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

第586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

人便是燈,我便是焰。

我心是心,我心亦火!

燃我心燈照此世,是為迷途者除暗,為痴頑人滅愚……

雪域聖山之巔,聖子寂耶的一滴淚火,是祂對世人最後的垂憫,也是祂留給見愁的禮物。

極域界戰,生死危局中,那烈焰能焚她軀殼,讓燃燈劍毀、蓮台盞崩,卻焚不去這一滴心火!

因為在那一刻,它已不僅僅是寂耶的心火。

它也成為了她的心火!

天下有同道之人,此心同彼心,縱有不同的身份與立場,心火亦能化為一盞。

一如此刻!

無數的見愁,無數的心火,盡化為指尖這一滴。

祖神之眼本也不過是無數隕落神祇的執念所化,本無靈智。但在先前戰中,卻被見愁那附於黑線中的一毫金光啟靈,猶如被點化了一般,化作有感有知的存在,也就有了破綻,更會因見愁的攻擊暫時放下自己原本唯一的執念,棄盤古而攻見愁!

這便是她想要的結果。

無盡心火從四方彙集而來時,完全將見愁包裹在內的祖神之眼,自然在劫難逃。

一道又一道細小的火光穿過後,那金色的瞳孔中便出現了一枚接著一枚的蜂窩般的黑色小孔。

漸漸地,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密集……

而見愁原本被包裹於其間的身軀也漸漸顯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求生的本能,終於在那一滴心火落在見愁指尖時,達到了頂點,而那無數心火洞穿身體時的痛楚,亦讓它瘋狂不已!

可已經完全逃不開了。

每一滴心火都是人心中最純粹最本真的念頭,更不用說如今這心火來自修為莫測的見愁,由無數的心火聚成!

只它落在見愁指尖的剎那,便有一道無形的漣漪蕩漾開去,像是平湖裡的波紋,由內而外!

「嗡!」

好似琴弦一聲震響。

一切擋在這道波紋之前的東西,都在這一剎,被其無聲地切斷!

負劍生忽然便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猶記得四十四年前璇璣星月下平湖,見愁便是這樣殺掉了來自立斜陽的應虺!

那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放下劍殺人!

此時此刻與彼時彼刻僅有的不同,或恐是她手中沒了劍,只有這一滴心火,而她的對手,亦從昔日金仙境界的應虺,變成了這恐怖的龐然大物。

但結果,竟與四十四年前如出一轍!

龐大的金色巨眼之中,頓時橫拉開了一條細細的黑線,而後越擴越大,越擴越大,直接將這巨眼裂成了兩半!

先前還算得上神采奕奕的瞳孔,一下變得暗淡。被心火穿出了無數孔洞的軀體,終於被那擴大的混沌與虛無吞沒。

一隻眼散成千隻眼,每隻眼中都是未盡的執念。

祂們生自荒古宇宙之中,那時尚未有光與暗的分別,直到盤古開天闢地,世界有了光與暗,神祇一族中才有「眼」這一說。然而他們原本並不需要。

這後天長成的眼,便是執念與仇恨的化身。

如今一滴心火,將這一切的執念與仇恨都焚盡了,讓祂們從虛無中來,回到虛無中去,從混沌中來,回到混沌中去。

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比安靜。

先前的混戰在那無數映照出見愁身影的鏡面出現時,就已經被迫暫停。

所有神祇都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在祂們看來,祖神本應是不死不滅的……

上墟仙界這邊,所有人目瞪口呆悚然之餘,卻是不由自主地相互望了一眼。

顯然,他們是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先前夢境中所見所遇。

同樣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他們都遇到了見愁!

而且每個見愁都有細微的不同……

這到底是怎樣一種術法?

又或者說……

這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的形式?

白鶴大帝所能想起的,比起尋常修士實在多了太多,尤其是在無數見愁從破碎的鏡中出現的那一刻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畫面……

那荒蕪的星辰上,旋轉的星空,放眼望去數也數不清的「見愁之墓」!

不管是神祇還是修士,這一刻心內升起的,都是一種對於未知、對於見愁、對於這神鬼莫測的手段的恐懼和忌憚。

唯有綠葉老祖,無聲地嘆息。

她抬起的目光,對上了見愁此時轉來的目光,可卻好像不是對上一道,而是對上了千千萬萬道,是有許許多多的見愁站在她的身體內,向她看來!

