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魚開口了
黑色的長發,巴掌大小的瓜子臉,像是在空氣中散發著瑩潤光芒的白皙頸項,圓潤的肩頭,強健的長臂,沾著水露的蹼,魚鱗泛著珍珠光澤的長尾……腰肢纖細的優美人魚褪去了一身凄慘,也褪去了正太小學生的模樣,從浴缸里一躍,回到了大海里。
啊……你的傷全好了。你們人魚果然好得快。
梅仁瑜說不出是感慨,還是落寞。她望著人魚眼中的那一片深藍,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置身於了海水之中,身體輕飄飄的,像是下一秒就會被自帶光暈的人魚吸引著往更深的地方去。
等等、等等……
見人魚回頭看向深海,不想就這樣讓人魚走了的梅仁瑜急忙往前追去,伸手想要拉住人魚再說什麼兩句什麼。然而海水的浮力太強,不習慣漂浮的梅仁瑜頓時就朝著前面跌了出去。旱鴨子的她試圖用狗爬式來拯救自己,可惜狗能漂浮在水面上,稱坨梅仁瑜只能往下狗啃泥……不,人啃海岩去了。
還好,人魚尾鰭一動,游來接住了狗爬如抽搐的梅仁瑜。梅仁瑜扶著人魚堅實的臂膀,順著人魚發達的胸肌往上看,看到了兩片形狀優美的薄唇微微輕啟。
「大妹砸,俺老感激你了!你雷鋒在世整一個活雷鋒啊!改日俺拿些俺木那疙瘩的土特產來孝敬你!大妹砸!多謝嘞!」
「————!!!」
梅仁瑜倒抽一口冷氣,驚醒了過來,她坐在床上,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東北腔的美人魚,這也太刺激了……
深呼吸幾次,梅仁瑜的心跳慢慢和緩下來。被東北腔人魚震撼到爆炸的神經也逐漸恢復運作。梅仁瑜眯著眼睛狐疑地看向了浴室的門。……這夢不會該不會是什麼預兆吧?萬一那人魚一開口真是東北腔……
說實話梅仁瑜非但不討厭東北腔,還覺得東北腔挺親切的。因為她讀大專的時候,宿舍里就有個豪爽的舍友妹子是東北人。這東北妹子大專畢業之後按照家裡的意思回去嫁人了,自此梅仁瑜再沒見過她。夢裡猛然聽見人魚東北腔是驚悚,夢醒之後再回想下那東北腔就只剩下懷念。
梅仁瑜靜靜坐了一會兒,還是下了床。浴缸里的人魚隔著水聽見她走路時發出的震動,感覺到了led小夜燈發出的光芒,也睜開了眼睛。
「……?」
深海一般藍得發黑的眸子帶著倦意和不解眨了眨,梅仁瑜頓時賠罪道:「對不起,吵醒你了吧?」
人魚笑著搖搖頭,依舊沒開口。倒是拉了梅仁瑜的手寫:『怎-么-了』
「沒啥。就是做了個奇怪的夢,然後醒了。」
想到夢裡高大強壯但依舊美麗得十分精緻纖細的人魚,梅仁瑜有些失笑。她那緩慢運轉的腦子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夢裡人魚那精壯的身體,不活脫脫的就是海洋的身體么?那身高差,那肉眼可見的胸肌大小,那臂上肌肉摸上去的緊實程度……
「二十四歲獨身女青年夜夢青梅竹馬大暖男赤果果的上半身」……這要是說出去,十個人得有九個人說梅仁瑜是欲求不滿,小心思都打到了窩邊草的身上。
