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篇一,二十年前,和秀秀之死
海嘯過後,海面上風平浪靜,彷彿兩天前沉沒在南海的輪船沒有發生事故一樣。
馮榭的私人游輪駛進這片海域,絲毫沒有放慢速度。國際海運部希望他協助搜救兩天前海上遇難的人,呵,關他什麼事,且不說那船上有沒有他認識的人,就是有,他這樣冷血的人也沒有閒情逸緻理會。
在這世上,沒幾個人值得他在意。
齊譚拿著望眼鏡朝海面四處查看,航海部有求於人,若真能救上一兩個人,對馮榭的名聲便是有益無害,像他們這種拿人命當兒戲的人,偶爾做做善事,也算是給自己的子孫積點德吧。
遠處一抹橘紅色的東西飄在海上,順著海水的流向,向東南方向飄,馮榭的輪船是徑直向東的。
「馮哥,那邊有東西,應該是個人,我們的船駛過去三五分鐘便可,要不,浪費點柴油?」知道馮榭不屑於做這樣的事,他還是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漂了兩天之久,是死是活尚且不論,馮榭救與不救,得看那人的造化。
馮榭躺在竹質搖椅上闔著雙目享受著兩個瞎子按摩,放晴的天空,陽光雖不是那樣強烈,但在海上,折射的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更別說一個在海上被曬了兩天之久的人,定是死透了,晒成了干!
心裡這麼想著,卻鬼使神差地說了句,「開過去,撈個屍體,也算是我做了件勝造七級浮屠的事,否則不也是便宜了這海里的鯊魚。」
輪船駛了過去,確實打撈起一個人來,而且還是一個大肚子的女人,上身穿著救生服,腋下還卡著救生圈,想那將兩件救生物品全套在這個女人身上的人,必是格外在意這個女人的死活。
女人一死,一屍兩命,這樣做的人,必是她的丈夫或者親人。
女人的臉和脖子被陽光炙烤成了棕紅色,賽過了關公的臉,頭髮烏黑如海藻,又臟又亂,閉著的眼瞼細長細長的,睫毛很長,應該是一張美人的臉。
船上沒一個女人,全是如饑似渴的大老爺們,船上的老醫生過來給女人做了初步檢查,略嘆口氣才說,「還活著。」
活著,活著上了這個船的女人,統統都是死了才被丟下船的,無一例外。
眼前的女人又是孕婦,可孕婦也是女人,照樣逃脫不掉被這船上的男人糟蹋的命運,這肚子這麼大,少說也有六個月,可惜啊,還不如死在海上乾淨。
女人被抬進了醫務室,由於目前是張半死不活的關公臉,一時,還沒有人打她的主意。
齊譚一看是個女人,便無奈的地搖了搖頭,目光無意瞥視那隆起的腹部,一時竟生了惻隱之心,許是他多年求子無果,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卻又是個病殃子,生來就沒有離過醫院一步,如今兩歲,只知道還活著,具體長什麼樣,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男人胸懷天下,偏偏他又是匪,所以不會主動回大陸看自己的女兒。(齊譚,下一篇小說里的老霸王,在此,允許明玉神秘一下,嘻嘻!)
