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八十九章
自從謝黎歸來,得到消息的江湖人士們便前仆後繼地趕來靈武山,靈武山周那些客棧酒館的門檻都幾乎要被人踏平。
謝黎此番放出消息,請江湖豪傑聚集於靈武山,乃是冒著極大的風險的。他從天寧教救出人來,天寧教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他。而這一年他假死隱姓埋名在外行事,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這一現身,也就暴露了自己,仇家自然會尋上門來。
然而他此舉也是聰明的。他率先放出風聲,得到消息的人們迅速趕來,靈武山周圍熱鬧非凡,高手雲集。他的仇家縱使想殺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在這亂局中討到好,如果得手,又有沒有可能活著走脫。
——至少就目前的局面看來,還沒有人敢動手。
高軒辰和紀清澤喬裝打扮,帶著呂泥鰍一起,坐在山腳下的一間茶館里,一邊喝茶,一邊打量路邊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們到靈武山已經是第四日了,這四日來一直在山下待著,暗中觀察來湊熱鬧的人們。高軒辰當然是想找出他們天寧教的人,在謝黎公布「魔教的秘密」之前,他這個教主得先弄明白所謂的秘密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紀清澤則在找尋沈飛琦和蔣如星,然而他們還沒有到。
午後太陽很大,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茶館里的人們也直犯困。呂泥鰍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忽然間,前方烏泱泱地出現了一大堆人,鬧哄哄地喧嘩著,打破了午後的寧靜。
高軒辰和紀清澤已在此地待了幾日,看這陣仗,便知怕是又有大人物來了。
聚到這靈武山來的,除了為謝黎帶來的秘密而來的英雄豪傑們,亦有不少來湊熱鬧混臉熟的小人物。魔教的秘密和被救出的天下論武堂的孩子們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邊,他們來此的目的不過是希望有機會見一見平日里只能在傳聞中聽說的那些江湖豪傑罷了。
茶館里幾個正歇息的人一下來了精神,全都湧出去湊熱鬧了。
高軒辰和紀清澤坐在位置上不動,只遠遠看著。那位大人物被人群團團簇擁著,叫他們很難看清來者何人。
不一會兒,有個出去湊熱鬧的傢伙又回來了。茶館里其他的人忙不迭湊過去問道:「看清楚了沒?又是誰來了啊?」
那人神神秘秘地豎起一根大拇指,道:「那可真是來了個大人物!是誰你們猜猜?」
立刻有人道:「魚萬笑?」
那人搖搖頭。
「難道是鳳弋刀蔣雲天?」
那人又搖頭,繼續賣關子:「差不多了。再猜?」
話說到這份上,該明白的都明白了。馬上有兩個人篤定地異口同聲道:「紀百武!」
「對嘍!南龍紀百武都來了!」
這可真是來了一號人物,方才那幾個午後犯困懶得出去湊熱鬧的傢伙們立刻就清醒了,前仆後繼往外沖,也想去瞧瞧能被人尊稱為南龍的紀家家主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呂泥鰍趴在桌上睡得正酣,忽然身體失去了重心,他屁股底下的長椅被人一腳踹走了!他身體快速向後倒去,人瞬間從睡夢中驚醒,慌慌張張地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麼。然而他的屁股還沒碰到地,又突然猛地停住了——他的后領被人一把揪住,整個人如同一隻小雞仔似的被人提在手裡。
突如其來的失重和停頓嚇得他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高軒辰冷冷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去認人!」
茶館里的人們爭先恐後地往外涌,都想去外頭湊熱鬧,生怕晚了就趕不上了。茶館那小小的門被堵得水泄不通的。忽然,一道凌冽的殺氣令堵在門口的人們背後汗毛倒豎,下意識地讓出一條道來。
高軒辰就這樣提著呂泥鰍,在人們驚恐的注視下與他們擦身而過,飛身沖向人群的中心!