旁人蔘不透方才那一幕的玄機,可綠葉老祖卻是再清楚不過。

一切都因為九曲河圖。

那被見愁抹去之後再贈給謝不臣的河圖,最末兩行的其中一行便有明言:盤古大尊從此方宇宙之外來,初至時宇宙尚在衍化之中,祂便裂取這宇宙衍化本源之力的一瓢,融入了自己神魂之中,已使自己徹底融入此方宇宙,雖不能與宇宙同生,卻可與宇宙同死!

宇宙不滅,則盤古不滅!

長久的與宇宙等同的生命,能讓祂更好地統率人族,同時面對來自此方宇宙本身的危險。

在兩個紀元後的今天,宇宙本該已經衍化完成,四方上下、古往今來,各司其職。然而,正是因為缺了當年被盤古裂取的一瓢之力,今時今日的宇宙之中,始終存在著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痕,依舊未能分明時空,常年處於宇宙最元初的混沌之中,如同一條滾動的暗流。

若投身其中,再強大的存在也未必能安然回來。

或即便安然歸來,鬢邊烏黑只怕也已換了鶴髮蒼蒼!

這一條亂流、這一道傷痕,便是昔日元始界極域十八層地獄外暗一片浩蕩的混沌!

當年綠葉老祖曾帶著那傻貂兒殺入極域,甚至殺穿了十八層地獄,攪了個天翻地覆,也見到了那一片亂流。

但她當時尚且不知這究竟是何等存在。

所以,僅僅在感知到它的危險之後,她便直接離開。

直到後來,她從八極道尊手中借來了河圖,偶然一日心血來潮,翻出來看到最後,才知這裂縫亂流因何而出,出入其中又會發生怎樣的變故。

綠葉是個絕頂聰明之人。

在看見了這裡面潛藏危險的同時,她也看到了這裡面潛藏著的巨大機會——

在宇和宙都錯亂於混沌的情況下,若有足夠強的實力與足夠堅定的心志,實在可以放膽一搏,就藉助於這混亂修鍊。

也許能從中喚出百年千年後的自己;

也許能在裡面遇到一個擁有著不同人生的自己;

能看到一切自己想要看到的,也能看到一切自己恐懼看到的。

混沌便是無限!

這宇宙中已經形成的一切法則,在這亂流中,都不復存在!

在這裡,沒有不可能!

然而她終究沒有選擇這一條路,在定定注視了那最後一行字許久之後,她直接飛升了上墟。

九曲河圖則輾轉落到了見愁手中。

於是今天,她看見她選擇了自己未選擇的道路。

從宇宙尚未衍化完成的混沌亂流里,見愁找到了無數的自己。旁人或許以為那些都是一閃而逝的幻影,可唯有她能完全地肯定,她們根本不是幻影,而是無數種其他可能性里的見愁!

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人。

每一個,都擁有她們或有相似但絕不相同的命跡。

只是,在方才對敵、將無數我化作一個我、將無數心火化作一滴心火的時候,所有其餘的她的記憶,都伴隨著命跡,融合到一起,被她所知悉,再也難分彼此。

見愁將知道每一條命跡的走向。

每一條命跡的走向,都將成為她記憶的一部分。

不管是發生過的還是尚未發生的,這世間所有與她相關的可能性,都在這一刻被窮盡。

這也就意味著,她今後的人生,得到了所有可能,也失去了所有可能。

因為接下來每一日,都是昨日。

再不會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再也不會出現任何的恐懼或者驚喜,每做出一個選擇她都能知曉接下來所要發生的所有。一切的可能性都寫在了記憶的紙面上,翻過來卻是空空蕩蕩,沉如死水!

除非她自欺欺人地抹去這一切的記憶,讓自己猶如未知一般繼續生存。

然而這不會是見愁。

她既然敢選擇這一條從古至今都無人選擇過的道路,也就意味著她對自己的道無比堅定,敢於直面所有庸人不敢面對的痛苦,而不是逃避地沉湎在自造的幻境里。

人在面臨未知的時候,總是難免恐懼,渴望自己能知道更多,甚至變得全知。

可全知難道不是更可怕、更殘忍的事嗎?

綠葉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要怎樣去面對一個毫無懸念、毫無冒險的世界。

所有人所不能想象的強大力量背後,都是人所不能想象的龐大代價!

目光遙遙對上的這一剎,見愁看清了綠葉老祖眼底深重的悲憫與無盡的複雜,綠葉老祖也看清了她眼底壯闊的世界與靜默的寂寥。

或許有痛苦,但並沒有退卻。

早在她第一次長久立於亂流旁構想出今日一場大局的時候,她便已經做好了一切面對的準備。

心火悄然隱沒於指尖。

見愁從虛空中落了下來,實實在在地站在了這一片廣闊無邊的荒域之上。

而頭頂上的夢境,已崩毀到了盡頭。

謝不臣與月影的身影,卻依舊交戰於其中。先前夢境尚未完全崩碎,少有人注意到,然而此刻夢境已逝,他二人的身影便變得無比明顯。

月影竟處在下風。

他的力量從夢境中來,如今盤古漸漸蘇醒,夢境一點一點崩散,他的力量也就越來越弱。

相反,謝不臣的攻勢卻從未停歇。

那種不祥的預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近,攪得人心煩意亂。=只是從謝不臣的面上,還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他手底下一式狠過一式!

