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又睡啦
「你們,是新雇傭來的短工?」
江寧溫和一笑,回答:「是。」
圓臉少年聽了,又問:「叫個什麼名兒啊?說來聽聽。」
「我叫江寧,這是我兄長,韓致遠。」江寧還是笑笑:「還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唔……看你們還算順眼,你們叫我沈振吧。」圓臉少年朝他們招了招手,轉身往後院的一間屋子走去,道:「先隨我來吧。」
他說著,帶著兩人進了屋子,屋子裡滿地的大通鋪,幸好足夠寬敞,光線也還算明亮,沈振指了指牆角的最後兩處,道:「你們夜裡就睡這吧。」
他想了想,接著又說:「既然你們是李掌事雇來的,我就稍微提醒你們一句,若有什麼貴重的行李,還是趕緊往自己懷裡揣著吧,這商隊里的下人,除了我沈振,其他人都多長了一隻手,不太乾淨,要是丟了什麼要緊的東西,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聽了這話,江寧那根敏銳的神經不由自主地動了動,向少年拱手道謝,笑容還是溫溫和和的:「多謝沈小哥了。」
沈振似乎很滿意他們的態度,擺了擺手,語氣滿不在乎地道:「不必謝我,分內之事,你們日後幹活多賣點力氣,別與那群膿包一樣偷懶耍滑拖後腿,可就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他說完,便讓江寧與韓致遠收拾好行李就過去院子,囑咐完之後就走了。
韓致遠找到兩人睡的鋪蓋,略嫌簡陋,但也勉強可以應付,他摘了斗笠,往下一躺,嘆氣:「總算能睡上被子了。」
可不是,兩人自從來到這裡,就沒睡過正經的被子,在小喬庄時,睡的是沒鋪蓋的炕,只用衣服草草墊了一下,到後來出發走到桐城,一路上就更不用說了,荒郊野嶺,能找到個稍微乾燥的地方睡一覺就不錯了。
江寧也躺下,盯著黑乎乎滿是蛛網的房梁頂,感嘆:「還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
韓致遠聽了這話,沉沉一笑:「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寧聽了,想想也是這個理,他笑著爬起來,拍了拍衣裳:「走了。」
「等等,」韓致遠撿起地上的兩個斗笠,皺眉:「這個還要戴嗎?」
當初他們為了防止短頭髮被別人看出異常,才戴了斗笠,但是現在已經進了商隊,總是帶著這個會很不方便,反而會顯得更加怪異和引人注目。
江寧看了看,說:「不戴了,如果他們有人問起來,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好。」
果然,兩人出了門,院子里正倚著磨盤翹著腿,一邊吃零嘴的沈振看到他們,驚訝道:「我還道這種天氣你們居然戴斗笠,看你們這模樣,難不成以前是做過和尚的?」
話一出口,韓致遠的臉色登時就黑了:「……」
江寧卻笑道:「沈小哥說笑了,我二人未入過佛門,這頭髮只是意外而已。」
沈振不知是少年心性,是不大懂看人臉色,還是懶得看,好奇地細問他們是出了什麼意外,江寧故意說得含含糊糊,只說家裡曾經發生過火災,房子都燒沒了,於是沈振這才恍然大悟,頓時腦補一番,自覺洞悉了真相,也不再追問了,反而是對兩人生出不少憐憫來,日後在行商路上也對兩人多有照拂,這是后話。
等到了晚間,沈振帶兩人拿著木牌領了飯食,在後院的磨盤旁用過之後,忽然聽見前頭鬧哄哄的,似乎有一大群人進的客棧來,沈振白眼一翻,利落地收拾了碗筷,同時告誡兩人道:「待會別與他們多說話,免得膈應到自個兒。」
正說完,門帘被人一掀,一個瘦高個的男子走了進來,見了沈振,眉毛一挑,粗聲粗氣地罵道:「好你個沈振,你到底長了幾張口,又向李掌事告我們的狀了?」
沈振也是個厲害人,自然不會白白挨罵,他眼皮子一翻:「你說說,我告你們什麼狀了?」
瘦高個的男子正要回話,沈振卻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立刻冷笑道:「你們可別太囂張,別忘了,這回帶商隊走商的,是三少爺,可不是你們的大少爺!」
那男子一噎,正要發怒,沈振端著碗往他面前一擠,把他擠了個趔趄:「讓開!我還要去伺候三少爺用飯,懶得搭理你!」
