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轉眼便是一個月過去了,之前挖空心思從余年酒坊這裡買通雜役,偷學釀酒技術的仁御酒坊忽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蒸酒技術已經普及了整個上京城的酒坊,他們仿照著遠志酒釀造出來的酒,才剛剛賣出去第一批,第二批還未動,市場上就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蒸酒,名目繁雜,花樣極多,一下子就將他們的扶頭酒壓了下去。
反而觀之餘年酒坊,因為背靠醉仙樓這棵大樹,遠志酒的名聲早已響了起來,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甚至借著這股風愈發如火如荼,更何況醉仙樓又推出了另外兩種新酒,也是頗受歡迎,於是,余年酒坊藉此在上京城內站穩了腳跟。
他們的發展勢頭好,自然招惹了不少眼紅的人,像仁御酒坊那種舉動的,千方百計想從余年酒坊挖出一點東西來,分一杯羹的,更是不在少數,這種事情本就無法斷絕,與其藏著掖著,處處提防,倒還不如將釀酒方式直接透漏出去。
江寧當時叮囑丁余,若是有人來試探,便可以標明價碼,把釀酒方式賣出去,在他看來,這個東西不值錢,一旦有人弄出來了,普及不過是早晚的事情,何必花力氣去兜住?對於余年酒坊來說,酒麴,才是最為關鍵的地方。
十一月中旬,上京大雪,天寒地凍,呵氣成霜,鵝毛似的大雪,下了大半日,洋洋洒洒的,籠罩了整個上京城,因為年關漸近,外面還是很熱鬧,行人絡繹不絕。
這一日傍晚,江寧正在小院裡面看雪,忽聞院門被敲響了,這種時候,會有誰來?
他有點疑惑,揚聲應答:「請稍待。」
敲門的人不作聲,江寧過去將門打開,外面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顧鴻雲,他看起來有點疲憊,勉強對江寧笑了一聲,道:「江兄,好久不見,打擾了。」
江寧有點詫異,側身請他進了院子,道:「好久不見,顧兄近來如何?」
顧鴻雲不答話,微微抿著唇,垂下眼,不看江寧,江寧清楚他的脾氣,也不甚在意,請他在屋裡坐下,又去煮茶,顧鴻雲阻止他道:「江兄,有酒嗎?」
江寧先是驚訝,爾後才道:「有,我去拿。」
他說著,去耳房取了一罈子酒來,放在爐上,小火溫著,窗外雪落蕭蕭,映得窗紙上一片雪白色,房間里的氣氛一時間很是沉靜,只能聽見爐中的火炭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過了一會,酒溫好了,江寧提起酒壺倒酒,顧鴻雲的目光落在酒壺上,這時忽然開口道:「昨夜,出征的大軍已經回到上京了,城外二十里紮營。」
江寧的手猛地一顫,酒液濺落,在桌上潑灑開來,霎時濃濃的酒香彌散,顧鴻雲自嘲似的一笑,拈起酒杯,道:「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的。」
他說著,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這才放下酒杯,繼續慢慢地道:「你兄長……韓致遠,若是沒有意外,此番就在軍中,想來用不了幾日,你們就能見面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抬起眼來,問道:「你歡喜不歡喜?」
他問完之後,也不要江寧回答,自顧自拎起酒壺倒酒,口中慢悠悠地道:「接下來的時間,我恐怕不會在上京城待著,所以今天特地來同你道個別,過幾日我就要去樑州了。」
顧鴻雲舉起酒杯,道:「此番離去,也不知何時能再見,江兄,這一杯,我敬你。」
江寧看著他的臉孔,眼底有壓不住的疲憊之意,神色微頹,遂拿起自己的酒杯來,顧鴻雲一笑,仰頭喝了,喟嘆一聲:「好!」
姑且算他說的是酒吧,兩人說一會話,顧鴻雲自斟自飲,也不要江寧招呼,沒一會一罈子酒便見了底,酒勁上頭,轉眼就趴桌上了,他口中吶吶呢喃:「過個年都不省心……不想見的人……一個不落……」
他醉就算了,愁的是江寧,這麼大個人,怎麼給他弄回去,眼見著天色已經黑了,他坐了一會,起身取了自己的斗篷來,準備去酒坊叫人幫忙。
就在這時,前面傳來叩門聲,院門再次被敲響了,叩門聲不徐不緩,江寧放下斗篷,道:「來了,請稍待。」