一道墨氣騰出,竟是劃掉了月影一條手臂!

但也幾乎就在同時,見愁徹底摧毀了先前還盤古在盤古頭顱之上、意欲吞噬盤古神魂的祖神之眼!

月影在察覺到的瞬間,簡直不敢相信。

他先前聽見愁言語、看見愁出手,都以為這出自人族的女修是要站到神祇那邊了,誰料想關鍵時刻竟又出其不意地斬殺了神祇一族的祖神!

僅僅是一剎之後,連想都來不及往深了想,不敢置信便已化作了狂喜,甚至讓他完全忽略掉了自己竟為謝不臣斬落一條手臂的恥辱,在這一刻已得意地大笑出來!

「不枉當年助過你一臂之力!做得好,哈哈哈……」

趁著謝不臣這一尺之力尚未來得及收回,他已存了破釜沉舟之心,猶存的那一臂向前一揮,竟直接化作了遮天的雪白羽翼!

呼啦!

風起,卷著強勁而滄桑的力量,一下便強將謝不臣推開,同時乘風爆退!

「轟隆!」

夢境的最後一個角落,也忽然傾頹,散作青煙,轉瞬消無。

整片荒域,終於再一次地震動起來。

比最初的那一次,更劇烈、更浩蕩!

「早聞見愁小友與這謝不臣頗有仇怨,今者小友既斬祖神,力挽狂瀾,在下心甚感激。不如今日,便為小友除此舊仇!」

月影人在半空之中,是向盤古的頭顱落去!

言語間的意態,已是完全的勝券在握了。

「啪」地一聲輕響,那從見愁處盜來的匣子竟瞬間打開,裡頭數截斷香飛出,在月影一指之下頓時重構成三支紫香,同時點燃!

三點火星,竟是血一樣赤紅!

在其點燃的瞬間,盤古眉心便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血線,朝著上下兩端蔓延,僅僅片刻后,祂整個龐大的頭顱竟沿著這條血線向兩側打開,露出裡面包裹著的深紫的神魂!

燃出的香息,一半透過這頭顱的裂縫向這神魂融去,另一半卻是飄蕩過這一片黑暗的虛空,如囚籠一半向謝不臣涌去!

這三滴心血香,終究還是點燃了。

見愁在心底嘆息了一聲,目光卻只在那不斷融入香息的盤古神魂之上停留了片刻,隨後便轉向了為這香息所籠罩的謝不臣。

他肅殺的雙目,終在這一刻變成了血紅。

那是一種明知命運降臨卻無法逃脫,始終差了那麼一線的絕望!

明明,明明就差那麼片刻,他便可將月影斬落於自己尺下,將這至關重要的三支香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見愁無巧不巧在前一刻摧毀了月影的後顧之憂。

這一瞬,謝不臣竟想要仰天長笑:這就是她所說的「殺你的不是我」啊!

在香息鑽入眉心的瞬間,鮮血便立刻從他七孔之中冒了出來,整個人看上去竟有一種困獸似的猙獰!

月影卻是半點沒將他這一點痛苦放在眼中,這一刻虛虛立在盤古肩膀的位置,已是快意至極、對見愁滿意至極:「待此香燃盡,大尊借得新軀重臨此界,必不會忘你功勞,一定傳道於你,讓你成為此方宇宙、大尊之下第一人!」

大尊之下第一人?

見愁望著謝不臣的目光沒有收回,知他這一生機關算盡,為著那「十世人皇,一世不臣」謀了個騙盡輪迴、欺瞞天道的彌天大局,此刻卻落得如此下場,心裡實在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唏噓與愴然。

然而在聽見月影這一句時,另一種荒謬便生了出來。

她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他,默念了一聲「大尊」,才挑了唇角,似笑非笑:「大尊之下第一的位置,見愁怎敢與您爭搶?不過我倒想起來,昔年在元始界時,有兩隻不長眼的小鬼,竟也稱我作『大尊』來著……」

月影驟然色變。

見愁卻像是半點也沒看見,冷冷地道:「你說,我是做個大尊之下第一人好,還是乾脆做個新的大尊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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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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