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城
話說賈敬和賈赦兄弟倆聽了一通老狐狸代善的教導之後,這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嫩了,這很多時候啊,占著一個理字兒,或者即便不是占理,只要嫡支捏著錢,捏著祭田,捏著族人的前程,他們即便有再多的不忿,可也只能忍著,難道還能咬嫡支一口了?
而且族中的婚喪嫁娶的可都是嫡支族長可以安排的,嫡支說白了就是個大爺,哪裡需要和旁支客氣了?
賈敬因為父親新喪,他為人性子又柔和,難免地底氣不足,所以才會犯下這等的錯誤。
至於賈赦么,族人什麼樣,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也不是自己的責任,至於那些依附的族人,賈赦也從不將他們放在眼裡,所以難免地就有些疏失。
這不,被別人摸透了脾氣和為人處世之後,不就由著人家了?
人的膽子還真是會越來越大,一次兩次之後,發現賈赦沒什麼動靜或者說是壓根兒被自己糊弄住了之後,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樣了。
勾結外人包攬訴訟的,放利子錢的,總之什麼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們都能做的出來就是了。
別人許是會縱著他們,可是一輩子從血海屍堆里爬出來的代善卻是絕對不會,他比任何都清楚這種族人作死的危害性,趁著現在還沒有人盯上之前,趕緊地將這些蛀蟲給清理了才是正經呢。
當然,該做的遮掩還是會遮掩的,該抹平的還是會抹平的,家醜不可外揚,親親相隱的年代里,這實在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賈敬和賈赦受教,表示自己二人會好好兒地記住代善的教導的。
這之後,賈敬和賈赦二人當機立斷,乾脆利落,該發落的很快就發落了,該處置的也很快就處置了,完全沒有縱容誰,從京城到金陵,總之弄的不少人後悔不跌,悔恨萬分,可惜的是,他們誰也沒有悔過的機會了。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道理賈敬還是知道的,族中開通了一個子弟上進的獎勵渠道,只要孩子優秀好學,刻苦上進,他的父母就能受到族中的褒獎,不管是土地,房子還是銀子的都有,端看你們孩子的表現了。
這樣一來,眾人立即地歡呼敬哥兒是個好族長了,渾然忘記了前一刻他們還在咒罵賈敬的狠辣無情呢。
人么,就是這麼地善變。
自此,賈敬是真的長進了,不管是在官場還是在家族事務的打理上都很是有屬於自己的一套,這讓暗中關注他的代善很是欣慰。
敬兒唯有自己成長起來,自己立起來才能撐起東府,才能撐起賈氏一族。
至於賈赦么,處理完族中的蛀蟲之後,他又縮回去了,成天地讀書,讀書,完全一副書獃子的模樣。
有張家兩位舅兄在,他完全不用去找岳父請教功課了,實在是太好了。
面對老泰山的時候,總還是有很多壓力的,雖然泰山大人現在各種的和藹可親,完全是一副讀書小老頭一樣,可是他還是不願意麵對啊!
朝堂上漸漸地歸於了平靜,不過關於太子的廢立問題,又有不少人開始蠢蠢欲動了,想想也是,太子殿下如今就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真是要人手沒人手,要錢財沒錢財,要聖心沒聖心,這樣的太子即便是繼位了,也沒有人誰能保證他能坐得穩那個位置,所以大家都擦亮了眼睛,十分地想要知道誰是真龍,想要提前投注,想要博個「從龍之功」,想要一步登天……
可是想要辨別出來誰到底是真龍可以不是那麼容易的,畢竟帝心難測這話也不是白說的,尤其是現在這種亂局,一團糟,誰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情形就是了。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乏沉不住氣的所謂聰明人,所以朝堂上出現了關於太子廢立的話題。可惜的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完全不接這個話題,他不想搭理這些人。
可惜的是,有些時候,並不是皇帝不想理會就能解決問題的,反倒是因著皇帝的沉默和不接話茬兒,這些人自覺掌握了某種秘密,越發地起勁兒了。
除了朝堂上之外,便是文人和民間也出現了種種的討論,一夜之間,關於太子驕狂不賢,德才不堪的觀點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似乎這位太子爺在東宮的位置上待了數十年,完全沒有任何一點兒的優點一樣了。
總之民間的這種傳言和文人之間的那些閑言碎語相互輝映,為那些急先鋒們提供了更好的證據和支持。
朝堂上一面倒的情形也真是很多年都沒有出現了,聽著這些消息,代善嘆了口氣,滔天之怒即將來臨,希望眾人好命吧!