馮榭依然躺在搖椅上,似乎沒什麼天大的事可以打攪到他。斜睞一眼齊譚,悠悠地問,「死了?」
「還活著。」
「女人?」
「孕婦。」
孕婦不也是女人么?這樣的回答顯然多餘,馮榭輕嗤了聲鼻子,再看一眼齊譚,眸光似有幾分深意,思量片刻,才說,「傳命下去,好生安頓,若有違者,自個跳海餵魚。」
齊譚先是一愣,馬上欣然地說,「我替那婦人先謝過馮哥」。
馮榭深諳人心,這一點,齊譚自嘆不如。
幾日後,和秀秀醒來,發現自己被救了,肚子的孩子也保住了,高興的熱淚盈眶,老醫生讓她呆在醫務室,哪都不要去,說是外面很危險,她很想當面感謝一下救命恩人,老醫生卻說,「沒人要救你,是你命不該絕。」
老醫生口氣不善,和秀秀沒再自討沒趣,乖乖地躲在醫務室旁的小倉里,五平米大小,放一張不到一米寬的床,下腳活動的地方還是有的,還帶有獨立衛浴,這樣的環境於她來說,已經不錯了。
漂在海面上,晚上冷得要命,白天太陽曬得要死,沒有水,沒有食物,上蒼可憐她,讓她保住了這條命,保住了與申敬方的孩子。
一想到申敬方,她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暖洋洋的,沒拜天地前,他至多是抱抱她,從來不做越矩的行為,正人君子,是的,這個男人就是個正人君子,成了親也是如此,她不舒服,或是不想的時候,也從沒對她用過強。
她這不潔之身,這輩子遇到這樣一個男人,定是上輩子積了大德,不!是和家一百多條人命給她換來的!
想到此,她便嚶嚶地哭了起來,十年前,父親使計救了她,卻觸怒了馮榭那個十惡不赦的人。
馮榭竟命人活埋了父親,還殘殺了東來別苑一百多條人命,這個殘酷冷血的畜生,再讓她遇到這個人,她要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飲他的血!
「噝……」肚子里寶貝抗議她現在情緒太激動,採用連環踢,踢得她肚子一陣發緊。
頑強的小傢伙,好想在自己肚子上親幾下,可她不是長頸鹿,想那長頸鹿親自己的肚子也是夠不著的吧……
自從得知懷孕,她的敬方總在入睡前都會親親她的肚子,從平坦到隆起,一天也不落,可最近一個月以來,他們接二連三遭人迫害,敬方說,到了新加坡就安全了,就不會有人追殺他們了。
可是……她被人救起,敬方是死是活呢?
她抱著肚子嗚嗚地抽泣,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感知到自己的母親非常難過似的,安安生生的不再調皮。
「嘎吱嘎吱……」倉門上的閥門鎖正被人往開擰著……
老醫生過來的時候都會禮貌的敲下門,她拉開倉門玻璃上的小帘子看一眼,才會開門,這也是老醫生千叮萬囑她這麼做的。
而此刻,顯然不會是老醫生,和秀秀一慌,衝到倉門前,朝反方向擰閥門鎖,老醫生說,她在裡面把閥門擰到底,保險會自動閉合,外面的人想要進來,除非有鑰匙。
心「嘭咚嘭咚」地跳著,速度快得她想壓都壓不住,她在擔心什麼,在害怕什麼?為什麼會如此緊張,想起老醫生的警告,「不許出去,否則你想死都求告無門!」
她上了賊船了么?一把拉開倉門上的小帘子……廊道里空無一人,閥門鎖在這一刻停止了轉動。
長長吁一口氣,原來是自己嚇自己。
兩步踱回小床邊,躺下,扯過不算很乾凈的毛毯搭在自己身上,不一會,便睡著了。
「啊!救、、」
似是在夢中,一個力大無窮的男人撕扯她身上的衣服,驚叫一聲,驀地一睜眼,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粗莽男人騎坐在她的身上。
不是夢!是現實。
「命」字未出口,嘴巴便被一塊又臭又腥的臟布塞住,雙手被錮在頭頂,被男人粗糙的大手死死地錮著,淚水如傾瀉的洪,衝出眼眶。
上衣爛了,露出兩團雪白,球形的肚皮也是白得誘人,不看女人的臉,光看這具身子,雖是個孕婦,也是美不勝收的。
直到褲子被扒下……和秀秀又一次感受到了絕望,一如十年前馮榭強殲她的那個白天!
