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葉意望著屋內的爭執，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他至今為止的生活，全是一家人和樂融融，歡聲笑語的生活。他不懂，爹娘為什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啪。

蕭霜掙扎之際將桌面的茶杯碰到了地上。

聲響驚醒了小葉意，他顧不得自己此刻頭痛難忍，著急地衝上前，一把抓住葉遠楊的手：「爹，爹，你快放開娘，娘很難受。」

再這麼下去，小葉意不敢想象會有什麼後果。

可惜，小葉意的勸說，對葉遠楊完全無用。

葉遠楊嫌小葉意在旁邊麻煩，他抽出一隻手猛地將兒子大力推開。緊接著，他收回手打算繼續掐住蕭霜的脖子。

豈料蕭霜利用葉遠楊鬆開一隻手這個難得的機會，拚命地掙脫了葉遠楊的控制。她毫不猶豫地抓起桌面的茶壺，使勁朝向葉遠楊砸去。

她抓住什麼就丟什麼，眼中是一種近乎扭曲的瘋狂。

同時，小葉意被父親用力一推后，他踉蹌了幾下沒能站穩，一下子摔在地上，摔得生疼。

他揉揉撐地的手掌，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驚見前方的葉遠楊猛地側身躲開了一根板凳。小葉意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板凳飛過他的頭頂，重重地砸在他的身後。

幸虧小葉意的運氣好，要不然，他這會兒恐怕已被板凳砸了個頭破血流。

這番遭遇讓小葉意嚇得不輕，嚇得他連那些吵得自己煩躁不已的刺耳聲響都忘記了。他獃滯地看著自己的爹娘，他們竟然陌生得這麼恐怖。

屋裡的形勢愈發失控，當小葉意看見父親拿起那一把採藥使用的鐮刀時，他霎時間面無血色。

「爹。」小葉意不自覺地大喊了一聲，期望喚醒反常的葉遠楊。面對這般極度兇險的家人，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束手無策，他害怕極了。

他不敢直面即將到來的種種結果，他好怕自己的家人躺在血泊之中不再醒來。

令小葉意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的喊聲不但吸引了葉遠楊的注意，而且，上一刻揮向蕭霜的鐮刀，下一刻忽然轉了方向，直直地砍向小葉意。

小葉意僵在原地。

他想要逃，卻發現自己怕得動不了，早已抽空了力氣。慈祥的父親，溫柔的母親，家裡的笑聲在這一刻全都沒有了。

會死掉嗎？

八歲的小葉意對死亡一詞是那麼的陌生。

一縷清風不知從何而來，輕柔地拂過小葉意的臉頰。清風帶走了他心底的慌亂，留下些許的安寧。

小葉意的情緒慢慢地平靜了。那些刺耳的聲音頓時嘎然而止，窗外也不再是一片血紅。

他面前的葉遠楊和蕭霜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立原地。葉遠楊手中握著一把鐮刀，而蕭霜抓起一塊茶壺碎片，正要刺向葉遠楊的後背。

咚，咚，咚。

沉穩有力的心跳聲迴響在小葉意耳畔，似乎離他極近，又彷彿離他很遠很遠。

周遭的景象均已停滯不動，唯有心跳聲一聲接著一聲，落在了小葉意的心底。

不一會兒，小葉意回過神，他迅速爬起身，分外緊張地走上前。他輕微推了推父親，又推了推母親，低聲喊道：「爹，娘，你們怎麼了？」

伴隨著小葉意的動作而來的，不是父母的回答，而是葉遠楊與蕭霜無力地倒在地上，雙雙失去了意識。小葉意愣了愣，他哆嗦著探了探父母的鼻息，幸好，他們還活著。

小葉意獨自一人沒辦法將爹娘搬到床內休息，他想了想，返回自己的房間，赫然發覺床里的青年出現了變化。

眼下，青年的紫色華袍泛著星星點點的光芒，一陣微風環繞四周。小葉意走得越近，越能聽到清晰的心跳。他一手放在自己胸前，一手覆在青年的胸口，此時此刻，他的心跳與青年的心跳速度居然一模一樣。

