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塵寰一笑小 - 第237話
隱曜仙尊同南北星君莫不冰惕。
此時,知日弟子多為脈雀困囚心智,唯蒼文赤武同弄琴尚於殿前空地,驚於弄無憫所為,駭於弄無憫所言,三人身心,如受捶笞,五情相害,一時不得半分主意。
弄無憫結眉凝視無憂多時,唇角一勾,右掌兩指微屈,便見那巨葉升抬,藤蔓大動;血蠟蟲為脈雀絲所控,四下馳涌,速疾非常。
隱曜仙尊同師弟三人換個眼風,頷首長息,六掌齊立;不過眨眉,三尊已是閃身上前,分立弄無憫正北、西南、東南三向,轉腕推掌,便見三道白光,迅如列缺,齊齊直往弄無憫眉心兩顳。
弄無憫似是料得其有此一動,反是不疾不徐,沉氣丹田,單掌向下,借力上旋。那巨葉陡地再長十丈,覆盤倒扣,穩穩避過三尊掌風;弄無憫足尖同巨葉葉心相接,身子倒掛半空,眼目微闔,隨風擺盪。
隱曜仙尊見狀,也不著惱,側目瞧瞧其餘二尊,后則緊蜷右掌,置於左掌掌心,使力一攢,白光重現,初時結於巨葉之下,半刻之後,如翼如目,循弄無憫所在,三面追擊,不消半柱香功夫,反化一球,面上遍是霹靂,雷霆雄威,鋒如白刃,滋滋噼啪之聲不絕,已是將弄無憫同那巨葉困於其內。
無憂見狀,怎不驚怖,目珠微轉,見身側南北星君攢眉拭眥,面上亦是憂懼。無憂下頜一探,兩臂徐徐一縮,負手於後,低眉啟唇,暗誦心訣,正待聲東擊西,以期解困,緊瞼卻見陰燭屍廣袖大開,足底生風,仆身上前,張臂環抱——三尊仙力為其所擾,霹靂過身,直教其皮焦肉爛,骨穿脈斷。
陰燭屍避亦不避,實實受了此害,口內卻不言語,待將那霹靂盡引入身,這方咧唇,吃吃輕笑出聲。
弄無憫反是一怔,見那三尊仙力困縛已除,這便抬掌一勾,使力將陰燭屍拉扯至巨葉之上,定睛細觀,見其兩目暴突,血淚奪眶;唇舌膨大,口涎四溢。弄無憫面上稍見戚戚,單掌一環其脖頸,令其仰卧膝上。
「三尊……此番,……倒是……拼力……」
弄無憫聞聲輕嗤,側目見陰燭屍餘下五竅俱見血色,一時反不知是悲是喜,長納口氣,沉聲輕道:「閣下如此,又是何苦?」
陰燭屍眼目一闔,急喘數回,抬臂反扯弄無憫衣襟,待其附耳,方顫聲應道:「汝……可……心哀?」
弄無憫面上一緊,咬唇未應,卻聞陰燭屍自行接道:「如此,其怎不……認定,吾乃……汝父?」
弄無憫聞聲,肩頭反是一松,仰面淺笑,啟唇半刻,方再探身向下,低聲應道:「閣下當真絞盡腦汁,然,若閣下肯同無憫合力,攫搏三尊,輝映山闕,從容結纓,豈不更妙?」
「無憫……怎就,料定……一死?」
弄無憫抿唇半刻,長納緩吐,兩目清而眼風無定,顧睞四圍,遲遲應道:「閣下戰亦不戰,所求不過速死,怕是此來肩山,早有計算;如此看來,此一劫,無憫豈能逃過?」
「你我……皆知……手起……棋落……」
「無憫惟願死前可解因果一二。」
陰燭屍聞聲,緩將一掌探入膺前,輕撫嘆惋:「若無惡……何來善?若無魔……何需……仙?」一言即落,陰燭屍急咳兩回,見弄無憫口唇稍開,這便搖眉,反是止了弄無憫說話,徑自接道:「二鳥共棲,則……有羽毛……優劣、吟啼囀澀……之分;二犬……并行,必見……形貌修短、響應銳鈍之爭……況人乎?」
弄無憫苦笑一聲,已是解意。
「人有高低……仙存大小……即便……九天之上,功高不賞者……常有;懷璧難安者……常有;朝秦暮楚者……亦是……屢見不鮮……」
弄無憫聞聲攢眉,眼風一掃三尊,唇角一抖,緩聲自道:「想來,其為前者。」言罷,心下計較卻是未停:那吾之祖父弄九嬰,吾這知日弄氏一門,又當歸於何類?
