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番外八
番外八
三年的時光,說短不短,說長倒也不算很長,尤其是在沈湳尋這種人看來,這一千多天的日子彷彿只是給緊繃的神經所提供的長假,那些實打實的牢獄之災,宛若蜻蜓點水般的轉瞬即逝了。
大約是為了預示夏天已經結束,這些天的氣溫忽的驟然下降,小水珠們淅淅瀝瀝的落著,連空氣中都嗅的到陰雨連綿所帶來的泥土氣息。如此巨大的反差冷的讓人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前些天是否真的還穿著短袖在街上閑逛。
許是因為太久沒有站在自由者的角度去欣賞了,只是抬頭望著,都覺得這被雨水跟烏雲侵染透了的灰濛天空此時此刻也別具一番魅力,雖然這裡的景象與鐵窗內都同屬於一片天空,但又截然不同。沈湳尋略微掃視了一下四周,偶爾路過的行人大都步伐急促,唯恐聚了滿地的小水潭會濺臟自己昂貴的衣物,只有沒撐開雨傘,背著一個小旅行包悠閑行在雨中的沈湳尋,顯得像是個異類、怪胎。
按照這條路直走,大約十幾分鐘的路程,再拐過七七八八的小巷子,就能找到曾經的車站牌了。如果那裡的公交車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更改而被取代,那麼站牌上倒數第三...還是第四號公交,就能一路駛向自己以前的房子了。
那棟三年來都無人問津的小房間,怕不是已經結了千百層蟲繭,掛滿了蜘蛛網吧。
沈湳尋站在原地,正思索著到底是哪一號公交才是正確的,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個人站在路邊,打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她不像其他人那般行跡匆匆,只是那樣沒有目的的立在一旁,安靜的站著,像是在靜靜等候什麼人。
只是短暫的對視,對面的人就像是放下了所有不安,身形緩和了下去,她伸出自己沒有持著傘柄的手掌,朝沈湳尋『邀請』過來。沒有任何對話,沒有一絲交集,沈湳尋卻早已經明白,那人的心之所向。她面上帶著一絲淺淺的微笑向前走去,神情自若,還不忘伸手整理一下自己早已被雨水淋得透徹的髮絲,讓它們聚攏成精神頭十足的模樣。雖然這種上世紀偶像劇般的雨中攏發只能讓對面人覺得傻的可愛就是了。
說起來,距離上一次見到她,已然是數月之前了吧。或許是三四個月,或許更長?沈湳尋記不得了,她還以為這個天生緊張感缺失的女人終於玩膩了這種苦情遊戲,去尋找什麼康庄大道了,沒成想她一直到現在,都還是沒有開竅。
雨聲越來越大了,兩人間原本的距離也漸漸消失,得以與彼此的對面人深情相視。
「好久不見了,梁小姐。」
沈湳尋笑著,隨即將左手迅速放於身後,當再次出現在梁檀殷眼前時,那隻白凈纖長的手掌中便握住了一支鮮艷的玫瑰,朝打傘的人遞上前去,算是對這人自覺地將雨傘移至自己上方一半,所做的回禮。花瓣紅的刺眼,還掛著晶瑩的露珠,看起來就像是剛從玫瑰花園中摘到的勝利品。還是和從前一樣,沒有人能知道,魔術師到底有多少的小把戲。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離開那所鐵籠的第一天就遭遇這樣低沉的天氣,你還真是不走運啊。」
梁檀殷接過那支玫瑰,打趣道。
「這樣的天氣...其實倒也不是什麼壞事。」沈湳尋微微抬頭,從雨傘的邊緣處看向顏色愈發昏沉的天空。
「水,是世界上最為純凈的自然資源。我才剛一從監獄走出來,就能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到自然的饋贈,難道不是一件樂事嗎?」
「恩...你開心就好了。等一下玩夠的話,先來我家一趟吧,我有些事情要問你。」
身為掌握著一定常識與科研技術的梁檀殷真的不忍心開口告訴這個極具浪漫氣息,卻很缺少基本知識的傢伙,雨水裡究竟有多少不純凈的物質。畢竟現下擾亂氣氛才是最不能被寬恕的。她無可奈何的笑著,想等沈湳尋先邁開步子,好讓自己的雨傘精準的遞到那人腦袋上方,阻隔『世界上最純凈』的物質對她的侵襲。
沒成想,沈湳尋並沒有先走,而是輕巧的從梁檀殷手中拿走了雨傘,自己一手持著,另一隻手輕輕握住了後者的手,將她也拉進寬大的傘下。淺顯的十指相扣,溫柔的動作所帶來的溫暖則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
「我最開心的,就是能夠再次看見你,能夠不被任何東西阻擋的牽住你的手。從你不再來監獄看我時,我就做好了再也見不到你的決心,所以今天能夠再次相遇,是最令我幸福的事情,謝謝你。」她將兩人相握的手湊近唇邊,撒嬌似得用臉頰摩挲了幾下。
「...你開心就好了。」
相比起前者主動而熱切的攻勢,梁檀殷倒顯得靦腆了起來,她沒什麼底氣的回答著,任憑對方肆意收緊兩人握著的手掌,在這樣涼意陣陣的天氣裡帶來一絲溫暖。
......
