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見面
丁卓晚上九點收到一條簡訊。
說來很巧:
他八點才下班,回住處沖了個澡,倒頭就睡,睡得迷迷糊糊,口渴醒了。
轉頭一看,窗帘沒拉,從玻璃窗里露出一點發亮的天色,近處遠處的樓房燈火影影綽綽。
他一時分不清是深夜還是凌晨,伸手把柜子上手機摸過來。
剛解鎖,一條消息就蹦了出來。
丁卓看完,才想起來中午丁媽媽同他打過招呼,說是孟遙要替他把移動硬碟捎過來。他下午跟著導師做了一台手術,忙完就回家睡覺,完全忘了這茬。
丁卓直接回了個電話,那邊很快接起。
丁卓從床上坐起來,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同孟遙打了聲招呼。
孟遙問他:「你現在方便嗎?我住在中心公園附近這兒,如果方便的話……」
丁卓當即說方便。
人家千里迢迢來旦城,沒道理還讓人再轉一趟地鐵專程給他送東西。
丁卓起床洗了把臉,換了身乾淨衣服,出門乘地鐵。
到中心公園站,二號口出去,一眼便看見孟遙站在前方路燈底下。
她穿一間寬鬆的白色襯衫,下擺扎在牛仔褲褲腰裡,腳上是一雙白色帆布鞋。
丁卓喊了她名字。
孟遙轉過頭來,看了一秒,向他招了招手。
丁卓走到近前,孟遙彎腰去提擱在地上的兩個環保袋,「硬碟在袋子里,阿姨還給你準備了一點臘腸和乾貨。」
丁卓忙伸出手去,「我來提。」
兩隻袋子拎起來掂了掂,還挺沉。
丁卓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滿頭的汗,「才到?」
「嗯。」
「那你吃晚飯了嗎?」
「給你發簡訊那會兒剛在酒店辦了入住,還沒吃。」
丁卓直截道:「走,請你吃宵夜。」
孟遙猶豫。
丁卓便說:「我媽做事有時候不過腦子,這麼重的東西還讓你帶過來,一路上麻煩你了。」
孟遙笑了笑,「沒事,我放在箱子里的,也沒多重。」
「那走吧,前面有家麵館味道還行,11點打烊。」
丁卓將兩隻袋子提在一隻手裡,走去前面,孟遙跟在他身後。
旦城夏天熱,尤甚於鄒城。到晚上,水泥地上的熱氣也還沒散盡,一陣陣往人臉上撲。
丁卓穿的灰色T恤,後背讓汗給浸濕了。
孟遙從包里摸出一張紙,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汗。
走出去三四百米,到了麵館。
丁卓推開門撐著,讓孟遙先進去。
店面不大,收拾得很乾凈,這個點,只有他們兩個人。
店員遞上菜單,孟遙掃了掃,問丁卓:「什麼比較好吃?」
「豌雜麵還行。」
「那來一碗豌雜麵,」孟遙正要把菜單遞給一旁的服務員,又頓了一下,問丁卓,「你吃過了嗎?」
丁卓搖頭,「兩碗豌雜麵——喝什麼?」
孟遙低頭看菜單,「酸梅湯,行嗎?」
「行。」
下完單,服務員很快把一紮冰鎮酸梅湯端上來。
孟遙倒了兩杯,把其中一杯推到丁卓跟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咕嚕咕嚕喝了大半。
靜了一會兒,丁卓開口:「聽我媽說,你來旦城面試。」
「嗯。」
「不考公務員了?」
孟遙很淡地笑了一下,「可能還是大城市工資高一點。」
「什麼工作。」
「一個策劃公司,做文案。」
「我記得你以前是當記者的。」
孟遙頓了一下,「……嗯,換個工作試試吧。」
一時又安靜下來。
孟遙低頭喝了口酸梅汁,過了片刻,問:「上回你說的畫展……」
話題不可避免的,總要回到曼真身上。
丁卓微垂著頭,不大能看清眼裡的情緒,聲音聽著倒是很平淡:「馮老師說下個月籌備好。」
孟遙點點頭,心裡有點澀,沒說出話來。
一會兒,兩碗豌雜麵端上來。
紅湯里卧著鹼面,豌豆和牛肉做配料,撒了點兒香菜末子,紅紅綠綠的,看著很有食慾。
孟遙取了雙筷子,挑了點兒面嘗了一口,有點辣,但味道很不錯。
她晚飯在車上沒吃,本來是餓過勁兒了,但現在又被挑起食慾。
丁卓同樣。
兩個人都沒說話,埋頭吃面。
沒一會兒,孟遙吃完了,丁卓也放了筷子,問她:「吃飽了嗎?要不要再吃點別的?」
孟遙點點頭。
丁卓抬腕看了看手錶。
孟遙也往他腕上那兒看了一眼,「那走吧?」
丁卓點頭,起身去結賬。
推開門,外面濡染的空氣撲面而來。
丁卓放眼,向著不遠處的車流看了看,「你住哪兒?」
孟遙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快捷酒店。」
