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你……你說什麼?」許如雲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怎麼程秋亦的話,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阿姨,我愛舒晗,不是朋友的愛,是想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愛。」
「你們……你們……」許如雲絕望地看向自己女兒,希望她能笑嘻嘻偎過來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玩笑,她們跟她鬧著玩呢。
可柳舒晗目光堅定地抬頭看自己,嘴唇緊抿,表情認真,一絲玩笑的樣子也沒有,彷彿早就下定了決心。
她們握在一起的手許如雲看著刺眼,兩個好好的小姑娘,好的不學,怎麼偏偏學人家……學人家男不男女不女!
許如雲心臟跳得劇烈,差點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她捂著胸口猛喘了幾口氣,絲毫沒有好轉,心裡像有一把大鎚子在使勁敲打鑿挖,她的五臟六腑都快被震碎。
她看著並排跪著的兩個人,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也不去管程秋亦,拉著柳舒晗的胳膊肘把她拽起來,「柳舒晗,你跟我回家。」說著把柳舒晗往門外拖。
「媽?媽你幹什麼?媽!」柳舒晗掙開許如雲的手,「我不走!媽,你不是一直想見我對象嗎?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就是秋亦,我那天和二嬸提起的人就是程秋亦!」
清脆利落的一聲「啪」,客廳頓時一片寂靜。
柳舒晗頭歪向一邊,表情匿在陰影里,露出的半張臉浮現出一個清晰的掌痕,淺紅色的印記,被明晃晃的日光燈一打,襯得周圍的皮膚格外白。
「舒晗?舒晗你怎麼樣?」程秋亦趕緊起身檢查柳舒晗的傷。她抬手碰了碰柳舒晗臉上那個手掌印,比打在自己身上還叫她疼得厲害。
許如雲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右手。她居然打了柳舒晗。
柳舒晗雖然整天哭著喊著她媽要揍她,其實許如雲連柳舒晗不小心磕破了皮都得心疼半天,哪捨得真下手打,頂多從苕帚上拽一根小枝椏象徵性揮舞兩下,嚇唬嚇唬她罷了,這一次,卻真的動手了。
頭一遭對自己的女兒動手,還失了分寸,那五個手指印,只怕好幾天也消不掉。
許如雲又悔又氣,下意識上前一步,又狠心退回來,咬牙道:「柳舒晗,今天你不跟我走,你就一輩子別再認我這個媽!」
果然如此。
柳舒晗嗤笑,「媽,就因為我喜歡程秋亦?」
「媽,你生我養我二十多年,就因為我喜歡的不是個男人,你連自己的女兒都能不認?」
許如雲氣得血壓飆升,隨手抓起桌上的瓷杯狠狠砸碎在地上,碎瓷片在地上嘩啦啦濺開,半杯茶水濺了一地,全滲進茶几下的羊毛地毯里去了。
「你還知道你是我女兒?我沒有你這個不孝的女兒!」
程秋亦心裡一陣抽疼,這套茶具是她和柳舒晗去挑的,當時柳舒晗一眼就相中了這個款式,羊毛地毯也是柳舒晗最喜歡的,程秋亦愛看她光著腳丫在上面走來走去,柳舒晗的腳很軟,肉肉的,還特別怕癢,程秋亦最喜歡出其不意把她撂倒在地毯上,撓她腳心玩。
「阿姨……」
「你給我閉嘴!」許如雲指著程秋亦的鼻子罵,「我的女兒我自己會教,用不著外人插手!」
陶瓷碎片濺到柳舒晗腳邊,柳舒晗撿起那片自己最喜歡的花紋,眼眶通紅,「媽,你是不是以為,因為程秋亦我才喜歡女人的?」
不能哭,從前都是程秋亦擋在前面,這一次總該輪到自己勇敢了。
「媽,我天生只喜歡女人,從初中開始就只喜歡女人,您知道嗎?」
「我中學時收集的海報雜誌,哪一個不是女的?那時你還罵我,說我不喜歡帥哥,凈喜歡這些打扮得亂七八糟的女明星,你還記得么?」
「媽,我喜歡女人,只不過這個女人恰好是程秋亦而已,就算沒有程秋亦,我這輩子也不可能按照你的想法結婚生子。」
許如雲恨不得自己的耳朵當場聾了,聽不到柳舒晗說的這些混賬話!