「住手!」
渾厚高亢的男音自倉門口傳來,喝得吳虎渾身一顫,抬眸一看,本來就黑的臉,突然有些蒼白,神情透出一絲驚措。
馬上起身,提好褲子,頷首恭敬道,「齊先生。」
齊譚,馮榭的軍師,年長馮榭十多歲,在這艘船上,僅一人之下,甚至連馮榭平時都是禮讓三分的,此人睿智,卻是個陰狠的角色。
可他吳虎也不是善茬,他是馮先生的貼身保鏢,身上十幾處槍傷,全是為馮榭擋得槍子。比這個半路殺來的只能文不能武的軍師,要戰功顯赫!
「齊先生,我、、」
齊譚很是不悅地打斷吳虎的話,「我下的令,不比馮先生的管用?」
「……」吳虎不言,心裡極不服氣。
齊譚瞄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上身一絲未著的女人,目光掃過那雪白的肚皮時,不自覺得縮了一下,像被什麼東西給灼了一下似的,上前扯過毯子搭在女人身上。
眼波微涼地看著吳虎那張略顯狂妄的臉,心想,今天這樣的事,阻止得了初一,阻止不了十五,於是朝床上的女人說,「如果你還想活著,十分鐘后,隨江老醫生上甲板。」
一望無際的海面上風和日麗,艷陽不驕,被稀薄的雲彩遮了些,灑下的陽光,不似平時那麼熾烈。金屬船欄上,每隔一兩米便綁著一個人形靶子,人形靶子很小,不足正常人形的二分之一,卻五臟齊全,人形的頭,人形的上身,還簡單做了彩繪,嗜血成性的人,看著這樣的設計,眼神會大放異彩,興奮至極。
這私人游輪很大,大得足可以讓馮榭站在二十多米以外射擊槍靶,很刺激,也很有挑戰性。
老式的氣槍,不容易瞄準,子彈拋出去的弧線也不好控制,越是不容易把控的東西,馮榭越是興趣盎然。
「嘣!」一槍放出,這噪音大得震耳欲聾,像小鋼炮炸了個山頭似的。
齊譚先一步來到甲板,站在馮榭的身後,並未吱聲,馮榭連放兩槍,兩槍準確地命中人形靶子的額心,回頭看一眼,接著瞄準目標,開槍前,先問了句,「什麼風,又把你吹上來了?」
「騷.風。」
子彈飛出去隨著很大的噪音,也沒有蓋住齊譚吐字的聲音。
馮榭自然知道齊譚指的是什麼,這船上的男人個個聞騷而動,騷味是遮不住的,除非這船上沒女人……。
十幾個人依次湧上甲板,這些個人全是他的貼身保鏢,或是得力幹將。
再回頭看一眼,齊譚這隻笑面狐狸沖他挑了挑眉,好吧,既然是他說要放那個女人一馬,那就勉為其難地替那個女人做一回主。
只是要憋壞了他饑渴的手下。
和秀秀隨著醫生登上甲板,迎面的風溫和的像申敬方的懷抱一樣,令人舒坦,天知道她這些天躲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小倉里,有多麼的難熬,她生怕肚子里的小寶貝兒會缺鈣,所以,醫生端來的魚,她總是嚼一些鬆軟些的骨刺,然後艱難地咽下去。
登上甲板,看到一個個彪悍如牛的男人時,她確定自己上了賊船,這些人很可能是海盜!
「嘣」一聲,槍響,她更加篤定了。
此刻想逃,雙腿卻軟得不聽使喚,她自詡膽子沒這麼小,可能是被槍聲給嚇的,連肚子里的小寶貝兒都哆嗦了一下,她感覺到了,真真實實地。
女人披頭散髮,本來是扎在一起,束在腦後的,就在剛剛,在吳虎身下掙扎時散開了,沒來得及再紮起來。
面頰、脖子的顏色由棕紅色,變成了暗黃色,像一個經常在太陽底下務農的年輕婦人,瞪圓的眼睛很大,也很美,與臉是不相稱的流光動人。
這個懷孕的婦人挺漂亮的,一旁的十幾個男人皆有一種想上去掐她一把的衝動,聽她叫,叫得人心花怒放!