丁卓便要送她過去。
孟遙忙說,「不用送了,很近,你直接去坐地鐵吧,免得錯過末班車。」
丁卓卻很堅持,「來得及——走吧。」
旦城是大城市,這個時間,熱鬧不退反增。
兩個人走在人行道裡面,不斷有車從身旁機動車道里飛速略過,留下急促的一聲。
在一個路口等紅燈時,孟遙側頭看了丁卓一眼。
他微擰著眉,夜色混合燈光映在他眼中,顯得他心事重重。
孟遙微嘆了一聲氣。
很快紅燈變成了綠燈,兩人過了斑馬線,孟遙住的酒店轉眼就到了。
孟遙停下腳步,「謝謝,就送到這兒吧。」
丁卓點了點頭,「面試是明天?」
「明天上午九點。」
「那祝你面試成功。」
孟遙笑了一下,道了聲謝。
丁卓沒有立刻就走,看著她,有些猶豫。
片刻,兩人同時開口。
孟遙忙說:「你先說吧。」
「你說。」
孟遙看向他手裡提的袋子上,「阿姨說臘腸是用真空包裝封好了的,不過現在天氣熱容易壞,讓你放在冰箱里。」
丁卓點頭,「好——那你早點上去休息。」
孟遙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等了一下,點了點頭。
丁卓上了地鐵,坐下以後,拿出手機,才發現有個未接來電,是朋友方競航打的。
他回了個電話。
方競航嘻嘻哈道,「哪兒鬼混去了?」
丁卓沒什麼心思跟他開玩笑,直接問道:「什麼事?」
「哦,就跟你說一聲,我今兒搬進去了。」
丁卓在旦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上班,現在博士在讀。學校跟醫院離得近,他一般就住在博士樓里,下班過去走路不過五分鐘。
前幾個月,他整租了一套房子,六七十平米,預備和蘇曼真一起搬進去,休息的時候可以過去住。
現在,這套房子對他而言派不上用途了,恰好方競航與大學剛畢業的妹妹準備合租,丁卓就把房子轉租給了他們。
丁卓「嗯」了一聲。
「你的車,我給你開回學校?」
「行。」
方競航聽出他情緒不大好,「怎麼了?今兒做手術被你導罵了?」
「沒什麼事,我掛了……」
方競航忙說:「等等——你在學校?要不我過來陪你喝會兒酒。」
「喝個屁,你明天早上不是有台手術?」
方競航笑了,「你怎麼對我的行程比我自己還清楚。」
丁卓懶得和他扯,直接掛了電話。
出了地鐵站,丁卓停了一會兒,摸了摸口袋,才發現自己沒帶著煙。
他去旁邊小超市裡買了包新的,又把缺的沐浴露、牙膏這些東西一併補齊了——這一陣,日子過得混混沌沌,只是多年下來養成的習慣,推著他繼續往前走。
學校醫院兩點一線的生活是條固定好的鐵軌,他憑著慣性,還不至於脫離軌道。
回到宿舍,丁卓坐在桌子前,靜靜抽著煙。
隔壁宿舍傳來喁喁人聲,除此之外,只有空調嗡嗡運行的聲響。
一支煙抽完,他又去沖了個涼,出來準備睡覺,看見放在桌子上的袋子了,走過去把臘腸拿出來,塞進平常被他拿來冰啤酒的老舊冰箱里。
東西都收拾好了,丁卓去床上躺下。
他這一陣累得夠嗆,睡覺都得爭分奪秒。
今天好不容易不用值夜班,這會兒卻睡不著了。
干躺了一會兒,他翻身起床,去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又點了一支煙,把移動硬碟插上去。
前幾天筆記本硬碟崩了,修好以後,還得重新回傳備份資料。
他在椅上坐著,慢慢喝著酒,盯著文件拷貝的進度條。
那進度條半天躥一小點,酒浸得喉嚨發苦,夜沉沉,還很長。
第二天到醫院,正從值班室出來,走廊里竄出來一個人,將他肩膀一摟,「今天什麼時候下班,去我那兒吃個飯?我妹妹久仰你的大名,一直想見你一面。這丫頭片子沒別的什麼優點,就做飯還行。」
丁卓把白大褂扣子扣好,翻了翻領子,「說不準。」
方競航就這麼掛在自己身上,丁卓走出去兩步,伸肘將他一撞,「你他媽骨頭髮軟?自己站不穩?」
方競航笑嘻嘻,「我軟不軟,你還不知道?」
一旁剛來醫院的實習小護士發出吸氣聲,驚恐地望著他倆。
方競航笑著瞅了小護士一眼,站好,整了整衣服,「我回去了。」
丁卓頓了一下,「我下班了給你打電話。」
方競航笑了笑,擺手往回走,走出去幾步,轉身,「等等。」
丁卓停下腳步。
方競航從口袋裡摸出車鑰匙扔給他,「差點忘了。」
丁卓穩穩接住,揣進上衣口袋裡,轉身往病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