想想這裡頭還有不少是自己的好友,是賈府的盟友,不過代善卻是完全沒有提醒這些人的打算,只能希望他們自己好命了。
可惜的是,朝堂上第二波的清洗開始了,皇帝一言不發,乾脆利落。
按著情節的不同,抄家罷官,奪爵流放,總之種種的殺伐決斷告訴眾人,皇帝他還沒老呢,還沒糊塗呢,還沒輪到臣子來擺布呢。
不管是為了表達自己還沒老的雄心壯志亦或者是別的什麼,總之,皇帝的這次舉動還真是唬住了不少人,眾人一臉的懵逼。
所以朝堂上近半兒的位置都空了出來,不過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缺官員,最不缺的就是官員,所以皇帝很快地就提拔了一批新的官員上來,填補了這些空缺。
弄走了這些人,朝堂上總算是清凈了,皇帝的耳朵也算是清凈了,無人再聒噪了。
忙完了這些事情之後,也臨近過年了,賈赦更忙了,隱隱地擔憂自己的春闈會如何。
不過在外人面前么,他倒是淡定的很,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兒。只是心中卻全是「寶寶心裡苦,可寶寶卻不說」的憋屈。
眾人的目光放在了即將來的過年上,賈赦可以暫時地鬆口氣兒了,至少不用全家老少地都盯著自己,他是真的輕鬆了很多。
當然,這樣的放鬆是在精神上的,而不是其他方面。
雖然前世的自己並不關注科舉這些的,可是每年的策論題目他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所以賈赦擬了幾個相類的題目,嘗試著寫了一下,然後讓岳父幫忙改了改。
張老爺子出手,果然錦繡文章。
賈赦將這幾篇文章背的滾瓜爛熟的,想想這樣的話,自己從這幾篇中提煉出一篇出彩的策論其實也就不那麼驚悚了。
至於策論題目么,自然是背到了馮夫子的頭上。他也確實做過類似的事情,這樣的舉動為賈赦遮掩了不少。
至少有馮夫子和張老爺子在,賈赦就算是中個探花,成為狀元的其實也都不是那麼驚悚的事兒。
當然,他不會驚艷地成為狀元探花的,賈赦的要求也不高,保佑自己做個小進士就可以了。
這之後的日子,他和敬大哥組團去翰林院混日子就好了。
哪怕是這以後一輩子都是小翰林,自己也是情願的呀。
至少在父親還活著之前,他是絕對沒有可能上戰場領兵的,他也不願意去戰場就是了。
前一陣子因為賈赦頻繁地前往張家請教功課的緣故,所以張靜姝也能借著由子回到自己府上,和親人團聚。
張老夫人也從種種的渠道知道了自家閨女前一陣子的表現,張老夫人簡直要被自己的蠢閨女給氣死了。
張家當時那樣的境況,賈府不想伸出援手也是人之常情。
當然,她也得承認,不管是自家還是賈赦,都太嬌慣和縱著靜姝了,否則的話,依著張家的教養,張氏女是絕對做不出這樣的舉動的。
只有徹底地被人縱著的人,才能如此的傻白甜。
可這樣的事情能長久嗎?現在賈赦對著自家蠢丫頭各種疼愛照顧,可是這種感情真的能持續一輩子嗎?總之張老太太這個過來人是不看好的。
女人總有人老珠黃的時候呢,如果自家閨女真的繼續這麼單純下去,等到人老珠黃,賈赦不再寵著縱著的時候,她的好日子就來了。
張老太太抓緊了不多的時間,忙著教育自家閨女,想想一定要將她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剔除了。
世家主母,最為要緊的是什麼?
是生兒子的肚皮和掌控內務的能力,沒有這兩樣,不是悲劇就是擺設!
好在自家閨女傻人有傻福,所以現在兒女雙全,不用面臨生子的壓力,賈府不缺少繼承人。
至於掌控內務的能力,其實張靜姝也是不缺的。
聽著母親的數落,張靜姝不以為然的同時甚至還覺得委屈呢,自己這樣做,到底是為了誰?
難道她還能眼睜睜地看著娘家人沒了?賈赦既然身為張家的女婿,他盡一份力,自己又哪裡做錯了呢?
