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一周的課程結束,很快到了月假。說來,五百年間銀華的靈植界和宇宙戰士不進反退,但在機甲製造等科技、機械行業上卻有了巨大的進步,北衍看著模樣全新的飛行器多少覺得有些陌生。但好在這種東西都是越發展越簡便的,將幾個按鍵打量了一下北衍就準確地找到了啟動鍵。
「您好,主人,請問今天的路線還是回家嗎?」
半透明的投影忽然出現在面前,是個高大英俊的青年模樣的飛行器智能,穿著合體的西裝,彬彬有禮的樣子。但一看他的長相北衍就忍不住抽搐了嘴角——這個智能的長相,完全是雷天航的模樣好嗎?但雷天航除非也被穿了,否則是不可能變成這種彬彬有禮的完美管家的形象的。
「你……呃,天航……」北衍嘴角又抽了一下——不是他想這麼肉麻地稱呼,而是原主給這個智能起的名字就叫「天航」!「可以給你修改一下形象設定和名稱嗎?」
「當然,主人,這是您的權利。」「雷天航」模樣的智能溫文爾雅地一笑,「請問您希望我改成什麼樣的形象呢?」
「就恢復出廠默認設置吧。」北衍自認為對於藝術形象審美並無研究——他上輩子的時間幾乎全部泡在實驗室里了,好在他也是一個對於享受並不在意的人,「名字……」想了想自己當年的機器人助手之一的名字:「就叫小Q吧。」
「是的,主人。」投影閃了一下,以人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改變著,立刻就換成了一個穿著黑白色女僕裝的少女形象,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請問您還有什麼要求嗎?」
「……」雖然知道是智能,但眼睜睜看著一個一米九幾的青年變成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還是略不適應。而且……五百年後的人類到底是什麼品位?默認設置是這樣?難道人們都已經變成女僕裝的蘿莉控了嗎?!!算了——「沒別的要求了,回家。」
「是的,主人。」
北家嫡系的大宅在帝都,或者說帝星——是的,帝都是一顆星球——的東方板塊上,所在的整個區都是北家嫡系、支系以及附屬家族的聚居地。從學院到北家大概有八千公里,但半個小時就到了,比起五百年前快了不是一星半點。
飛行器到達北家門口,管理莊園的智能識別了飛行器信息,用溫柔的女聲說道「歡迎二少爺回來」,然後將大門打開。
北家的歷史也有千年了,由於高科技的保障,這座嫡系的住宅,和五百年前居然沒有多大的變化。北衍面色不變地用餘光打量著這座熟悉又陌生的莊園,垂下眼帘掩蓋住眼底的懷念與惆悵。
——來到五百年後這麼久,他一直忙於應付原身留下的爛攤子,沒有時間,或者說刻意不去懷念曾經的一切。誠然,他的光陰大多消耗在了實驗室里,但那些並肩奮鬥的科研人員,那些或溫厚或性格怪異的靈植師前輩,還有……爺爺。他的父親和爸爸幾十年都駐紮在外(人類早就可以用生殖細胞培育孩子,哪怕是同性的),是爺爺把他拉扯大,給了他最初的靈植師啟蒙。這麼久了,他努力地適應著全新的生活,哪怕偶爾突然想到那個有點孩子氣但是在靈植界造詣深厚的老人,都會迅速地找別的事情做來轉移思緒……
自己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最疼愛的孫子先他而去的爺爺……要怎麼辦……
可惜自己回不去了,只能在這個時空繼續生活下去。但就算不再是曾經的北家不世出的天才靈植師,自己也可以繼續爺爺的願望,守護好這個家族……
「二少爺,您回來啦。」
北衍迅速地眨掉眼底的水汽,抬起頭來,一位頭髮似乎打過摩絲般光亮齊整、西裝筆挺、動作優雅的中年男子正沖他微微鞠躬。「莫管家。」北衍開口,意識到嗓音有點啞,連忙輕咳兩聲清清喉嚨,「父親和哥哥回來了嗎?」
「是的,家主和大少爺都已經回來了,正在客廳等您。」莫管家伸手打開門,做出「請」的姿勢,「少爺請進。」
在這個時代,雖然機器人和智能已經可以包攬類似於管家、傭人等等的工作,但正如人們對於紙質書的熱衷一樣,雇傭人類來進行工作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所以貴族家庭大多還是有著真人的傭人、管家等。
北衍走入堂皇到不亞於學校大禮堂的北宅大廳,一眼就看到足有雙人床那麼大的沙發上坐著的兩個男人。北峰。北律。這具身體的父親和兄長。