不行不行,這可不行,一定要忘掉。趕快忘掉,現在馬上忘掉。要是人的記憶能一鍵消除,梅仁瑜一定要給自己的記憶多裝這麼一個功能。無奈她的腦子不支持硬體更新新增功能,她怎麼都忘不了出門撞到海洋時看到的、摸到的、嗅到的、感覺到一切,只能拚命找點什麼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肉/體只能用肉/體來對抗,by……既然沒有人說過那就by她梅仁瑜好了。梅仁瑜看向正太身材的人魚,這才發覺相比起剛一頭砸進自己懷裡的時候,人魚現在看上去已經好了許多。雖說那些紅疹一時半會兒沒法完全消掉,剝落的鱗片也沒那麼快就長出新的來,但是平心而論,人魚身上的傷口真的已經好了不少。之前出血的地方都已經結了痂,有的細碎傷口上的痂甚至已經開始脫落了部分,露出下面微微透紅的新皮膚來。
「你……還真的好挺快啊。」
別說什麼肉/體不肉/體的了,梅仁瑜看見人魚這一身瘡痍就生不出別的心思。
人魚不知梅仁瑜的煩惱,只當梅仁瑜的話是讚揚,尾鰭一抬,一泓水花就被挑了起來,在浴缸里形成一道小小的風景。
「喔~~……」
噴泉太常見,廣場公園小區都有,酒樓餐廳也挺常見。這麼一串小小的水花比起噴泉來不知要遜色多少倍,可梅仁瑜還是看得津津有味。人魚見梅仁瑜喜歡,也就手尾並用,掀了好幾波不同的水花給梅仁瑜看。
水花微涼,在這個悶熱的夏夜裡濺到身上也只覺得爽快。梅仁瑜被濺到幾滴小小的水花,有一滴稍大的從她的臉頰上滴落下來,人魚頓時停下動作,面露歉意。
「……」
梅仁瑜也搞不懂自己是怎麼想的,不,這個瞬間她根本是什麼都懶得想,就這樣放飛了自我。
一捧涼水直接往人魚臉上潑去。被潑的人魚茫然地眨巴著眼睛,水流滴滴答答地從他的下巴上滴露下來。他下意識地去看梅仁瑜,只見梅仁瑜一臉奸計得逞的笑容。
嘩啦——
一泓水花折射著小夜燈溫馨的光芒,把梅仁瑜潑了個半濕。
「好啊你這傢伙,還長膽子了是吧?」
梅仁瑜獰笑兩聲,擼開袖子就朝人魚潑水。
一人一魚玩性大起,直接就在狹窄的浴室里打起了水仗。人魚不怕水潑,又占著浴缸這個地利,把梅仁瑜給打了個抱頭鼠竄。梅仁瑜從浴缸這頭跑到浴缸那頭,見無處可躲乾脆拿起花灑來反擊。
沒花多少時間這一人一魚就把自己弄了個氣喘吁吁。於是乎一個上班族和一條病魚很自覺地放下了武器。放下花灑的那個檢查了放下尾巴的那個的吃藥情況。縮回浴缸里的那個提醒渾身濕透的那個擦乾了身子再去睡覺。
一人一魚又讓夜色回歸到了寧靜之中。
梅仁瑜以前從來不覺得一個人的日子難過。現在想來卻是覺得以前的日子確實單調了些。起初被這人魚碰瓷當真嚇了她一跳,如今和這人魚一起生活倒是蠻愉快的。就連重複單調乏味的工作似乎都比平時有幹勁一些。
「……不好意思,您這支票上的印鑒不清晰,我們這邊沒法為您辦理轉賬。」
梅仁瑜將手裡那張公章蓋糊了的支票退了回去,玻璃窗對面的漂亮姑娘頓時一臉愁雲慘霧。
「可、可我們公司離這兒特別遠……這麼熱的天兒,您讓我再跑一趟,那一來一回又是兩小時的事兒啊。您就不能通融一下么?」
漂亮姑娘年紀不大,也就是個二十齣頭的樣子,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眨啊眨的,扁著嘴的模樣看起來特別我見猶憐。
然而規定就是規定,梅仁瑜不可能因為看著姑娘可憐就給姑娘大開方便之門。倒不是梅仁瑜鐵石心腸不知變通,實在是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為一個人開了先例,那之後便有第二個人、第三個人和第無數個人上門。