這些年,除了賈赦去西北的這一段時間,張靜姝還真是沒有吃過多少的苦,受過多少的罪,賈赦回京之後,只覺得自己委屈和虧待了她們母子,簡直是各種的彌補和疼愛,哪裡捨得說她半句的重話?
所以現在張靜姝和自家老娘杠上了,她的一片好心,賈赦都能明白,可是母親竟然不明白,張靜姝自己心中也是莫名的惶恐和委屈了……
賈赦在聽了張靜姝有些語無倫次的哭訴和委屈之後,自己也是挺無語的,想想這事兒吧,岳母和媳婦兒中間的事情,自己這個外人還是少摻和的好。
「靜姝啊,岳母在你和我之間會偏向誰?」
賈赦也不委婉,直接地問道。
「自然是我啦,母親最是疼我,不提兄長,便是侄子們也比不過我的!」
說這話,張靜姝還挺驕傲的,她也是實話實說,不管是父母,還是兄長,自小到大的都是寵著自己的。
「既然知道這一點,哪怕這次岳母話說的不好聽,也實在太過杞人憂天了些,可至少她的出發點是好的呀,她在為你著想,生怕你在賈府受到丁點兒的委屈,生怕你學不會保護自己,將來受傷吃苦的也是你自己,儘管有我護著,可萬一有我照看不到的時候和地方呢?萬一我再上了戰場,許多年都顧不上你和孩子呢?依著現在的你,你覺得自己能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們么?」
賈赦這話說的就更不客氣了,當然,這也是他的憂慮所在,張靜姝也實在是太過單純了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可是這幾年你去了西北,我一個人照樣將兩個孩子照顧的很好,將老爺和太太伺候的很滿意的,哪裡說你說的那樣不堪了?」
張靜姝心中也甚是委屈,想想母親這樣說也就算了,她畢竟不知道府上的情況,可是賈赦這個做丈夫的呢?竟然也會這麼講,難道自己就真的那麼沒用么?
「靜姝,許多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擔著,府中許多的齷齪我也能提前幫你解決,可是這並不代表你就真的能這麼放心,不去提防,萬一將來我變心了呢?到時候你該何去何存?后宅不得寵的正室太太過的什麼樣的日子,你看的還少了?哪怕是為了你自己,你也不該如此輕信,好不好?」
賈赦不惜自污,為的便是讓張靜姝提高警惕,以後的情勢會越來越麻煩,不管是朝堂還是府中的局勢都是一樣的,所以為了讓自己能有個安穩的後方,賈赦還是願意聽從岳母的教誨,嘗試著讓張靜姝成長起來,不說為自己分擔什麼,至少能保護好她自己,可以不用自己為她分心。
賈赦是得承認,岳母是對的,雖然自己不捨得她經受這種痛苦,也不願意她沾染上別的顏色,成為和那些女人一樣的女人。
可惜的是,和自己這樣一個註定污濁之人待在一起,她就白不了。
賈赦這番話說的張靜姝臉色十分地複雜,沒有女人不渴望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賈赦這話呢,基本上明晃晃地就說清楚了一件事兒。
「好了,你先去溫習功課吧,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兒地想清楚了。」
張靜姝強笑著將賈赦送了出去,陳嬤嬤和張嬤嬤兩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小腳凳上,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做,為何太太這樣不高興,難道說是老爺惹了太太傷心,可按道理來說不一定啊。
半晌之後,張靜姝回神過來,神色複雜地盯著陳嬤嬤,直到她自己也有些忐忑,想想自己一直都未作出任何對不起太太的事情,她復又坦然起來了。
平生不做鬼,半夜不怕鬼敲門,所以她沒什麼好擔心的,再者說了,她是老爺的人,太太即便是對自己有意見,她也得經過老爺才行。
「嬤嬤,請你如實地告訴我,自我嫁到府上開始,你到底替我解決了多少的麻煩事兒?」
「這……太太,這是奴婢該做的,既然老爺將太太交到了老奴手上,那麼老奴拼著命,也會保證太太平安無恙的。」
陳嬤嬤也不好表功的,外加上之前賈赦交代過,有些齷齪事兒就甭讓太太知道了,所以她便將這些事情藏在心中,從未表露過便是了。
「說吧,老爺讓我問你的,這些事情我遲早得要知道的,而且我自己有了防心,你身上的擔子也能輕些不是。」
「既然如此,太太請稍等片刻,老奴去去就來。」
陳嬤嬤沉吟了片刻之後,轉身出去了。她也贊同讓張氏知道內情的,老爺畢竟是個男人,摻和到后宅的撕擼中並不是一件什麼明智的事情。
不過既然賈赦堅持,他又覺得太太太過年輕,這很多的事情就不該讓她知道,陳嬤嬤雖然不贊同,可也不會反駁賈赦的命令便是了。