「回來了?」坐在沙發正中間的高大男人只抬了抬眼皮,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近兩米的身高結合哪怕坐在那裡也存在感十足,結合那一身被軍裝修飾出來的飽滿肌肉,整個人顯得孔武有力。現年九十八歲的北峰正處在黃金時期——在這個人均200歲的時代,人們25歲成年,一百八十歲才開始逐漸衰老,而北峰這個四十歲就達到體質SS、精神力S的巔峰並一直保持著狀態的宇宙戰士,現在還是事業的上升期,而軍銜已經達到了上校——以他的年紀,達到這個職務絕對算得上是「青年有成」。
但即便是北峰,也似乎沒有北律那麼光彩熠熠。現年僅49歲的年輕人正坐在父親旁邊,聽到弟弟回來連眼皮都沒抬。他的體質精神力在三十幾歲就雙雙達到SS級,在少年時代的軍校生活中就一直是年級領袖,畢業於鐵薔薇高等戰士學院之後入伍,在大大小小十餘次對星空荒獸的戰役中取得不小的成績。
「父親,哥哥。」北衍恭敬地打了招呼——雖然在原主的回憶里,父兄都對他不好、不關心他、因為他是廢物就不在意他。但在北衍看來,北峰和北律確實在北衍的成長過程中非常疏忽,沒有給原主足夠的親情關懷,但並非不愛他,因為資質原因嫌棄他就更是沒有至於關心不夠、間接導致季芸輕(媽媽)養歪原主……這樣說是沒錯,但貴族家庭里的孩子很多都缺乏親人的關懷——因為貴族大多從事戰士或靈植師的行業,而這兩種職業都非常忙碌。所以原主不是個例,但只有他長歪了,除了資質爛以外,北衍覺得,季芸輕的責任最大——至少比北峰和北律兩個人大。
北峰與北律聽到北衍乖乖問好,雙雙抬頭看了他一眼,雖然依舊沒什麼表情但北衍不難感到他們的詫異。畢竟原身可從來沒有這麼乖地和長輩打過招呼。
「聽說你這一個月表現不錯?」北峰放下手中的茶杯,揮揮手示意北衍坐下——要是北峰的兵聽到這句話,估計都要哭了:上校啊,我們被.操練得要死要活的您也就說一句「合格」,北衍也就老老實實一個月沒惹麻煩,就值得您一句「不錯」啦?「以後繼續保持。」
「是的,父親,我知道了。」北衍點點頭,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又說道,「父親,我之前因為四年級的木宇給我下了α-弱酸性草本D級精神力誘導劑,產生了精神力混亂,媽媽跟您說過了吧?」
「下藥?」北峰皺了眉——季芸輕只和他說小兒子精神力紊亂昏迷,當時自己是想趕回來的,但帝國邊陲梅雪星突然被大批星空荒獸襲擊,自己和大兒子實在脫不開身,等有空請假往回趕的時候,妻子說小兒子已經醒來沒事了,所以乾脆返程回到前線去了。可是下藥……「怎麼回事?」
聽著北峰冷下去的聲音,北衍心裡掠過一絲驚訝——看來之前的評斷還有些不對。原本以為季芸輕這個兒控能夠鬧到學校去要求調查,肯定也會和父親告狀說是木宇害了原主,但現在看來這個媽媽雖然過分溺愛孩子,但在校方給出解釋判定原主是自己出的事之後,也還有理智,沒有毫無證據地向丈夫指控。——只不過事實上,的確是木宇害了原主。
待北衍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北峰皺了皺眉:「你確定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如果是原本的北衍,恐怕會立刻跳起來質問父親為什麼不相信自己,但現在的北衍當然不會——
換位思考,原主一個廢柴,能夠準確地判定被人用什麼藥劑害了,的確不太容易讓人相信。所以當時在學校同學面前,北衍也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把焦點轉移到「就因為我是廢柴所以你們都不信任我」這一點上,化守勢為攻勢動搖了同學們的判斷。但這些小伎倆,自然無法用在身經百戰、有一雙利眼的北峰身上。
「我很確定。」直視著北峰的雙眼,北衍用最冷靜的語氣回答,「我的感知畢竟是S,所以判定藥物的氣味和種類,並不太難。」
北峰看著小兒子,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個孩子……他見過他暴躁的大喊大叫的模樣,見過他歇斯底里質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廢物不配做你兒子」的模樣,也見過他趾高氣揚地在街上說「我是北家的少爺」的模樣……他關心過他,想要幫助他,卻最終由於不善言辭和失望漸漸冷淡了他……
這個孩子,什麼時候,有這樣安靜卻堅定不可動搖的眼神了呢?曾經的暴躁、浮誇、自卑與驕縱的混合的情緒……好像都從那雙漆黑的眼睛里被一掃而空了。沉澱下的……是屬於自信的人才有的氣質和優雅……
北峰一時沒有接話。
「你在崇耀讀三年級。」坐在一邊的北律忽然開口。他長得與北衍有三分相像,只是不同於後者的清俊,輪廓更為剛硬,戰士的陽剛氣質勃發。