叩門聲也停住了,他這才過去開門,外面站了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容貌俊朗,氣質凜然,一雙眼睛跟刀鋒似的,他個子很高,垂眸掃了江寧一眼,淡淡地開口道:「你就是江寧?」
江寧點頭,又打量了一眼那人,心中忽然有點瞭然,他側開身來,道:「顧兄已經喝醉了。」
那青年男子有點詫異地抬了一下眉,道:「你認識我?」
江寧微微一笑:「常聽顧兄提起過,他有一個兄長,公子氣質不凡,再說我這院子,平日里少有人來,今天竟然來了兩位,想必是有原因的。」
顧鴻文嗯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小院子,沒什麼表情地道:「他在哪裡?」
江寧做了一個手勢:「請隨我來。」
他帶著顧鴻文回到屋子裡,顧鴻雲仍舊趴在桌上,一旁小爐里的炭火仍舊星星點點地燃燒著,散發出融融的暖意,屋子裡酒氣瀰漫。
顧鴻文看了看,走過去推了一把,只換來顧鴻雲幾聲輕微的呢喃,他微微皺了眉,彎下|身來,盯著顧鴻雲的臉孔看了一會,索性直接將人扛了起來。
他轉頭對江寧道:「打擾了。」
江寧微微一笑,替他開門,道:「顧公子客氣,慢走。」
顧鴻文點點頭,一隻手將顧鴻雲扛在肩上,徑自出了門,外面鵝毛大雪仍舊沒停,紛紛揚揚的,在昏黃的燭光中顯得晶瑩剔透,院子里鋪滿了厚厚的一層白雪,他一路踩著那咯吱咯吱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風雪漸大,那兩人的身影也看不清楚了,江寧在院門口站了一會,這才轉身回了屋子,屋內一燈如豆,寂靜得彷彿能聽到外面雪花簌簌而落的聲音。
上京城外營地,因為下著雪,少有人出來,都龜縮在帳篷裡面,罷了戰事不久,又一路長途跋涉來到上京,風塵僕僕,這樣清閑的時間真是太難得了。
可是有人正愁得皺紋都要出來了,這人正是程武,他看著面前自顧自擦拭長矛的人,再一次問道:「你之前說的,可是認真的?」
韓致遠點點頭,回道:「自然是認真的,還請將軍答應。」
程武耐心地壓低聲音道:「這次與夷賊的戰事中,你軍功累累,元帥和各位將軍都看在眼裡,戰功也都報上去了,上達天聽,聖上也對你頗有提拔,否則短短一年時間,你怎麼能從一個兵卒子做到如今的位置?飛黃騰達不過指日可待,你現在跟我說,你要回越州去做守將?」
韓致遠抬起頭來,盯著他,眉毛微挑:「有什麼問題嗎?」
見他如此,程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忍著破口大罵的衝動,道:「史將軍你也認得,當初他也是被調去越州做守將,整整兩年半的光景,他的官職連動都不曾動過,成日里窩居在那個旮旯里,都快發霉了,試問沒有軍功,何來陞官?」
韓致遠沒答話,程武便以為他被說服了,苦口婆心地道:「男子漢大丈夫,值此時機,當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方才對得起一身鐵甲戎裝才是。」
韓致遠詫異挑眉:「程將軍,難道做守將就不算是為國家奉獻,拋頭顱灑熱血了嗎?」
程武一噎,事實上,邊防軍與守將向來都是相看兩厭的,但這話可不能實說出來,他咳了一聲,道:「那倒也不是……話說回來,你為什麼千方百計要回去越州?」做一個沒前途的守城將?不過最後這句他也只是腹誹罷了。
聽了這話,韓致遠義正言辭道:「人各有志,將軍胸有宏圖,末將自愧不如,然而在末將看來,能佑一方百姓,不受匪寇侵擾,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話說得,程武竟然無言以對,那不是州府官員的事情嗎?你湊什麼熱鬧?然而眼見著韓致遠心意已決,他總不能在得力屬下面前說守城將的不是,於是只得捏著鼻子認了,沖韓致遠擺了擺手,表示懶得同他爭辯。
他掀了帘子出去,過了一會,又探頭進來,哼了一聲:「此事你先不要輕舉妄動,我自有主張。」
他說著,也不等韓致遠答話,重重地放下帘子,聽著那靴子踩著咯吱咯吱的聲音遠去,韓致遠摸出身上那枚銅錢來,溫熱熨帖得彷彿像那個人一般,他舉著那枚銅錢,狠親了一口,這才塞回懷裡,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