今天,馮榭難得有這樣的雅興,在打了十幾槍后,也不覺得煩厭,要知道,他的槍法之高,已屬天外之人,很多狙擊手都是望塵莫及的。
和秀秀定睛瞅著散發血腥之氣的高大背影,三米的樣子,不遠,她卻感覺四周全是肅殺的冰冷,寒氣里透著血腥味,令人噁心。
曾經就有這樣一個人,即使站的離她很遠,她也能感覺出來。
十年了,不光是噁心,還有深深的憎恨,想手刃之的憎恨!
「齊先生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不給他面子,就是打我的臉。」
馮榭未回頭,將槍口瞄向人形靶子的心臟處,放了一槍,中了,唇角勾起一抹得意,才這樣徐徐地說了一句。沒有明指吳虎,卻令吳虎脊背生寒。
「馮先生,卑職一時情難自已,甘願領罰,但還請先生手下留情,我只想死在廝殺中,傷在子彈下。」吳虎可以在齊譚面前蠻橫三分,卻不敢在馮榭面前無禮,馮榭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不服從他命令的,不是死就是殘,但他不甘心馮榭為了一個女人弄死他,或弄殘他。
和秀秀聽聞「馮」字,暗黃的臉,刷地一下白了,頭顱的血液急速下躥,躥至心口,漲得心房的薄壁快撐不住,快破了……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她像一根木頭一樣僵在那兒,深深瞅著那道背影,眸光像激光線束一樣,想要剖開那個人的背影,直面那個人的臉,卻又是怕的,從心底,從潛意識裡生出的駭!
那背影發出涼薄的聲音,像,又不像,十年,太多的物是人非,太多的蒼桑變故,容顏易老,就算馮榭現在站在面前,她恐怕也認不出了吧。
只聽那背影又說,「江老頭,去后廚拿塊豬肉,鑽個洞,消毒注水,送給吳虎。順便多做些,最好一人一個。」
吳虎的臉色頓時又窘又青,身旁的人都在笑他,包括站在女人身邊的齊譚。
老醫生忍著笑說,「我馬上去弄。」
「嗯,記得用防腐劑浸浸,這天太熱,免得臭了,浪費了。」馮榭又補充了一句,聲音比上一句冷了許多。
沒有人再笑,沒有人再敢笑,老醫生也沒敢應聲。
他們的老大怒了,生氣了,雖然不形於色,可是他們都感覺到了危險氣息,摻著雄雄怒意。
怕浪費?馮榭會為幾塊豬肉說浪費?他在乎的是這個么?不是,從陸地上搞來的女人,他哪一回說過不許兄弟們碰,唯獨這一回,他讓齊譚傳了個話,卻被當成耳旁風,這才是他在乎的,生氣的!
「馮榭。」
一片肅靜下,突響起女人綿綿淡淡的聲音,淡如水的語氣,就好像她發出的聲音,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的讀音,並無其他。
所有男人都怔住了,在這艘船上,連齊譚都沒有直呼過馮先生的名字,而這個女人卻……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想找死?
從這些男人驚詫的表情中,和秀秀篤信,眼前的這道背影正是馮榭無疑,他舉著槍的手遲遲沒有扣下扳機,是在心虛么?當年殺了那麼多人,以為逃到國外就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做得那些泯滅人性的事了么?
殺人償命?馮榭,你死一千次,死一萬次,也無法償還那些命債。
馮榭聽到身後的女人喚他的名字,這聲音,很熟悉又很冷漠,一瞬間,往事如煙,縈繞在他心頭,十年來他都不曾忘記那個女人的聲音,那個女人身上的味道,還有那個女人的臉……
回頭,想去分辨,身子機械般地向後轉……
和秀秀像著了魔似的撲到男人身上,正好撞到男人懷裡,她巴不得自己就是一枚子彈,超大的子彈,將這個男人洞穿!雙手死緊地掐住男人的脖子,在看清男人面目的剎那間,她用盡全身的力氣!