沈振掀了帘子進去大堂了,那瘦高個男子吃了個啞巴虧,又瞥見江寧兩人,一雙三角眼帶著凶光瞪過來:「你們,是幹什麼的!」
江寧不慌不忙地沖他一笑:「李掌事雇我們來商隊做短工的。」
男子剛在沈振那裡輸了面子,這回本想遷怒他們,發發脾氣也好,沒想到這兩人居然又是李掌事雇來的,一口氣憋在喉嚨,上不來下不去,索性冷哼一聲,又摔了帘子走了。
後院又安靜下來,韓致遠忽然笑著對江寧道:「這商隊真是有意思。」
江寧拿著筷子戳碗,也是意味深長一笑:「一個小商隊,居然有三撥人馬,嘖嘖,好一出大戲。」
兩人吃過飯後,李掌事將所有人叫到了後院,當著眾人的面,把下午那些偷懶耍滑的人一個個揪出來,罵了個狗血淋頭,又扣了月錢,警告他們一番,這才讓他們滾去休息,其餘的幾位商隊管事站在一旁,半聲不吭,而沈振口中的那位三少爺更是一直沒有露過面,似乎對商隊特別放心。
當天晚上,江寧與韓致遠在大通鋪擠著睡下,屋子裡鬧哄哄的,至少有二三十來個人,其中十來人坐在牆角玩骰子賭錢,大聲吆喝,肆無忌憚。
此時約莫已經十點多了,江寧很困,但是被吵得根本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折騰,韓致遠躺在他隔壁靠牆的位置,見他這樣,低聲問道:「睡不著?」
江寧「嗯」了一聲,捏了捏鼻樑,他困得頭都疼了,腦子裡像塞了一個攪拌機一般,特別難受。
韓致遠抬頭看了看燭火亮起的地方,那群玩骰子的人還沒有要結束的意思,他微微掀起自己的被子,低聲道:「你過來。」
江寧:「有事?」他雖然疑惑,但還是爬了過去,鑽進韓致遠的被子里,暖烘烘的溫度撲面而來。
韓致遠一個側身,把江寧擠進了牆角,然後拿被子蓋住他的頭,江寧一下什麼都看不見了,他正要出聲說話,忽然一雙手伸過來,在黑暗中摸索著捂住了他的雙耳,下一瞬間,那些嘈雜的吵鬧聲被隔絕了,只留下模模糊糊的聲響。
同時,韓致遠低沉微帶著磁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現在還吵嗎?」
江寧:「……唔,還行。」
「睡吧。」
耳朵上捂著的那雙手,江寧安靜地躺著,只覺得那手的手心熱得出奇,滾燙滾燙的,那一絲暖意好像要從耳廓一直爬到了心裡,他的鼻尖靠在韓致遠的手臂上,不動聲色地嗅了嗅,像是聞到了特別的味道,與那雙手一樣,暖烘烘的。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期間江寧醒過一次,迷迷糊糊地聽見有人在屋子裡斥責著什麼,他一動,耳朵上那雙手就微微壓緊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傳來:「沒事,你睡吧。」
不知怎麼的,只要聽見這個聲音,江寧就覺得十分安心,隨即再次陷入沉眠,一夜無話。
第二天,江寧醒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有人起了,他們一邊收拾行李和鋪蓋,一邊大大咧咧地用各種讓人聽不懂的方言交談著,旁若無人。
江寧在被窩裡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忽然發現自己在被子裡面,被包著頭睡了一晚上,居然沒有窒息的感覺,他奇怪地一低頭,發現身旁露了一條不寬的縫隙,正是韓致遠的手臂放在那裡,讓被子微微鼓起來,從而保證有充足的空氣流入。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還覆在他的耳朵上,掌心溫熱乾燥,江寧老臉一紅,略微動了一動,那雙手忽然反射性地壓緊了,然後被子被微微掀開,韓致遠看進來:「醒了?」
江寧強行鎮定地爬了出來,神情自若地道:「嗯,早。」
韓致遠也隨之坐了起來,一手撐著,看江寧爬過去收拾自己的鋪蓋,表情若有所思。
江寧忍了一會,實在裝不下去了,轉過身來道:「你還不起?」
韓致遠挑眉,不作聲,江寧摸了摸鼻子,神色終於有點兒尷尬地道:「那個……昨天晚上……謝謝了。」
聽了這話,韓致遠的表情下一秒鐘就笑眯眯的了,語氣意味深長:「不客氣,應該的。」
一點緋紅難得地爬上了江寧的耳廓,他正想說話,忽然聽見左前方傳來一聲冷嘲:「呵,原來是一對兔兒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