紀百武與姜婉情坐在馬上,緩緩向前。他們對於這樣被人注視早就習以為常,並不放在心上。紀百武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街道兩旁站著的人們。忽然,他在人群中看見了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
那少年看衣著打扮,只是個平民罷了。看長相,也無甚出奇之處。然而紀百武卻好似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這份眼熟讓已經收回視線的紀百武又扭過頭去多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卻讓那少年露出了驚恐慌張的表情,下意識地抬手擋住了自己的臉,然後迅速掉頭擠進人群之中——他似乎很害怕被紀百武認出來!
那少年古怪的反應讓紀百武愣了一愣。紀百武見過的人太多太多,他向來不喜歡記小人物,只有那些已在江湖上混出名姓的傢伙才值得他記憶。那少年逃跑的時候跌跌撞撞的,顯然不是什麼高手,怕是根本沒練過什麼功夫。可那少年怕他做什麼?
呂泥鰍擠出人群,高軒辰和紀清澤就站在人群之外等著他。呂泥鰍臉色驚惶,瑟瑟發抖。看他的反應,高軒辰和紀清澤不必開口問,也已經知道他們想知道的答案了。
紀清澤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垂在身側的手卻用力捏成拳頭——那個抓住呂泥鰍做餌,派錯丹手田峰來暗算他的人,那個害得高軒辰失去了一身內力的人,真的就是紀百武!!!
呂泥鰍驚恐地抓住紀清澤的袖口:「是他,原來他是南龍!少俠,兩位少俠,他看到我的臉了,他認出我了,他一定會來殺我滅口的!你們一定要保護我,我不想死啊!」
紀清澤轉身看了眼已經騎著馬漸行漸遠的紀百武。
紀百武的腰板挺得直直的,瀟洒地坐在高頭大馬上享受人們崇敬欽佩的目光。他壓根就已經想不起自己曾經抓過的小乞丐,或許他以為呂泥鰍早就該死在田峰的鐵爪之下了,又或者這樣的小人物被他利用完之後就再沒有被他記住的意義。他連頭都沒有回。
紀清澤把袖口從呂泥鰍手裡抽出來。他非常冷靜地朝著紀百武離開的方向走過去,手按在自己的佩劍上。他的腳步逐漸加快,就在他要飛身躍起的那一刻,他的肩膀被人摁住了。
他轉過頭,對上高軒辰的眼睛。
「清澤,冷靜點。」
紀清澤道:「我很冷靜。」
他說的是實話,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他自己都有點詫異,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出離憤怒,或者悲憤欲絕,但是那些都沒有。可能是他早就預計到了這一天的發生,也可能是他已經用了很長的時間做好了準備,又可能是他早就不對那個人抱有任何的希望。他現在想的只是,殺了紀百武,為高軒辰,也為他自己報仇。只要紀百武死了,前二十年的恩怨都清了,這裡的帳結束了,他就可以跟高軒辰遠走高飛,隨便去哪裡都行,隨便別人怎麼議論他們都好。哪怕讓他加入天寧教,成為魔教的一員,他也無所謂了。
他開始不太明白自己以前到底是在堅守些什麼東西。為了公道正義?這世上有這玩意兒嗎?或者只有真小人和偽君子吧。
他推開高軒辰的手,繼續往前走。然而下一刻,高軒辰一閃身,整個人擋到他的面前,張開雙臂攔截他的去路。
「先回客棧再說。」
紀清澤不動,兩人在路邊僵持。
於是下一刻,高軒辰抱住了紀清澤。他溫柔撫摸紀清澤的後背,彷彿在安慰一個焦慮的孩子。
紀清澤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現在真的很冷靜。」
高軒辰不跟他爭執,只是一下又一下地順著他的脊背輕撫。
漸漸地,紀清澤感覺自己的身體竟然真的放鬆了下來——雖然他之前並不認為自己是緊張的。
高軒辰強硬地摟住他的肩膀,朝著與紀百武相反的方向走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