「是你救了我嗎？」小葉意麵向床里的青年問道，哪怕青年不會開口回答他。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之後，屋外的響動提醒小葉意有客來訪。小院里不再是行為異樣的父母，而是面帶愁容的陸齊。

陸齊一到小院立即發覺這兒情況不對勁，他慌忙推門進屋，眼中所見僅有倒地不起的葉遠楊和蕭霜。見狀，陸齊不由嘆了一口氣。

很快，陸齊在另一間房間找到了小葉意，小葉意站在床邊，極其幸運的毫髮無損。

「你還好嗎？有沒有感到身體不舒服？」陸齊問道。

小葉意搖搖頭：「我沒事，只是，爹娘他們剛才突然變得特別奇怪。」

陸齊思索小會兒，並未向小葉意過多解釋，他只是告訴小葉意：「你們不適合再住在這兒。跟我走，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

入夜後，落雲城中的氣息變得出奇詭異，斷斷續續有人暴躁癲狂。起初那會兒，這般現象並不明顯，可很快，反常的人數越來越多，病情越來越誇張。

靈煦派的煉丹師早已在研究對策，奈何一時半會兒未能找到適合的治療辦法。陸齊過去那會兒，正好聽見靈煦派商議，不如讓城中的藥師配合他們治病，試試能不能快些想到法子。

陸齊記得葉家是世代採藥煉藥的家族，小葉意自幼跟隨葉遠楊身學習藥理，於是，陸齊立刻向靈煦派推薦了葉遠楊。

他這麼做，一是由於靈煦派對藥師的需求，二是陸齊對落雲城的異變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陸齊不可能始終守在小葉意他們左右，小葉意他們若能與靈煦派的人在一起，無疑會安全許多。

只可惜，陸齊來晚了一步，在他面前的是早已失去意識的葉遠楊。

事到如今，陸齊仍不改初衷，堅持帶他們全家離開。失去意識的葉遠楊隨時可能清醒，只要葉遠楊沒到失去自我的狂化狀態，那就證明葉遠楊這個藥師對靈煦派有一絲價值。

陸齊揚手掩去葉遠楊夫婦曾爭鬥的傷痕，而小葉意找來止血藥敷在父親的手臂傷口，重新用白布纏裹妥當。

確保一切無誤，陸齊護送小葉意一家以及依然處於昏迷中的青年出了小院。

靈煦派當前所在的位置是一處偌大的宅院。前院內吵吵嚷嚷的已有不少人，那些人嘶喊咆哮，仿若野獸般極具攻擊性，縱是囚在陣法之內仍舊不消停。

陸齊繞過前院，領小葉意進入後院。

後院雖不及前院的烏煙瘴氣，但同樣不清靜。陸齊指了指其中幾間有人守門的房間，他告訴小葉意，那是靈煦派弟子煉丹所用的丹房，外人不準進入。

安排給落雲城藥師的，是一間寬敞的大屋。房間很大，屋裡的人數卻很少，不過寥寥三五人而已。

凡人的抵抗力不及修士，他們此刻大部分都已有反常表現，就算是藥師亦不可避免。比如說，這會兒倒地不起的葉遠楊，他就無法和大伙兒一起討論對策。

陸齊帶了人回來，按照規矩必須向王長老稟明情況。

王長老豈會不明白，陸齊此舉乃是有心為小葉意一家提供安身之處。於是，他睜隻眼閉隻眼，同意給葉遠楊提供住處休整，等葉遠楊醒了，再與其它藥師煉藥治病。

然而，王長老不追究此事，不意味著其他人也不吭聲。

倚著窗欞有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他聽聞陸齊的話后，不由冷哼：「你真當那小子是金靈根，以後能給你扶危救困？還是說，你純粹看中他長得白白嫩嫩，留著暖床？」

話語字字刺耳，陸齊不滿意地皺了皺眉頭：「劉衍生，有時間關心這些，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修行上，儘早突破鍊氣六層的瓶頸。」