「你……你們……不知廉恥!」
她心臟一陣抽搐,兩眼翻白,竟然就這麼直挺挺倒在地毯上。
「媽!媽你怎麼了媽?媽你別嚇我!」柳舒晗使勁掐了許如雲的人中,許如雲反應全無。
「快送醫院。」程秋亦二話不說背起許如雲下樓。
許如雲被推進急救室搶救,柳舒晗靠牆站著,手腳冰涼。
「舒晗,你別擔心,阿姨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沒事的。」程秋亦摟著她的肩膀安慰。
柳舒晗努力拉扯開嘴角算是笑了,「秋亦,對不起。」
「我媽今天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
程秋亦寬慰她,「我知道,你別多心,阿姨會沒事的。」
期間柳森電話打到柳舒晗手機上,「舒晗啊,你媽媽怎麼回事?怎麼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接?」
柳舒晗對著聽筒沉聲道:「爸,我媽住院了。」
「什麼?」柳森那邊撞倒了什麼東西,「她現在情況怎麼樣?我馬上過來!」
「現在還不明確,您路上當心點,我們在仁愛醫院,到了通知我,我去接你。」
柳森倉促掛了電話,收拾收拾趕去高鐵站。
柳舒晗疲憊地靠在程秋亦肩上,渾身脫力,一句話也不想說。
把媽媽活活氣得住院,世上哪有比她更不孝的女兒。
程秋亦除了陪她難受,也做不了別的。
袁英曾說這條路走起來辛苦,原來最苦的不是什麼輿論,是連最親的親人都不支持。程秋亦想,自己的母親大概也是不支持的,自己從前帶柳舒晗去她墳前祭拜,只怕她多看她們一眼都嫌噁心。
「我媽半輩子都被我爸捧在手裡,平常我爸大聲吼她一句都跟我後悔半天,現在我把她氣進醫院,生死不明,怎麼跟我爸交代。」
程秋亦收緊手臂,連和柳舒晗之間的那一點空隙都擠乾淨了。
柳舒晗縮在程秋亦帶著淡淡香氣的懷裡,一面安心一面愧疚,她媽現在生死未卜,自己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談情說愛。
這時手術結束,醫生走出來,柳舒晗迫不及待地上前,「醫生,我媽情況怎麼樣?」
「病人有心臟病,受了刺激心臟承受不住,搶救及時,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柳舒晗兩腿一軟,還好有程秋亦撐著才沒摔下去,眼淚再也止不住,決了堤似的流出來。
「醫生,辛苦您了,謝謝。」程秋亦代柳舒晗謝過醫生,扶著她進了許如雲的病房。
許如雲平時在同齡人里還顯得年輕,其實年紀也不小了,頭髮造就黑白摻一塊,從前是黑頭髮里偶爾見著幾根白頭髮,現在幾乎黑白對半分,柳舒晗真怕許如雲的頭髮全白了,然後在將來的某一天離自己而去。
「我媽年輕時候可好看了,一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我爸就是被她的大辮子迷上的。」
「可她生了我之後再沒留過長頭髮。我小時候她最喜歡給我編辮子,各種各樣的髮型,好像我的頭髮就是她的頭髮。」
「等她終於閑下來能留長頭髮的時候,白頭髮都有了,皺紋也爬了滿臉,再留什麼辮子也不好看了。」
許如雲躺在病床上,閉著眼,嘴唇乾裂發白,完完全全的老婦人模樣。
「為什麼親情和愛情不能兼得?秋亦,莫非真的是我太貪心了?」
程秋亦不語,她從沒享受過這樣無微不至的母愛,沒資格評論。
柳森到C市是深夜,他沒讓柳舒晗去接,自己打車找到的醫院,一進病房直奔許如雲病床邊,好好的人,下午還活蹦亂跳給他打電話,怎麼晚上就躺在醫院裡情況不明了?
「爸……」柳舒晗站在他身後囁嚅著開口。
柳森仔細壓好許如雲的被角,「出去說,別打擾你媽休息。」
病房走廊空蕩蕩的,只有頭頂一盞小燈,照出一片慘白。
柳森注意到柳舒晗旁邊的高個子女人,「這位是……」
「爸,她叫程秋亦,是我的……我的……」柳舒晗猶豫起來,她媽就是因為這個受不了暈過去的,還要不要告訴她爸爸真相,他知道了萬一也……那可怎麼辦?
柳森打量了吞吞吐吐的柳舒晗和站在邊上的程秋亦,瞭然道:「舒晗,你過年時說你有對象了,是不是就是她?」
柳舒晗瞪大眼睛,「爸,你知道了?」
柳森苦笑,「從你上學那會兒我就隱約猜出一點,只是我一個當父親的,這些事不能和你細說,你畢竟是個女孩。」
「那時我老擔心我的乖女兒因為害怕走了歪路,每天就怕你和同學關係處不好,被孤立了。」
「還好,舒晗,你長成了一個好孩子,沒學壞,也沒走歪路。」
柳森一向話少,說出來的話句句戳著柳舒晗的心窩子。
柳舒晗和她媽倔了一晚上,在她爸爸這裡淚卻流的稀里嘩啦,「我沒學好,爸,我沒考上大學,也沒找著好工作,還把媽氣了個半死。」
柳森嘆氣,「舒晗,我早料到有這麼一天。」
一邊是女兒的幸福,一邊是自己最愛的妻子,明明不是對立項,偏偏只能做個二選一的選擇。
「你叫程秋亦是吧?」柳森突然問起一直沒支聲的程秋亦。
連程秋亦在這個看起來沉默的老父親面前都有一絲惶然,「叔叔,我是程秋亦。」
「這些事本來我問不合適,可舒晗她媽媽還病著,只好我問了,你和舒晗認識多久了?」
「我們是高中同學,不過我高中畢業之後出去了,一年前剛回來。」
「難怪舒晗從前天天念叨你,有一天突然就不念叨了,原來是分開了。」柳森雙手支著膝蓋,「你和舒晗是打定主意在一塊了?」
「是。」
柳森點點頭,沒再說話,他沒說支持,也沒反對,只是盯著黑黢黢的窗外看,不知在看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