陰燭屍似是窺破弄無憫心思,單掌微顫,自膺前衣內將那金烏丹取了,立於目前,柔道:「前事既逝……多思何益?」
「閣下此舉此意,無憫確是瞧不真切。」
陰燭屍尚未有應,身子卻是急抖不停,待其口唇血漫,目珠離眶,方納氣不迭,急將金烏丹送入口內,唇齒不清,支吾相應:「物……盡其用,但求……一死……吾當……同帝女...….相守……不離……」
弄無憫徐徐吞唾,脊背一仰,見天色如晦,大有山雨欲來之勢;稍待一刻,弄無憫方再低眉,見陰燭屍早失生氣,口含妖丹,唇角反現笑意。
「閣下,終是遜吾一籌。」弄無憫柔聲喃喃,陡地起身,甩袖揚臂,便見陰燭屍屍身跌出巨葉,頹墜直下。
「不戰而屈,非吾之所為;不激而怠,非吾之心性。」弄無憫負手直面,朗聲輕道:「今一日,此一戰,吾再不留手,必當化肩山為叢冢,告慰其靈。」話音方落,驚見天火,自天幕而下,大者徑足半丈,小則幾如丸卵,八方八面,天火所過之處,明焰大作,其勢之猛,燎眉涸目。
隱曜仙尊見狀,眉關緊攢,掐一劍訣,眨眉之間,掌內得一長劍,渾脫圓成,浩氣衝天,寒光一閃,殺意彌重。
「孽障!」隱曜仙尊稍一側目,唇色漸白,「同弄氏萬歲交情,盡覆汝手;今日一戰,唯有正邪,必見生死!」話音方落,直兵指心。
弄無憫仍是嫣然,拊掌輕拍數回,以為褒讚,口唇一開,卻無辭言,倒見知日弟子千百雲合,為脈雀所控,張臂仆身,便往三尊而去。
隱曜仙尊見狀密音,疾聲令道:「煩請師弟將失智弟子引往別處,切莫施法止其動作,亦不可輕試功法逼其內脈雀現身,以免多害無辜性命。」
「領命。」二尊恭聲,聞隱曜仙尊接道:「吾當速決,滅其根本,望於那時,脈雀控縛自解。」
二尊頷首,迎頭直面知日弟子,其速如電如彗,自知日弟子身側輕擦而過。
弄無憫見狀解意,抱臂沉聲,冷道:「且去。」
知日弟子莫不應令,馭氣疾行,立隨二尊,張舞作勢。
弄無憫同隱曜仙尊對視良久,半晌,弄無憫終是啟唇,懶聲緩道:「無憫一不欲齊天,二不曾逆天,所圖所為,不過自全,仙尊既稱正道,想來必不株連。」
隱曜仙尊目瞼一抬,側目瞧瞧十丈外之無憂,長納口氣,黯然應道:「不需多言。」
弄無憫聞聲頷首,面上笑意彌重,形容生光,眼目一闔,靜佇不動。
隱曜仙尊見狀長息,右掌平攤,寶劍脫手;劍若有靈,直往弄無憫所在,弄無憫怎無所感,眼目未開,耳郭一抖,左閃右避,前突後撤,足不開而身自移,其形迅極,於旁人眼內,已是化了金光一道,同那劍鋒纏於一處,劍進人退,偏鋒陡轉,實難辨其究竟動作幾何。
如此纏鬥約莫一炷香功夫,弄無憫未見乏累,應對靡跌;反是隱曜仙尊額上薄汗細密,靈劍進擊稍見遲緩,弄無憫得暇一頓,一掌負后,一掌輕撩袍尾,唇角一勾,挑釁尤甚。
隱曜仙尊見狀,搖眉苦嘆,右腕淺轉,探舌稍濡下唇,兩掌齊作劍訣,於身前划個符咒,靈劍得令,劍身陡增豈止百倍,單一劍柄,怕是已有四尺長短,如此巨劍,非五人合力不得搬抬,這般大小,若是弄無憫閃躲稍慢,動作稍小,必是難脫其害。