「陸齊，你那點兒修為，連進山的資格都沒有，得意個什麼勁兒。」被喚作劉衍生的修士惱怒不已，他一字一頓，說得咬牙切齒。他的下一句諷刺沒能出口，被王長老制止了。

王長老臉色一沉：「吵什麼吵，嫌這兒的情況還不夠亂？劉衍生，你到東邊城門，去看看那裡的情況如何。陸齊，你再找找城中的藥師，若有清醒的，馬上帶回來。」

王長老發了話，劉衍生與陸齊不好違抗，各自轉身出門。

陸齊推開門，發覺小葉意站在門外不遠，他多半是聽見了屋裡的爭吵，所以並未上前。小葉意眼裡有一絲掩不住的傷心，在天劍門那會兒，劉衍生事事為難他，譏諷的話，惡毒的話，說得可多了。

一開始，小葉意以單靈根的資質收入師門，相當受寵，劉衍生不敢明目張胆的對付小葉意。而後，當小葉意無論如何也不能引氣入體時，劉衍生開心了。當天劍門憤然拋棄小葉意時，劉衍生得意的時刻到來了。

落井下石的事他沒少做，怎麼狠毒怎麼來。

小葉意不明白，自己明明沒有得罪劉衍生，為什麼劉衍生如此擠兌他。

不過，陸齊心裡清楚，劉衍生針對的不僅僅是小葉意而已。陸齊剛進師門那會兒的處境比小葉意更糟糕。

劉衍生是駁雜的四靈根，修行的心性不行，悟性也不行。只因他是門派劉長老的嫡系孫輩，於是，劉長老一把將他撈進了門派。

劉衍生如今看起來三十來歲，其實他的真實年齡遠不止這些，他卡在練氣六層好些年，一身修為全靠劉長老用丹藥堆砌。

鍊氣期一層到三層為鍊氣初期，四層到六層為鍊氣中期，七層到九層為鍊氣後期，到了鍊氣十層圓滿，就該準備築基了。

這些年，劉長老為了劉衍生的修為費了不少力氣。偏偏劉衍生對修行無恆心無毅力，他貪圖紅塵享樂，肆意欺辱凡間女子的噁心事沒少做。

陸齊進入師門后，一心修道，兩耳不聞窗外事，全然不了解劉衍生此人的身份和為人。某次，陸齊撞見劉衍生調戲小師妹，小師妹羞惱得直哭，陸齊果斷上前打抱不平。

這次仗義為陸齊惹來了無盡的後患。

此後無論是丹藥供給，還是住處條件，亦或修為考核，陸齊皆面臨嚴峻的考驗，他處處遭人陷害，麻煩不斷。

陸齊看似性情平和，骨子裡卻有一股狠勁。他死也不向劉衍生低頭，硬是在艱難惡劣的環境中咬牙前行。

也是陸齊運氣好，遇見王長老雲遊歷練歸來。王長老見陸齊資質品性上佳，是修鍊的苗子，因此廢掉著實可惜。於是，他上門拜訪了劉長老，秉燭夜談。

從那以後，陸齊的處境變得輕鬆了不少。

但是，劉衍生一如既往的討厭陸齊，特別是陸齊年紀輕輕就超過了他的修為，從鍊氣中期過渡到鍊氣後期幾乎沒什麼瓶頸。劉衍生對陸齊的痛恨不言而喻。

小葉意進山，陸齊與小葉意的關係不錯，劉衍生連帶兩人一起敵視。

劉衍生邁出屋門的剎那，同樣看見了門外的小葉意。

他的眼神閃爍著一絲歹毒，換作四下無人的地方，他恐怕早就一掌劈死對方。當初要不是陸齊一路送小葉意下山回家，他早在半途動手除掉小葉意。

區區凡夫俗子膽敢冒充單靈根欺騙天劍門，簡直是活膩了。時至今日，小葉意居然還有臉出現在他的面前，絕對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