她一聲不吭,卻在心底嘶喊,「馮榭,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這張臉除了顏色不相符外,和十年前的一模一樣,眸中的恨似一把利劍,深刺向他的雙眼,對,是她,當初為了逼她出來,他殺了她的父親,殺了和家所有人,包括家丁。
她該恨他,可這恨卻晚來了十年!
「馮先生?」屬下們掏出了手槍,齊刷刷對準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
馮榭大手一揚,所有人退了下去。一個女人傷不了馮先生分毫,還是個看上去被風一吹就會颳走的女人。
齊譚瞥一眼馮榭懷裡滿身長著刺的女人,幾不可聞的嘆一口氣,搖頭離開。
懷裡的女人眸色變得猩紅,瑟瑟發抖的身子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在聚集力量,這股子力氣全湧向雙手,馮榭被這雙看似軟柔的手掐得喘不上氣,他憋著氣,憋得俊顏通紅,好一會兒后,才去拂開和秀秀的手。
雙手無力的垂到一邊,像被人抽盡了所有的力氣,和秀秀大喘著氣息,好似剛剛被掐的人,是她自己。仇人就在眼前,她卻無力殺之。
眼睛突然一亮,奪過馮榭手中的氣槍,又恨又准地抵在他的心口,扣下扳機的動作也是一氣呵成,一點也沒手生,敬方教過她用槍,這樣抵在人的身上,還是第一次。
她沒有因為將要殺了這個人而害怕,反而,笑了,笑若一縷遊絲,輕飄飄落進馮榭的眼中。
馮榭眸色晦暗,透著一絲狠厲,低眼,瞅著胸前的手槍,涼颼颼的冷笑出聲。
「呵呵……」
「卡嗒。」扳機空響一聲。
沒有子彈!和秀秀嚇得後退,馮榭卻手臂一伸,再次令她跌進他的懷裡。陰森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暖暖的陽光,她的世界完全被無盡的黑暗深深籠罩。
這個男人好可怕,他明明知道,她會奪他的槍,斃了他,他卻退出了子彈,看她演繹一場空。她憤怒得不能自已,目眥欲裂道,「殺了我,否則有一天,我會殺了你!親手殺了你。」
雖然懷裡的女人失散了十年之久,他卻感覺這十年,自己並沒有離開她半步,瞧瞧,她多恨他,應該是無時無刻恨著他吧。
若不然,怎麼能連他的正臉都不看,就可以辨認出他來。
「為了我心愛的女人能夠親手殺了我,我願意等,一輩子。」鉗住女人的下巴,抬起,命她直視他,拇指摩挲著暗黃卻倍感細膩的臉,眼底一絲異樣在涌動,這個女人都成這個樣子了,還是那麼地勾魂。
「你個喪盡天良的無恥之徒!」
和秀秀搖擺著腦袋掙脫那隻邪惡的大手時,一口咬住男人的手指,這一秒,她就在想,死也不會鬆口!