無憂唇白齒冷,柔舌緊抵內齒,一掌拊膺,一掌微顫,片語隻字,亦是不得。
那靈劍卯力,劍身一抖,巧則刮露,利則吹毛,眨眉便向弄無憫所在急挺;無憂見弄無憫避亦不避,面上泰然若素,反是迎劍鋒而上,無憂口唇大開,本欲呼喝示警,然喉頭一緊,咳咳兩回,已然失語。
不過彈指,靈劍直穿弄無憫而過;然於此時,弄無憫身化萬千火點,宛若流瀑,懸垂緩落,尤似霞光,直將半空映得火紅。
火點落地,立見明焰,騰達十丈,待點點火星攢聚一處,那明火反止,自下而上,重化弄無憫之身。無憂見狀,闔目吞唾,懸心歸位,然兩膝兩肩,俱是軟爛,垂眉細觀,掌心早為玉甲戳破,膿血留滯,連喉頭亦是腥氣。
弄無憫抬眉淺笑,先是定定瞧著無憂,眉語三番,后則仰面,一掃隱曜仙尊,頭回亦未回,已知那巨葉根莖為靈劍所斷,脈雀失根,其勢大弱;尚留於知日宮子弟,神魄回還。
「無憫,何需執著,知難而退,海闊天空。」
弄無憫聞聲朗笑,抬臂再正金冠,后則舉袂,劍指輕點隱曜仙尊數回,緩聲接應:「仙尊此言差矣。箭於弦上,不得不發;孰易孰難,高低自現。」話音方落,弄無憫兩臂大開,足尖稍一使力,已是騰身半空,此時,陰霾急退,九日齊出;地火匯聚,瞬化巨蛇。
「此戰方始,仙尊何需焦躁。」弄無憫低垂眉眼,單掌向外,推個兩回,便見地上火蛇,擺尾吐信,其身之大,盤環肩山兩周,亦是有餘;周身燎焰,巨口一開,足可吞下知日一殿。
弄無憫面龐微側,兩指一併,唇角一勾,以氣指心,馭那火蛇直往麻市街。
「無憫不可!」
弄無憫甩袖蹙眉,緊瞼抬聲:「有何不可?天地待吾不仁,吾便待凡夫不義,」稍頓,又再接道:「經年別日,千歲辰光,無憫腳下亡魂,無一因無憫而死。若然仙尊早查,自可免其塗炭。時至如今,仙尊怎不愧赧?「
隱曜仙尊聞言,愁聲應道:「確吾之失......吾……吾怎就不查汝身魔性?」
弄無憫見狀,搖眉不迭,輕笑出聲:「若是仙尊勝吾,自可於知日宮內探得因由。」話音方落,九日並列弄無憫身後,其光灼耀,逼得無憂等人抬臂掩目,其熾狂盛,近處宮人,尚不及閃躲,便聞啪啪數聲輕響,定睛細觀,其面其掌,暴露於外之肌膚,皮開肉綻,其緣焦灼,更有甚者,腦縫自開,創處白煙陣陣,浮皮紫赤,幾欲自燃。
蒼文赤武見狀,振臂疾道:「退往殿內!退往殿內!」
知日弟子脈雀之憂初解,回應見緩,尚有懵昧者,定定痴望弄無憫所在,不過迅指,便見其兩目火起,目眶所在,盡呈焦黑。此痛入骨,呼嚎徹天。
「闔目!闔目!莫要細觀!」蒼文邊闔了眼目聽聲辨位疾往殿內,邊道。
而此時,無憂早為南北星君所擁,退往百丈之外。
隱曜仙尊見那火蛇迅疾,蛇行半刻,摧枯折腐,麻市街盡化焦土,陽俞鎮民四下驚逃,然老弱殘幼,力有不逮,未及呼嚎,已然入了蛇口,眨眉燃盡,土灰不存。
隱曜仙尊無法,身形一閃,已至陽俞鎮口,靜立火蛇之前,稍一調息,陡出八臂,各操咒訣,沉氣傾力,便得一無形屏障,尚可同那火蛇對峙一時,免其加害。
「速速尋得水源來救!」
