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譬若弦與筈 - 第230話
無憂同弄無憫遞個眼風,又再瞧瞧庾女,這便懶懶揚手,輕道:「有勞。」
庾女頷首以應,緩將食盒置於桌面,去蓋取碟,將膳食一一置於無憂目前。
無憂深嗅,抿唇攢拳,小魚際輕敲桌沿;天大事情,抵不過美饌珍饈:無憂咬唇垂眉,見整鰻一尾,蒸至酥爛,去骨拆肉,又再細細將那無刺鰻肉同整骨拼於一處,色味不改,食之尤易;又見白蝦,長逾手掌,佐以姜韭,去長須,開蝦背,以入滋味;尚有一碟吐鐵,一碟獐肉,配以野釀,酒罈以赤泥封之,且雅且俗,可醉可醒。
無憂淺笑,徐徐將那巴掌酒罈取了,遞與庾女,柔道:「再勞為吾二人添酒,如若不棄,共飲亦可。」
庾女不怒不言,淡然接了野釀,啟封為弄無憫同無憂各滿一盞,后便立於一側,直目靜待。
無憂見狀,不疾不徐,待將口內鰻肉咽下,這方輕道:「方才不鹿先生曾言,島民恩義,施與援手,自角蟾口內救得一人,前因後果,汝可願詳談?」
庾女面色不改,柔聲應道:「此事久遠,記不真切。且那夜多是男丁前往墉善堂,仙人如欲,吾便往請家兄前來詳述。」
「可還記得疏棄長相?」
庾女側目挑眉,面上尤見笑意:「長相亦是記不仔細。唯記得其乃修道之人,身佩長劍。登島之後,衣物餐食亦是靠著島人接濟,故而所穿所戴,同島民並無二致,印象不深。」
無憂聞言,執杯就唇,一飲而盡;庾女見狀,立時上前添酒。
無憂抬眉,細查其面,見其淡然,不似假作。
「聞其慘極,為人生取臟腑,皮肉損爛,膿液遍處,拖腸掛腎,脾碎膽裂......「
庾女眨眉,不驚不悲,唯再上前,為弄無憫多添一盞,這方退回原處,輕聲笑道:」仙人卻不怕折了雅性?「
弄無憫聞聲淺笑,抬掌空點無憂:「佳肴當前,偏得提及此般惡辭。」稍頓,弄無憫面頰未動,抬手朝庾女輕揮二三,緩聲令道:「且退。」
庾女得令,施揖諾諾,徐徐退出堂內。
無憂一掌托腮,半晌,方道:「觀貌查色,提及疏棄,其心竟無半點波瀾。」
「小君何需煩擾?待吾輕取角蟾角,便將袁不鹿及諸人喚來,殺一儆百,何懼其藏掖?」
無憂再進一盞,掩口嬌笑:「夫君發魔性,揚戾氣,吾見之心焦,唯恐夫君將吾這小妖生吞活剝。」
弄無憫抿唇一怔,見無憂結眉,沉聲喃喃:「先前納萬妖之靈,不過以為壅土,塞妖丹魔性,佐以無悲之正氣,雙管齊下,其效尤善;現失無悲,即便吾浚八極妖靈以濟,又有何用?「一語初落,弄無憫佯裝作色,定定瞧著無憂,一字一頓:「此時此刻,小君仍不信吾?」
無憂傳情以目,隔了一刻,方柔柔應道:」不過思慮助夫君解困之法罷了。「
弄無憫下頜前探,勾唇立應:「若是小君妖靈,可緩魔性,小君可願?」
「若是吾願,夫君可取?」
弄無憫且笑且嘆,杯盡壺自傾。
無憂見狀,頰上陡緊,垂眉輕道:「若是返宮,途中夫君魔氣四溢,該當如何?」
「幸則不遇仙友,凡夫無查;不然,撼天搖地,吾亦不懼!」
無憂訕訕,停箸身前,心下滋味,倒似毒爛鼻舌,再難得半分菜肉香氣。
再過七日。
入夜。墉善堂,血蓮池。
龍吟裂耳,長嘯吹燈。
袁不鹿同數島人伏於暗處,四顧見雪蛇參慎早失蹤影,又再偷眼向內,見天龍出水,角蟾現身;再見二人,徐徐自正堂步出,身形面目,無不同弄無憫無憂相合。
袁不鹿冷哼一聲,心下暗道:原道其得天之助,當同角蟾有一惡戰,若勝,吾便也不再受那凶獸挾制;現下看來,之前其可走脫,不過僥倖,幸吾謹慎,未有開罪之一。思及此處,又再結眉,見角蟾自龍首一躍而下,騰空提爪,彌近彌巨;待至弄無憫二人身前,已是巨口一開,滿院腥氣。
袁不鹿親見那二人一前一後,俱為角蟾吞咽而下,磑磨細咀,未有半分阻礙。角蟾食罷,鼓氣脹腹,不發一聲。
袁不鹿同諸人俱往角蟾爪下,仆地頓首不迭,口唇雖開,不聞隻字,倒似已同那角蟾言來語往,互解心意。
少待一刻,袁不鹿仍是跪地,唯回身向後,沉聲喝道:「二人既歿,多思無益;此事於忘歸島上,豈不尋常?其名其姓,莫在掛懷!」
話音方落,袁不鹿卻見身後島人股戰齒冷,齊齊抬臂向前;袁不鹿一驚,立時回眸,卻見一影,隅坐執燭,火光躍躍,映得此人面目尤是陰森。
「你......怎會......」袁不鹿驚怖至極,支吾難言。
此一影,正是無憂;在其身側,長袍廣袂,自是弄無憫無疑。
弄無憫見狀,輕笑出聲,應亦未應,舞袖生風,未及那角蟾回身,已是將其定在原處。