「噝……」馮榭疼得輕吟一聲,卻皺著眉頭,興味十足的觀賞,伸在檀口中的手指細細感觸著那濕濕軟軟的舌,眸色一沉,異樣的涌動強烈了幾分,體內彷彿有一股力量沉積十年之久,猛然復甦似的,不是前所未有,而是久違,一個男人渴望一個女人的那種久違。
另一隻摁在女人的腰背上的大手,隔著衣服,向和秀秀臀下探去,和秀秀屈辱地雙眼緊閉,牙關綳咬的發顫!血,順著馮榭的手指流下來,溫熱的。
不疼么?這女人的狗牙快要將他的骨頭咬斷了,十指連心,他疼得早想將和秀秀一掌拍死,丟進海里喂鯊魚,或者先讓手下輪殲幾遍再丟。
探在腿根處的手,陡然一提,摁在女人的小腹,這裡像揣了一個皮球,硬硬得,有一點點彈性,他微微用力摁,似要抓起,並不用全力,卻駭得和悅秀秀立時鬆了那張嘴,彈跳出去半米多遠。
「呵呵……」馮榭勾著嘴角笑得陰冷,目光更是陰鷙,就那樣鎖在和秀秀的腹部。
和秀秀這才真正的害怕起來,她不怕死,從剛才想要掐死馮榭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忘記了「死」字怎麼寫。
可是肚子里的小寶貝是無辜的,她還沒看這個世界一眼,就要夭折在腹中?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這是敬方的孩子!
那個和秀秀深愛著的男人,一樣深愛著她,她不能這麼自私,敬方說過,這輩子只要她,只愛她,她若是不在了,他便會孤老一生。
他只要她為他生的孩子,無論男女!
「怕了?怎麼不繼續咬?」馮榭挪著步子逼向和秀秀,他討厭她在意肚子的神情,這個小東西,他遲早要捏死。
不是他的種,卻霸佔著秀秀的肚子,就得死。
「啊!」和秀秀突然雙手扶著肚子,彎了腰,本來猙獰的小臉,變得痛苦不已。
「怎麼了?」他擔心地問,在看到她一雙滿是防備的眸子時,頓住了踏出的腳步。
「我肚子疼,好疼……」
和秀秀似一片飄飄搖搖的秋葉,無助地向後倒去,馮榭一箭步上前,橫抱起女人柔軟的身子,衝進船倉,一路大喊,「江老頭,你個死庸醫,給我出來……」
*
馮榭的輪船幾次靠岸,卸下貨物后,又裝上新的貨物,游輪上只有部分人上岸,採購食物、純凈水和藥品,由於和秀秀肚子的月份大了,江老頭按著馮榭的吩咐提早準備了待產包和接生的醫療器械,還請了幾個醫生與兩個中年保姆。
現在的馮榭,和秀秀幾乎認不出來了,他對她很溫柔,她不想看他,他便離她遠遠的,他甚至不強碰她,他說,「你懷了其他男人的孩子,碰你,會讓我覺得噁心,我要你生完孩子后乾乾淨淨的伺候我。」
她每每都是回之一抹苦笑,卻從他越來越冷的眸光里日益地覺察出一絲狠鷙,尤其是那眸光落在她日漸變大的肚子上時,透出的死亡氣息越發的一天比一天濃重!
幾乎是錦衣玉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她像被馮榭豢養在籠中的鳥兒,具有飛翔能力的翅膀正在退化,她忘了抗拒,忘了怨恨,忘記了他是她的殺父仇人,任他擺布,像只沒有生機的布娃.娃。
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會面臨死亡,就千方百計的想要逃離。
是這座被輪船隔出來的籠子太牢固,還是自己太沒用,她看不到一絲機會,找不出一條出路,她身後的人像狗皮膏藥似的,無時無刻不粘著她,就連上廁所,也有人寸步不離地跟進去……
漸漸地,她感到了絕望,絕望得想死。
可再一想肚子里的孩子,她與敬方的骨肉,她便告誡自己,必須活著。
馮榭敢殺她的孩子,她便讓那天也成為自己的祭日!
烈日西落,遙遠的天際餘輝微紅。
甲板上,和秀秀倚在欄杆旁,雙臂捧在腹上,靜如處子,平靜的海面蘊藏著巨大的力量似的,好像下一秒就會將她吞噬,雨洗纖塵,淚洗面,她朝著一望無際的海面張望……心底的聲音,始終在呼喊——
「敬方,你還在這人世間么?我還活著,你快來救我,救我們的孩子吧!
敬方,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好怕!