「你前兩年的成績……重修了一半的課程,除去應用類的課程可以說是資質不夠,靈植屬性理論,藥劑屬性調和理論這種知識性的課程,你的成績也只是D。這些課本上的內容你還沒有掌握好,更何況精神力誘導藥劑不可能出現在教科書上。就算你的感知很強,你有足夠的知識分辨出相應的藥物嗎?」
很犀利的質問。
這也是當時面對同學們北衍轉移話題的理由之一。他無法解釋為什麼一個廢柴能夠識別那種超綱的藥物。
……但北律也不是可以轉移話題糊弄過去的。那就只有……
「原來哥哥,會關心我的成績啊。」北衍忽然揚起一絲柔軟的笑容。他生得好看,模樣清秀,褪去了以前的暴躁浮誇之後,忽然這麼一笑,整個人都顯得有點乖萌,看得對面兩個大男人都是一怔。
「原本我還以為……無論怎樣都不會被在意呢。」不等北律接話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成績差,是因為覺得不管怎麼努力,最多也只能成為書獃子而已,沒有精神力,就算我記得再牢固也沒有辦法製作出藥劑,所以乾脆不在意那些成績。但是……」青年白皙的臉上勾出一個清淡又縹緲的笑容:「是記得的。我都……記在腦子裡了。只是做卷子的時候,沒有寫出來而已。」
——是的,北衍決定索性從根上改變「北衍」的形象。無法解釋為什麼從廢渣變學霸的話,就直接說原本渣的成績,只是因為這個少年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以及想要得到關心的心情而已。
「我都不知道,哥哥原來,也是會看我的成績的。」
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生乖乖地坐在對面的沙發里,用乾淨又柔軟的音色這樣說著。即使是北律、北峰這樣的鐵血戰士,也無法不柔軟了心。北峰張了張嘴,卻覺得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伸手探過去,揉了揉小兒子的頭髮。
「……」北衍怔了一怔,閉上了眼睛,掩飾忽然涌到眼底的淚意。剛剛那一番話,三分認真——傳達著原主其實想要親人關心的心情,七分卻只是為了圓過這件事的做戲。但是現在……
寬厚溫暖,有一點粗糙的手掌覆在頭上,如猛虎嗅薔薇的小心翼翼,鐵血柔情……他忽然就覺得心彷彿被泡在溫熱的醋里,酸軟而又委屈。
這種感覺……這種來自父親的感覺……何止是原主呢,他北衍,也幾乎沒有享受過啊!他出生在培養皿里,是父親和爸爸的基因產物,但二十六年的人生里,那兩個原本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卻幾乎沒有和他見過幾面……邊陲的戰事、新的靈植研究……那些事情,佔據著那兩個人所有的時間,他曾經的期待在成長中漸漸落空之後,也學會了溫文爾雅地微笑然後泡在實驗室里,就好像……
沒有在意過一樣。
從在這個「北衍」身上蘇醒過來的一刻他就知道,父親和爸爸,必然有了新的孩子——因為嫡系沒有斷,也沒有轉移過,所以這個「北衍」,必然是他的弟弟或者妹妹的后系。一直沒有仔細去想,但一旦有這個念頭就會覺得疼痛——
在自己時候有了新的孩子的父親們,還會不會對那個曾經是整個北家榮光的自己、沒有怎麼和他們相處過的自己,有所懷念和傷感?還是,就像面對一個陌生親戚的死亡一樣只是禮節性的悲傷?
這些被壓抑住的思緒,在男人寬大的手掌揉在頭髮上的一剎那,忽然就再也壓抑不住了。他也只有二十六歲,剛剛成年的年紀,也一樣……在渴望著親人的關懷啊……
「父、父親……」
伸出手,抓住眼前的人的衣擺,努力壓制著眼底的眼淚——不行的,是成年人了,不能像真正的小孩子那樣哭,太丟人了……但是兩輩子,重生前後,死亡的悲傷,眼睜睜看著國家衰落的痛苦,對爺爺的思念,對父親和爸爸的一點挂念與埋怨……種種種種,忽然都湧上來。眼淚,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了。
「……不哭。」笨拙的手指擦過他的眼睛和眼瞼,粗糙的繭子讓柔嫩的眼部皮膚有點疼痛,但那種疼痛也那麼溫暖。明明依舊是冷厲的聲音,卻能聽得出手足無措,就好像是強大的巨龍,小心翼翼地用吻部試探地觸碰剛剛破殼的龍崽,「多大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不、不哭了。」
北衍放肆地將臉埋進眼前的軍裝里。就這麼一次……就這麼一次……從今往後,我就是北家的二兒子,星曆兩千年代的北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