「無甚意趣。」弄無憫不由搖眉,瞧瞧無憂,又再接道:「此獸竟連障眼法亦是莫辨,遑論脫吾鉗制,逃此定身法束縛!」
無憂聞聲,掩口嬌笑:「這般淺顯法術,怕是知日任一尋常弟子,亦可參透。」言罷起身,輕挽弄無憫胳臂,柔聲接道:「不鹿先生頗具風骨,無憂原想汝當不滅不昧,何曾料得,亦是這般不智不可謂!「話音未落,二人已是徐徐近前,立身角蟾一側。
袁不鹿見狀,登時叩拜,頭如搗蒜,口內喃喃不迭:「仙人大德!仙人大德!」
」待吾取其角,再同汝等計較!「弄無憫輕聲慢語,然眨眉抬掌,掌心火龍直出,分化兩條,自往左右,一則盤於血蓮池上,周旋數圈,便化火雨傾盆,將那池面仔細蓋了,噼啪之聲大作;另一火龍則往角蟾方向,盤身而上,直待其皮焦肉爛,角蟾吃痛,哀啼不絕,然身為弄無憫功法所束,實難動彈,只得吐氣縮身,少傾便成了巴掌大小,蟾身腫破,皮潰而漉。那火龍隨蟾身大小伸縮,待了約莫一刻,龍口大開,火勢彌洶,眨眉便將角蟾獨角吞下,龍尾一擺,便聞咔嚓一聲,諸人凝眉,已見角蟾肚皮上翻,四爪時收時展,怕是半條命亦不剩下。
弄無憫輕叱一聲,抬掌接了火龍所銜,見其長短不過葯指,色黃質樸;弄無憫徐徐自袖內摸出一物,象牙色,有蓋無執柄,倒似玉壺,頸處八角探出,俱垂翡翠火齊。弄無憫唇角淺抬,一手執壺,一手合掌,須臾功夫,角蟾落角皆化鹽末,自往壺內。
待得半刻,弄無憫方將那玉壺蓋頂旋緊,再將其細細收歸袖內,掌心一攤,定定瞧著身前袁不鹿諸人。
「仙人......仙人聽吾一言!」
無憂攢眉,見袁不鹿膝行上前,緊扣其足,仆拜不止。
「那角蟾......角蟾有求,可否容吾一言?」
「不鹿先生同這角蟾,依何物牽連?」無憂不解,緩聲詢道。
「自吾至此島,便可聞其言,吾若有訊,亦可默誦,書字於腦,辭依血傳,其自解意。」
無憂闔了眼目,輕笑一聲,凝氣使力,已將袁不鹿踢出半丈之外。
「事已至此,仍不欲言實情?」
「吾所言,句句實情!」
「庾女何在?」
袁不鹿聞無憂之言,心下不解,顫顫起身,拱手敬道:「若仙人召喚,吾令其前來便是。」
弄無憫同無憂俱是未應,唯不過挑眉目之,相攜便往正堂。
半柱香后。
弄無憫同無憂取座堂上,袁不鹿庾女等十數島民恭立其下。
「仙人尋吾,不知可有差遣?」
無憂淺笑,自弄無憫處將一信札接了,往庾女目前一擲。
「昨夜未得依時送膳,吾之過矣。本無事忙,原不當忘;奉此手書,見寬降恕。」無憂一字一頓,沉聲接道:「可是汝之手筆?」
庾女閱畢,反是笑道:「怎就見得是吾?」
無憂也不多言,將那信札轉於袁不鹿,查其面色明暗不定,白汗交流。
「不鹿先生,若言汝等仗義,救疏棄脫離絕境,倒也不虛。」
袁不鹿心下已是通透,眉目一垂,陰沉道:「吾道那小修怎施辣手,原是得汝密告。外人登島,膳食之事,豈非俱是由汝料理?」
庾女聞聽,笑意彌深:「汝既知此信所指,仍將那無臟無腑之疏棄運至此處,豈非亦是存著坑陷角蟾之心?」
話音方落,二人俱是輕笑出聲。
袁不鹿再拜,口內喋喋:「此獸狂虐,吾等早生恨意,暗救疏棄,足見丹誠;之前所為,身非由己,豈可以此得罪?」
「自左而右,自前而後!」弄無憫長納口氣,定睛嫣然,應亦不應袁不鹿之言。
袁不鹿初時不解,然待半刻,其側島人,天火加身,呼嚎亦是不及,便為明火滅頂,齒骨發甲,無一可遺。袁不鹿聳駭膽裂,目前一黑,立時倒頭昏厥。
弄無憫冷哼一聲,左手指肚輕滑,沉聲接道:「隔半刻,便有第二人。」話音方落,便見堂下二三島人仆身上前,長喝短吁,自請白忘歸島民同角蟾勾連前後。
弄無憫倒是不見心急,指尖緩點,擇了一人,輕道:「你且言來。」
那島人見狀,喜不自勝,立時踱步上前,躬身施揖:「吾是為那角蟾所擄至此,然其言若吾欲求長生,便得先受易形改貌、蝕骨侵肉之痛......」
無憂同弄無憫眉語二三,心下之疑,終是解了。
「故而吾並非此名此姓,亦非此面此身!」一言既出,此人立時號啕,宛若孩童。
無憂心下鄙夷,暗暗斥道:若非早知汝等乃涼薄之徒,唯存私慾,恐吾亦得為此番心酸淚所擾,且生了憐憫。
「疏棄之事,吾毫不知情,皆因吾從未見其現身;吾之所言,不過角蟾傳述,令吾牢記,莫生馬腳。」
此言既出,堂下嘩然,不過須臾,島人三三兩兩,異口齊聲:「汝等......竟也是移花接木而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