敬方,你聽到沒有?我快堅持不住了。」
海風輕拂,舞動和秀秀的長發,如雨蝶般荏弱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斜長,凄涼無助。
馮榭的眸波一瞬不瞬地灑向那道纖弱的好似隨時會凋零的花兒一樣的女人,他好幾回將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揪回船倉里,可她卻倔強地一次又一次地穿著單薄的衣服,偷偷地跑到甲板上,扒著船欄默默地哭泣,不分晝夜。
將十年前的事情告訴齊譚,卻換來齊譚一臉驚愕,外加一番勸阻,他不想聽。
「無論她意願如何,必須留在我身邊,直到,我看煩了她。」
「你愛上了她?」
齊譚一下子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他從來沒想過,這就是愛?於他來說,是純粹地想要佔有,柔體上的佔有。
「如果她抵死不從,你怎麼辦?」齊譚又問了。
「我會拿她肚子的小東西做為要挾的籌碼。」凝著那女人的身影,馮榭的話,如他的眼神般陰狠,對一個未出世的嬰兒,沒有一絲心軟。
旁觀者清,卻體會不到局中人愛而不得的心焦與煎熬,齊譚無力勸阻,卻還是說一句,「就知道你會這麼做,希望你不要後悔。」
*
狂風大作,驚濤駭浪,又是大雨滂沱,游輪似一片樹葉般飄搖在蒼茫的大海上。
這樣不平靜的風暴,馮榭司空見慣,平時,便披上救生衣與屬下登上甲板,迎風破浪,或準備棄船而逃。可是和秀秀卻在這個時候破了羊水,在這天災來臨之際要生孩子,不是還差兩個月么?他本想著再靠岸,就把她留在陸地上,讓她平安產子。
「轟隆!」
天際一聲巨響,劃過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船倉外的風雨飄搖的世界,像是末日最後的光束。
船倉內,女人尖叫痛苦的嘶喊聲如雷貫耳,「啊,好疼,敬方,幫幫我……」
和秀秀失了理智般疼得大喊大叫,這一刻,她依就思念著她深愛的男人,或許已經在海難中喪生,令她堅忍著活到現在的信念就是她腹中的孩子。
如果上天連一個做母親的機會都不給她,那麼,她便沒有活著的勇氣,她會死掉。
難產?這個女人不但早產,還難產,馮榭心亂如麻,完全沒心情聽和秀秀嘴裡喊了些什麼東西,他只想她活著,她必須活。
十年後相遇,非人力可為,乃是命中注定?雖然他不相信緣分這種東西,卻早在十年前,他的心就被這個女人偷走了,偷了他心的人,沒有經過他的允許,不可以死!
「保大人!」一把推開房門,他朝裡面冷聲喝令。
「不,保我的孩子,否則我情願死!」幾度昏迷的和秀秀虛弱得使不上一絲力氣,在聽到馮榭的話后,用儘力氣反駁,登時,身體也充滿了力量,可以這麼說,她不敢再昏過去。
怕再一醒來,肚子是平的,孩子死了!