「對不起,我這也是照章辦事。要是我收了您的支票為您辦理了轉賬,之後上面查下來會算我違規,要處罰我的。」
梅仁瑜對著漂亮姑娘苦笑一下,希望對方也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可姑娘就像是看不見梅仁瑜的無奈一般,依舊坐在椅子上向梅仁瑜道:「算我求您了!您就通融一下!就這麼一次!就通融這麼一下下!」
一米七五的梅仁瑜哪怕坐著也比漂亮姑娘要大上一圈,旁人看見無助的漂亮姑娘這樣凄切地一再懇求梅仁瑜,頓時向著梅仁瑜投來了白眼。就連行里的男同事們都不約而同地朝著梅仁瑜這裡看了過來。
要是坐櫃的不是梅仁瑜,而是剛畢業出來工作的小姑娘,見到這陣仗指不定就得慌了神。梅仁瑜斂了表情,也不多說,直接就按鈴請了下一位客戶——顧客是上帝,上帝無理取鬧的時候像她這樣的小職員一向是說多錯多,不如什麼都不要說,繼續工作。
再說不管公司有多遠、來回一趟有多麼辛苦,既然是工作,那就得完成。沒事先檢查支票的背書就已經是不可取的錯漏一條。因為怕苦怕累怕浪費自己時間就要別人替自己承擔風險,這是不可取的第二條。要是把人想得再壞一點兒……如果這漂亮姑娘拿來的支票是有問題的支票呢?
哪怕今天這漂亮姑娘跪下來給梅仁瑜磕頭,她也不會讓那張支票流入行里。因為隨隨便便就忘了自己的原則、公司的規定,這是職場里最不可取、也是最致命的一條。
見別的客戶已經到了櫃前,漂亮姑娘也只能退到了一邊。梅仁瑜沒再關切漂亮姑娘的動向,只是全神貫注地迎向了下一個客戶:「您好,請問您要辦什麼業務?」
幫耳背的老大爺開戶實在不太容易。銀行不是能扯開嗓子縱情吼叫的ktv,梅仁瑜每一句話要重複好幾遍,大爺才能聽懂理解。等大爺滿意而歸,梅仁瑜也感到了一陣急切的尿意。
鎖好電腦屏幕和錢箱,收起桌面上的業務公章、轉訖章和私章,把這些章子統統鎖進抽屜里。梅仁瑜椅子上起身,沒走兩步就發現另一個柜上的小吳對面坐著漂亮姑娘。
吳志宏和梅仁瑜同齡,但一流本科畢業的他比梅仁瑜晚進行里兩年。梅仁瑜很能理解他不爽自己一個正經大學出來的高材生居然和一個大專生分在一起坐櫃,且這大專生輩分還比自己高,因此向來對她沒什麼好臉。不過理解歸理解,別指望梅仁瑜對這樣吳志宏有什麼好印象就是了。
吳志宏看梅仁瑜不順眼,梅仁瑜就盡量不去觸霉頭。所謂咱們惹不起還能躲不起?
眼前的情況卻是讓梅仁瑜猶豫了一下。梅仁瑜看過漂亮姑娘的支票,她知道不管這銀行里的哪個櫃員收了那張支票,被人查到了都是一個大寫的死字。可吳志宏居然好死不死地為這支票打起了流水!
……唉,不管小吳喜不喜歡,比他入行早的自己都算是他的前輩。還是提醒他一下得好。
「小吳——」
梅仁瑜想著快步走到了吳志宏的辦公椅旁。她剛要拍吳志宏肩膀就聽見一句陰陽怪氣的:「有些人啊,不要因為別人長得比你漂亮就刁難人家。」
指尖一顫,梅仁瑜已經到了喉嚨口的勸解悉數被憋了回去。吳志宏的話和旁觀櫃的男同事發出的輕聲嗤笑在這種時候聽來,真是比貓抓黑板還要刺耳。
「……」
做人吧,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卻挺難。……罷了,別人都不怕事兒大,她這個不入眼的嬤嬤又何必替皇上操心呢?不如入廁,操心不如入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