言一出,在場幾人都愣了一下。
大貓立刻問:「化驗什麼?」
時夜:「不知道。」
大貓:「……」
時夜仰了仰僵硬的脖子:「在沒有結果出來,一切都是未知數,我最快明天能得到初步結論——證實我的猜測。」
大貓:「哈?有什麼想知道的,明天等她醒來一問不就行了?」
然而時夜已經走向通往裡間實驗室的小門,頭也不回道:「人會說謊,但樣本不會。」
話落,小門打開。
大貓:「喂!」
「碰」的一聲,小門合上,接著便是清晰的落鎖聲。
大貓一臉莫名其妙的轉過頭,看向樊小余,一副要她撐腰的嘴臉:「小余你看他!」
樊小余卻道:「行了,你們抓緊時間休息吧,這裡有我就行。」
……
七、八個小時一晃即過。
那個女人在實驗艙里舒睡著,艙蓋敞開,幾台儀器的線路接在她身上,儀器上顯示的生命體征各項數據持續了大半夜的穩定。
整間屋子只能聽到幾台儀器的「滴滴」聲,沒有電燈,黑暗中能窺見一些亮點,和坐在實驗艙前椅子上的一道身影。
樊小余盯著那些數據,精神頭挺足,腦海中飛快的回溯著過去這些時日發生的事,刨根問底的要將裡面她覺得弔詭不合理的細枝末節挖出來。
這過去半年的忙碌周折,幾次卡在生死關頭險些喪命,所有麻煩顯然都指向一處——SP基地,當年鄔博士主導的實驗基地的上級。
這個基地規模有多大,大概比樊小余能想象到的實力還要大,連時夜曾在裡面潛伏了數年,出來時都說尚未潛伏到核心層,只負責開發治療「早衰症」的藥劑,所以連時夜也不能完全估計出SP基地的真實實力。
說實話,以他們這幾個人的斤兩就想和SP基地抗衡,真是不自量力。
可不這樣做又能如何呢,儘管這半年他們做的一切都像極了一種「負隅頑抗」,可刀子既然已經架在脖子上了,尚有一絲反抗的可能,為什麼不去試試呢?
過去這些年,流落在四處的異能人們有的神秘失蹤,有的死的蹊蹺,樊小余收屍收的多了,人也有些麻木,卻不是對這些曾經的「同伴」麻木,而是對「死亡」。
……
死亡,離她多麼的近,又多麼的遠。
她曾有一度的恍然,彷彿精神分裂,彷彿活著的時空是一場夢,透著不真實。
直到秦小樓和杜風出事,她才一下子醒過來……
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她認識了時夜,知道有SP基地這麼個可惡可恨的存在,知道這些年異能人同伴們命途多舛、死因不明皆是這個組織所為,她心裡的恨,幾乎恨出了血。
恨,恨這個組織。
更恨,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但恨歸恨,樊小余並沒有因此喪失理智和智商。
接連幾次的事件令她將注意力從SP基地對準異能人下手,漸漸轉到了也許目標並不是異能人,而是別的什麼人,或者其它。
一來,SP基地的實力如此強大,幾次三番來犯,如果真的存心要人命,他們根本不可能活蹦亂跳到現在,恐怕早和其它異能人一樣身首異處,或像是時夜所述被收回到基地,改造成戰爭機器。
可見,這個組織放水了。
那麼放水的目的呢?
試探他們的實力?沒有這個必要啊。
但樊小余的直覺卻告訴她,這一點很關鍵,只要能解釋通這一點,恐怕就能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
樊小余閉了閉眼,腦海中頓時浮現時夜慣常掛在嘴邊的那一套邏輯,以及他那套挺唬人的「演繹推理」。
——如果是按照時夜的思路,這時候問題產生了,他會怎麼找突破口?
從動機出發。
動機一定是本能最原始的訴求,最簡單最直接最粗暴,所有彎彎繞繞的橋段都是為了掩飾。
樊小余豁然睜開眼。
「引蛇出洞」四個字自腦海中浮出水面。
是啊,一定是這樣!
SP基地的目標是她樊小余,恐怕也不是,或者說是她還有利用價值,要利用她完成一些事?
秦小樓和杜風是警告。
大貓是留給她的雞肋幫手。
Bill是今天這場手術的關鍵。
還有時夜、溫言……
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說這三個人缺一不可,缺一,她樊小余早死八百回了!
而SP基地要引出的那個「蛇」就是她——實驗艙里的那個女人。
她是鄔博士的女兒,是一個早該死了的人卻依靠這個實驗艙存活多年,可這樣活著和死了沒有什麼區別,她的精神世界十分強大,他們進去過她的夢境,險些迷失,可在現實世界她連說話都做不到。
SP基地一定是苦無辦法,一定是後來接手鄔博士進行第二批異能人開發的科學家們,不能鄔博士的女兒喚醒,不能從她口中獲悉更多更有價值的研究資料,因此第二批異能人實驗才會存在許多阻礙。
只是這樣的想法剛一成型,很快又被樊小余推翻。
從現在倒推回去當年,這個女人年紀也並不大,身體孱弱,鄔博士愛女心切,也不像是會將機密資料告知女兒讓其擔負危險的作風。
況且如果這個女人知道所謂機密和異能人實驗的關鍵,SP基地大可以找志願者入她的夢,人的夢境有時候比記憶更準確更清晰,只要她曾經見過,在夢境里必然都能找到,又何必大費周章的要把人喚醒?
就像時夜所說,人會說謊。
SP基地又如何判定這個女人不會說謊呢?
除此以外,還有很多疑點。
比如,她那部分丟失的童年記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女人的夢裡,即便她們是姐妹,記憶被「拿走」這種事也不是靠心電感應能做到的。
比如,時夜到底在夢境中見到了什麼,為什麼出來后如此古怪,還將目標對準這個女人的樣本?
還有……
……
樊小余正想的入神,就聽「叩叩」兩聲,門板自外面被敲響。
她微微一怔,開口時聲音沙啞:「誰?」
「我。」
「溫言。」
樊小余吸了口氣:「進來吧。」
門板推開,黑暗中露出一道瘦弱的影子,那道影子走路聲音很輕,將門合上,腳下緩慢的移動過來,和樊小余保持了幾步的距離。
樊小余:「你沒睡?」
溫言搖了搖頭:「睡……了,又……又……醒了。」
頓了一秒,溫言又道:「我……我來……換……換你。」
樊小余剛要說「我還不困」,轉而又頓住,低頭看向腕上的電子錶,距離清晨五點還有一分多鐘。
想來時夜也已經完成了,如果順利的話。
思及此,樊小余站起身,舒展了下肢體,便示意溫言坐下,說道:「那你替我會兒,我先去看看時夜,也許已經出結果了。」
黑暗中,溫言點點頭,聲音很低:「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