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夏日的天氣實在多變,令人揣摩不透。

書琴護住手中的蓮子羹,匆匆忙忙踏著雨點奔進長廊中,長袖隨意地擦了擦額上的雨水,忍不住抱怨道:「晌午時分還念叨著是個好天氣,這才轉身取了個蓮子羹,天就下起雨來了。」

書畫微微一笑,拿出帕子為書琴擦了擦衣服上沾染的雨水,才溫潤地說道:「這雨來的匆匆,怕是走的也快。不過也不敢亂猜,紙傘須得備好,夫人下午還要去無涯寺上香。」

書琴笑著應道:「我曉得的。」

書畫點頭,看向書琴手中的蓮子羹,問道:「小姐可還是那樣么?」

書琴垮下臉來,無精打采地說:「可不還是那樣。」

她家小姐名叫沈嘉禾,是當朝丞相的掌上明珠。

性子極是活潑,又加上聰明伶俐,一向是老爺與夫人的開心果。

然而不知怎麼了,三天前她家小姐一覺睡醒,竟像換了個人一般,神色鬱郁。

無論旁人同她說些什麼,也仍是不言不語。

書琴是沈嘉禾幼時便被夫人派來伺候她的丫鬟,平日里沈嘉禾待她極好。

可如今,書琴卻總覺得沈嘉禾看她的眼神甚是疏離。

她心中著急,卻也無法,只得嘆了口氣,說道:「希望小姐吃了這蓮子羹心情能好些吧。」

書琴別了書畫,步履匆匆地趕回沈嘉禾的閨房。

她小心翼翼推開房門,果不其然見到沈嘉禾正坐在銅鏡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表情若有所思。

沈嘉禾自性情大變那日起,就時常坐在銅鏡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夫人覺得沈嘉禾是被下了降頭或是被什麼妖怪附了身,這幾日也沒少請道士前來作法。

沈嘉禾十分配合,每次作法也都懶洋洋地瞧著,卻依舊沒什麼起色。

書琴將蓮子羹放在木桌上,盡量讓聲音顯得輕快一些,「后廚里換了個來自江南的廚子,聽聞最擅長做蓮子羹。小姐快來嘗一嘗吧。」

沈嘉禾聞言偏過頭去,聲音冷淡地應道:「恩。」

書琴抿抿唇,再接再厲地說道:「夫人下午要去寺中上香,想問小姐願不願同去。」

沈嘉禾難得有些反應,問道:「哪個寺?」

書琴眼睛一亮,忙回道:「無涯寺!」

沈嘉禾思索了一會,慢吞吞點頭,「去。」

書琴高興地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同夫人說。」

沈嘉禾看她連蹦帶跳地跑出了房門,本想叮囑她小心門檻,但那句關懷的話在口中轉了幾番,還是沒有說出口。

她聽到書琴已經離開,便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木桌前,端起了那碗蓮子羹。

蓮子羹透著一股清香,嘗起來帶著恰到好處的甜。

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吃到這樣好吃的蓮子羹了。

沈嘉禾瞧了瞧自己執著瓷勺已經縮水了好多的小手,再回想起前世種種,忍不住嘆息道:「怎麼就這麼糟心呢。」

沈嘉禾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一場大火熊熊燃起,燒斷了冷宮的房梁,也燒斷了她的生路。