這府上,基本上各處都有她的人,或者說是老爺的人,為的便是一定要保障太太和姐兒、哥兒的安全,決計不能出現任何的意外啊,岔子的。
哪怕是小爺淘氣,磕破了油皮,他身邊伺候的人都得小心脫層皮的,更甭提是其他方面了。
過了一陣子,陳嬤嬤手中捧著一個黃梨木的匣子走了進來,匣子不大,可是有兩層的鎖,裡頭還有暗格,張靜姝和張嬤嬤兩人看著她變戲法一樣地從匣子裡頭弄出了幾個賬本子一樣的東西。
「這是自太太進門那年開始的,這一本是姐兒的,這一本是哥兒的,太太看完就明白了,這都是老爺親自製定的,奴婢們也過是遵守規矩罷了。這一本是太太和姐兒,哥兒這幾年受到的大大小小的麻煩。不過因著咱們準備的充分,所以並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惡果便是了。」
張氏身為母親,自然是更加地關心自己的兩個孩子,所以她伸手將記錄孩子的兩個小本子拿到了手上。
觸目驚心,不可置信!
這是張氏的第一反應。
憤恨暴躁,火冒三丈!
這是張氏的第二反應。
自責不已,後悔莫及!
這是張氏的第□□應!
「好了,你們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這些東西我先留著。」
張靜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三言兩語地就將陳嬤嬤與張嬤嬤給轟了出去,她需要時間和空間,冷靜地將這些事情給理清楚。
總覺得天方夜譚一樣,好好兒的一個家,好好的一家人,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來?
這聽著就跟母親講給自己的故事一樣,遙遠而又不真實。
可是看著記錄的每一件事兒,每個人所做的這些事情,她的內心泛起了一抹寒意,實在是太可怕了!
張靜姝想想這一切可真是不可思議極了,可偏偏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都是客觀存在著的。
所以自己這些年糊裡糊塗的,在別人眼裡,除了嫁了個好丈夫之外,自己只怕就是個蠢貨罷了,便是自己的孩子,若是沒有丈夫的安排,說不定她都保不住的。
想想母親一直以來的告誡,想想兩個嫂子拐彎抹角的那些提醒,張靜姝從沒有任何一刻,覺得自己實在是蠢爆了。
現在母親和丈夫同時選擇將此事揭破,到底是母親的意思還是丈夫的意思?
張靜姝忍不住地胡思亂想道,難道是夫君他覺得自己配不上他?還是說……
總之現在的張靜姝徹底地慌了,腦子中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明明賈赦就在書房,明明答案近在咫尺,可惜的是,此刻的張靜姝卻是不敢去找他,不敢去求證。
張靜姝一個在內室待了整整的一個下午,將自己和賈赦之間的那些點點滴滴都回憶了一遍,不得不承認的是,也許夫妻之間,他付出的比自己多,他保護著自己,保護著他們的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他們的這個家。
至於自己么,看上去渾然似個不知愁的小姑娘一樣,一切都是依靠著他,心安理得,理所應當地享受著他的庇護和保護,傻不愣登地幸福著。
張靜姝總算是明白了母親的某些暗示。
與其說是暗示,還不如說是明白的說呢,自己果然蠢呢。
到了傍晚,張靜姝已經恢復了自己往日里的模樣,性子依舊溫柔,動作也是照樣地麻利。
忙碌完了一大家子的吃喝之後,她按著習慣地端起了丫頭送上來的燕窩,每天都只有一小盅,兩口就能吃完的,可自從自己嫁進賈府之後,這上好的官白燕就沒斷過,而且生怕自己吃膩了,總是有許多的法子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將這點子東西吃完。
之前她渾然不在意的,燕窩而已,多稀罕的,誰家又吃不起了?
可是現在么,想想丈夫的憐惜疼愛之情,張靜姝忍不住地紅了眼圈兒。
夫妻之間很是默契地沒有提起這事兒,不過張靜姝的改變,賈赦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
現在的靜姝,越來越像是前世的靜姝了,自己虧待過,愧疚過,悔恨過,憐惜過的靜姝。
他自己也是有些迷惘的,也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到底好不好,自己明明想要護著她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