「胎位不正,孩子和大人恐難保住!」老醫生急得如熱鍋里的螞蟻,船上不具備剖腹產的條件,他已是束手無策。
「……」馮榭看著那被血浸濕了一半的床褥,著實身心震顫,他不知道女人個生孩子會這麼地慘烈,雖然他自己也有兒子、女兒,可林琴生產的時候,他壓根就沒在她身邊。
「只能試試土辦法。」眾人眼睛一亮,只聽一個老保姆說,「快把產婦背起來,不停地走,或許還能保住一個。」
馮榭立馬上前,屈下身體,拉扯起面如白蠟的女人,放在背上,扶緊她的雙腿在兩側,在二十多平的小屋裡,不停地踱來踱去……
輪船,隨時面臨沉海的可能,馮榭的屬下全聚在甲板上,等待著死亡之神的意旨,沒有人畏懼。這是一艘走私軍.火的船,凡是登上這艘船的人,便把腦袋別在了自己的褲腰上,時刻準備面臨死亡,雖然不甘心是這種方式,卻沒有人抱怨。
被「請」上船的醫生,全然沒有經歷過生與死的賭博,他們嚇壞了,卻在齊譚的槍口下,維持著一絲做人的理智,內心再是恐慌,也不敢出聲。
女人身體里的血像擰不緊的水龍頭似的,滴滴嗒嗒地往下流,濕了馮榭的兩條褲腿,走過的地面,拖著兩條帶血的腳印,因為船倉狹小,只能來來回回地走,渾然不覺中,形成一條鮮紅的血河。
沒人敢吱聲,似是被嚇傻了。
齊譚看到這一地的血,握槍的手,不由得輕顫。
和秀秀趴在男人寬闊溫暖的脊背上,感覺自己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她只聽得見自己說話的聲音——
「馮榭,我這輩子註定做不了你的女人,因為我,太恨你。下輩子可以么?」
馮榭看著腳下的血跡,感受著褲腿上血液的溫熱,瀰漫在空氣的血腥味,令他前所未有地體會到了一種怕,因將要失去,而留不住的怕。
聽不到馮榭的回應,和秀秀苦笑著,氣若遊絲,虛無縹緲,「保住我的孩子,送到一個叫申敬方的男人身邊,我答應你,下輩子,一定做你的新娘,好嗎?」
和秀秀之意是要放棄生的念頭,他不允,絕不允,於是怒喝道,「不好,你死了,我就掐死這個孽種!」
「也罷,也罷,這也算是一種成全。」
馮榭徹底惱了,恨不得親手掐死背上的女人,「你休想,我要讓你們母子陰陽兩隔!」
「你已經把我害得很慘了,求你別在傷害我的孩子,如果……如果你做不到,就請,成全我。」
女人低咽的話語一激起千丈怒焰,從男人胸膛處擴散,似把淬了毒的箭,直逼和秀秀的心房,然而這一刻掀天巨浪砸向輪船,船身猛烈一晃,船里的人失了重力般砸向倉板,和秀秀的身子也被甩在牆壁上,隨之,「嘭咚」一聲著地,頑強如她,沒有疼的暈過去,而是使盡渾身力氣湧向腹部……
「哇哇……」
伴隨著陣陣低低的嬰兒的哭聲,和秀秀顫顫的伸出手臂,虎口卡在滿身是血的嬰兒的纖脖處,閉上了眼睛,蒼白的唇角勾起,恬淡地,安詳地,笑了……想用最後一絲力氣親手結束了親生骨肉的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註定是要受苦受難的,不如,跟她一起重新投胎,再結血緣。
在這電閃雷鳴、風雨大作之時,呱呱墜地之聲,突兀而又嘹亮地蕩漾在船倉里,猶如春暖花開、微風和煦下鳥巢里破殼而出的百靈雛啼,靈動之聲令人心碎,令人動容!摔倒在地上的馮榭,著了魔似的疾爬了過去,扼住了女人正在用力的手腕……
*
和秀秀說,「我喜歡大海,死後,我希望可以葬身在海里,哪怕腐爛的柔體被魚兒分食入腹,我也心甘情願!」
馮榭救下她后,這句話,她每天會重複好幾遍,生怕馮榭會記不住似的。馮榭遂了她的心愿,將她火化,骨灰撒向大海,撒在救起她的那片海域。
馮榭尋找了兩年多,也沒尋到一個叫申敬方的男人,最後他放棄,為已經兩周歲的女娃取名——和悅,「和」,延和秀秀之姓,承和家之香火,「悅」,開開心心。
他沒從和秀秀的臉上看到過一個女人該有的笑靨,那麼就讓她的女兒開心一輩子吧。
小女娃一聽自己的名字叫「和悅」,便咯咯地笑了,許是人如其名,從有了名字的往後的每一天,都是開開心心的。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