她自入冷宮那日起,就預料到自己早晚會遭逢此劫,未免太痛,她已備好了三尺白綾。

火舌肆虐,她握緊一個小木盒,踢開矮凳閉上雙眼,只覺得自己飄忽在一片迷濛之中。

再一睜眼,她回到了過去,回到了自己尚且八歲的時光。

閉眼前那股窒息感是真,睜眼后如今的所思所想也是真。

沈嘉禾無法,只能姑且把那些往事,都當作是她的前世。

沈嘉禾執著瓷勺,百無聊賴地在碗里打著圈,又抬起頭細細看著房間里的裝飾。

她十七歲時,便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了當朝的九皇子遲轅。

十七歲在旁人眼中已是不小,可她卻仍存懵懂,不通情愛。

新婚之夜見到遲轅,她心中所想,也不過是平平的「這個人以後就是我的夫君了」的認知。腦海中閃過的則是父親的諄諄教導,說他未來定是央國君主,他們一家應當盡心輔佐於他。

沈嘉禾也確實花費了她大半生的時光去輔佐於他。

奪嫡之爭,她輔佐遲轅贏得太子之位。

待他登基稱皇,她又幫他平定內亂。

遲轅成了朝廷上下交口稱讚的賢皇,而沈嘉禾則成了雷霆手腕心機頗深人人敬畏的國母。

沈嘉禾回想起前世乾的這些事情,只覺得糟心。

一個大寫的糟心。

沈嘉禾性子本來極是活潑。但母親說她畢竟嫁給了遲轅,便該收斂性子,端也該端出一副主母的架勢來,不能讓旁人瞧輕了。

於是,旁人口中那些所謂冷傲孤高的評價,也不過是沈嘉禾端出來的模樣。

雖然在奪嫡之爭中,她歷練得確實有幾分心機,也確實滿腦子的陰謀算計。但那些大臣眼中由她所做的許多事,大部分都與她無關。

可她當時想,她是遲轅的妻子。

遲轅想要做別人眼中的賢皇,那許多事由她來背負,其實也無所謂。

內亂平定之後,便是平淡無波的生活。

沈嘉禾滿以為自己功成身就,可以安安閑閑當著皇后,直到最後老死。

半生驚險,半生安逸,一生如此,也實在不錯。

但不曾想,遲轅從宮外帶來了一個女子,名叫許茹欣。

遲轅說,他心儀於她,想同她在一起。

沈嘉禾當時已是萬事不願理會,想要頤養天年的態度。

宮中也不是沒有妃嬪,所以一個女子,既然遲轅喜歡,查了身世清白,沈嘉禾也就不會特意下絆子攔她入宮。

但沒想到這一念之差,竟成了她不可挽回的劫難。

說實話,許茹欣陷害她的理由實在老套,無非就是那些後宮爭鬥常用到不行的伎倆。

遲轅因為先天不足,很難育有皇嗣,沈嘉禾同他成親多年,對此毫無辦法。

但許茹欣入宮之時,卻已懷胎三月。

遲轅極是重視,命她看照好許茹欣這一胎,她那時隱隱覺得不對。但遲轅難得能有一子,她心中高興,身為皇后也自當領命。

然後,便是許茹欣拿出沈嘉禾送去的東西,聲聲泣血地向遲轅哭訴她意圖謀害皇嗣。

遲轅大怒,半句都不肯聽她解釋,便將她打入了冷宮。

起初,沈嘉禾還以為遲轅太過重視那個孩子,所以盛怒之下才會如此。心中還懷有希冀,希望他冷靜之後能聽她解釋,畢竟他們共歷風雨這麼多年,他總該相信自己。

可等了許久,她卻只等來了廢后的聖旨。

那時,沈嘉禾才忽然明白,不是遲轅不相信她,而是他覺得她對他已是無用。

他就像從前捨棄那些棋子一般,輕巧地捨棄了她。

那時沈嘉禾的父親早就辭官遠走,朝中本該支持她的力量,早就被遲轅不動聲色地納入了自己旗下。剩下的一些,實在薄弱。

於是,廢后之事變得順理成章,她所背負的惡名,樁樁件件都成了埋葬她的黃土。

沈嘉禾在冷宮中時常聽到的,便是那些宮女在嚼著舌根,說她善妒,嫉恨許茹欣才自食惡果。遲轅對她已是步步容忍。

沒有人信她是無辜。

沈嘉禾想到此處,不由有些氣惱,坐到銅鏡前,戳著裡面的自己,埋怨道:「你說你怎麼這麼傻啊?居然信一個渣男。他最擅長韜光養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麼待別人的,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居然信他?你是不是瞎。」

沈嘉禾脫力一般趴在桌上,喃喃道:「你就是瞎。」

冷宮裡的生活實在孤寂,不過倒也留出了許多時間來讓沈嘉禾想清這件事。

許茹欣的身份,想來不會簡單。

她當時未想會有什麼算計,只是隨意一查,派出的人也都是出自宮裡。表面歸她遣用,但實際上是聽命於遲轅的。所以許茹欣的身世應當是造了假。

遲轅早就設好了圈套,等著她掉落。

沈嘉禾在冷宮之中想過要恨。

可愛極才會恨極,她與遲轅雖是夫妻,但卻更像君主與謀士。她輔佐於他,只因全家的榮辱都系在他的身上,無關風月愛情。而遲轅也心安理得的將她所帶來的一切為他所用。

所以將她當作棄子,也是冷酷果決,與他待旁人並無不同。

沈嘉禾才明白,一個對旁人冷酷無情之人,又怎麼能希冀他對自己留情。

與其說是恨,倒不如說是怕。

沈嘉禾怕極了再見遲轅表面溫潤如玉恍若謙謙君子,背地裡卻暗藏殺機冷酷無情的模樣。

她那時在冷宮中,日日所求並無其他,只盼能重來一世,與遲轅涇渭分明,再無瓜葛。

誰知道,還真就再來了一世。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沈嘉禾的回憶。

書琴推開房門,開開心心地說:「小姐,馬車都備好了,夫人請您過去呢。」

沈嘉禾換了件常服,慢悠悠地踏出屋門,抬眸望向檐外的烏蒙細雨。

她在冷宮之中無所事事,時常也是觀雨的。

冷宮的雨陰沉壓抑,她極是不喜,卻看了整整一日。

如今看雨,大抵是心境不同,竟覺得有幾分安逸。

書琴將紙傘撐開,隔開雨幕,也遮住了沈嘉禾微微的嘆息。

重活一世,雖是她心中祈願,可這一世該如何過活,她卻只覺得心中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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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江湖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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