桌上整齊的擺著幾個盛著吃食的飯盒,蓋得嚴實。蓋子頂端被熱騰騰的菜肴蒸騰出一片霧氣,用手去撫摸一下邊緣,還能感受到透過盒壁傳達出的溫度,可見屋主人臨出發之前還不忘準備好一頓足夠兩人享用的午餐。
沈湳尋從未聽說過梁檀殷還會做飯,也沒有嘗試過她的手藝,掀開保溫飯盒的蓋子,一陣陣香味便混著熱氣飄散了起來,讓三年來都沒有吃過什麼家常小菜的沈湳尋頓時來了食慾。
出門前時間匆忙,梁檀殷並沒有來得及準備什麼極其精緻的東西,大都只是做了些平日里經常吃到的葷菜素菜,雖然盡量按照沈湳尋的口味去烹飪了,但那也只是曾經兩人在監獄見面時閑聊,言語間得到的口味喜好,是否真正能和對方的口味,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好在沈湳尋看起來並不挑剔,幾個飯盒裡裝的菜肴都吃下去不少,還時不時的誇獎一下樑檀殷突然暴漲的女子力令人震驚,直堵得梁檀殷原本準備好的那句『不好吃你自己做去』的強硬反駁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吃飽喝足之後,沈湳尋這才想起來,梁檀殷在邀請自己來她家做客之前,好像是說了一句『我有些事情要問你』吧?看看現在對方頗為嚴肅的神情,大概是要開始說正事了。想著,她便靠進沙發里,一副洗耳恭聽的認真模樣,示意梁檀殷隨時都可以開口。
「是這樣的。」梁檀殷也在沙發中坐下,與沈湳尋相視。「我是想問一下,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比如,回去做自己魔術師的工作?」
按照沈湳尋入獄這件事的發酵程度來看,她恐怕是很難再次光鮮亮麗的出現在觀眾眼前了,光是來自其他同行的打壓與網路暴力,就足夠令她今後的事業寸步難行。所以即使是沈湳尋真的愛著這個行業,職業生涯也要到此為止了。
「打算啊...」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沈湳尋皺眉開始思考,不過那顆稀奇古怪的大腦中究竟是在衡量什麼,就沒有人能夠窺視到了。大約沉靜了十幾秒鐘,她突然開口,提起了一個與梁檀殷的問題,完全無關的事情。
她說:
「在你的研究成果發布之時,你把專利權的位置,添加上了我的名字,面對別人的質疑,還堅定地說,如果從一開始沒有我的幫助,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研究成果,所有的一切榮譽與發展,都建立在我的決定之上。所謂的,沈湳尋是必不可少的,是這項技術成功的『核心硬體』。對嗎?」
「...怎麼,你們那裡還能時刻關注小道新聞嗎?」梁檀殷有些不自在的避開了緊逼而來的視線。她完全沒想到自己對身邊人做出的解釋居然會被當事人知曉,這樣形同當面誇獎沈湳尋的事情一旦被這人知道,必定又會激起這人無休無止的自戀情緒,到時候可真真是令人苦惱。
發覺梁檀殷開始羞澀起來,並有意躲閃對視,沈湳尋不禁輕笑出聲,索性直接起身跟她坐在一起,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就非常不見外的伸手攬住對方的肩膀,維持起這個過於親昵的動作。
「當然了,倒不如說,我在監獄里除了關注這些事之外,已經無事可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梁檀殷總覺得,這三年牢獄生活並沒有削減沈湳尋的脾性,反而引導出了更加惡趣味的一面,真是足夠令人嘖嘖稱奇了。
眼看梁檀殷並沒有接自己話頭的意思,只是安靜的在等待她方才問題的答案,沈湳尋便明白這問題是逃不過了。她聳了聳肩,開始用十分輕鬆的態度說:
「我啊,其實是個非常隨性的人,從不喜歡挂念生活中的細碎枝節,大部分時間都是想到什麼就去做了,這一點跟你完全不同。所以有的時候我會很疑惑,我們就像是兩個完全相反的人,為什麼能像現在這樣平和的相處,彼此都不覺得反感。如果說只是因為當初那個『陪伴彼此』的約定,未免就有些太過於敷衍了。
如果現在我回答了你,我自己今後的目標,以你的性格,一定會竭盡全力將我推進那道軌跡,在我們減少了交流並看到彼此漸忙碌的生活后,自覺距離疏遠,最終,恢復成我們最開始相見的那樣,成為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這一點,是讓我完全無法接受的。僅僅是用頭腦去思考,都覺得令人難以呼吸。
曾經我覺得,自己在精神上完全自由,所以並不會在意軀體深陷牢籠,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念頭就柔軟了下來。我開始暗自期盼三年後監獄外的生活,我開始期盼不用帶著惱人的鐐銬與你對視,我開始期盼,能夠輕輕地擁抱你。
在你連續幾個月都沒有到監獄找我時,我以為那便是跟你最後一次見面了。那時我的心情真的非常複雜。一方面為你終於厭倦了我,轉而尋找更為優秀的人陪伴而感到開心,一方面卻又因為失去了你而沉重的無法呼吸。說直白點,我覺得至今仍能被你挂念,就是我最大的榮幸。
我這個人呢,沒有什麼遠大的目標,對於當下來說,只要能夠長久履行我們曾經的約定,讓我一直陪伴在你的身邊,就是我的夢想了。一直以來你的智力都非常卓越,現下,你也一定能夠明白,我想說些什麼吧?」
大部分時間裡,生活都是平淡無奇的,像是一杯沒有刺激性的溫和軟飲,但是有些時候人們也總是會不甘接受這樣平淡的溫馨,轉而懷念起,威士忌在口腔內歡騰炸開的瞬間,那份令人按耐不住的氣息。
「從很久之前,我就有兩個願望。一個呢,是想暫時拋開紛雜的工作,週遊世界,將曾經被研究項目耽誤過的美好記憶都彌補回來;而另一個,則是想建一座屬於自己的博物館,縱使時過境遷,那些躺在博物館內的世界文化也不會隨著風塵而暗淡,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嗎?」梁檀殷笑著,主動迎上沈湳尋的目光,她從未像現在這般安心過,犧牲了數月間能夠去看望沈湳尋的時間用來完成新工作項目的研究,真是太值得了。隨著前幾個星期的研究正式結束,她也能夠暫時恢復自由身,來大膽地繪製兩人的未來。
「恩,能夠出自於你這種理科生的口中,還真的是浪漫過頭了。」沈湳尋笑眯眯的點頭,非常認同這個女人對於『浪漫』的定義。「不過,我有些好奇,你的博物館,想要做成什麼題材的呢?現代醫學?還是新科技的發展?」
這個問題十分簡單,梁檀殷甚至不用花費一秒鐘去思考,答案便迅速浮現出來了。她歪了歪身子,主動躺在沈湳尋的腿上,平靜、卻也不容反駁的回答說:
「博物館的題材,是魔術。」
沈湳尋的表情柔和了下去,即使不用對著鏡子她也明白,自己現在的笑容,一定像是陽光一樣溫暖吧。
「魔術...嗎。」
「正是如此,一個私人的主題博物館要建立的東西太多了,忙碌幾十年也不一定能達到公立博物館的三分之一,這期間單憑我一個業餘人士是完全應付不過來的,所以從現在開始,能請你為我分擔一半嗎?這個夢想?」梁檀殷非常嚴肅的詢問道,好像馬上就能掏出雇傭合同那樣。
「沒問題。」沈湳尋握住了對方主動伸出的手,移向唇邊。
「是我的榮幸。」
正因為它足夠瘋狂,才會被世人稱之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