鎮民聞聲,這方回神,待三五奔至鎮上水井,桶落泥出,竟是不見滴水。鎮人大駭,分頭探尋,卻連盞茶亦是不得。
這一邊,無憂借得柳浮江外袍,將頭面裹得嚴實;其掌縮於袍內,口唇微開,心咒急誦,直令方圓百里滴水不見,這便冷哼一聲,二指勾抬,恰聞柳浮江厲聲疾道:「小無憂,吾等實難置之不理,這便同柴壽華亦往鎮上,先保得鎮民性命方是急策。」
無憂輕嗤,薄怒緩道:「二君有意相幫?」
「吾等絕不干涉仙尊同無憫兄……同其干戈,然若坐視凡夫水火,怕吾兄弟亦是不能。」
柴壽華一言即落,同柳浮江對視一面,這便齊齊飛身,直往陽俞鎮上。
無憂面上一黯,眼目驟冷,二指再並,便欲引了鎮上酒水,揚散火蛇之上,以助聲勢;口唇正開,耳內卻聞密音,細細辨來,若非弄無憫,又是何人。
「切莫動作。」
無憂聞聲一怔,兩掌一縮,頓了半刻,方抬臂欲將面上外袍除了,正於此時,卻聞弄無憫柔聲接道:「莫要除下。九日之光,非汝堪受。」
無憂唇角一抿,呆愣一時,后則抱臂環了兩肩,周身雖感熾熱,卻是未見半滴汗下,膺內空落,肝腸反冷。
「無……憫……」
弄無憫柔聲相應,語帶笑意:「此一回,怕是難攜無憂再返忘歸。」
「無憫此戰,未見下風,怎出此言,自損威風?」
弄無憫輕嘆口氣,頓了半刻,方沉聲接應:「陰燭屍此來,單為引三尊至此。吾天魔之氣難藏,此番實難全身而退……」
無憂目華陡黯,一時無言,搜腸刮肚,卻難得半句慰藉言辭。
二人靜默,腦內不見動念分毫,唯不過兩心交匯,死生之事雖重,難敵反掌靜謐。
枯荷擎露,落英謝風。
半炷香后。
肩山重歸喧囂。隱曜仙尊同南北星君合力,終破火蛇,解了陽俞鎮困急;因著脈雀根死,知日弟子神智得復,故而追擊二尊之輩,亦是同二尊共返。
「無憫,迷途識路,戕賊當止。」
南北星君見狀,亦是緊了面龐,低聲呼應:「無憫兄長,莫要……錯上添錯!」
「當下,吾這賢侄,吾這兄長,攢鋒聚鏑,卻受千夫摘指?」
話音方落,弄無憫淺笑,反是屈膝取座,趺坐半空,顧睞四下,朗聲接道:「鹿死誰手,言之過早。」話畢,單掌稍立於耳側,嘖嘖兩回,玉指直立前划,便見身後九日,盡呈龍形,爪牙張舞,交錯蜿游。
龍吟大作,直令知日弟子齊齊掩耳,步伐散亂,不知進退。
隱曜仙尊同其師弟換個眼風,沉氣揚劍,正待同那九龍一戰,卻見一影,身著雪衣,由遠及近,待至目前,方辨得其形其貌。
諸人一觀,無一不驚。
「無悲?無悲!」弄無憫見狀,方寸大亂,眼風一掃遠處無憂,正聞弄無悲輕道:「兄……兄長。」弄無悲順弄無憫眼風,已是查得無憂所在,皺鼻攢眉,探臂正欲一搭弄無憫肩胛,口唇微開之際,卻是陡地返身,直往無憂而去。
「弄…無…憂!」
弄無憫抬掌傾身,尚未觸及弄無悲衣袂袍角,便見其挺身轉面,反往無憂所在。弄無憫心下一緊,吐納皆止,正待尾隨,反為三尊之力所擾,雙拳難敵六手,弄無憫疲於應對,抽身無術。
「無憂!留心!」
無憂聞弄無憫之言,立時抬臂,急將頭面外袍除了,目前大亮,無憂抬掌遮面之際,隱約見一影突至,一身雪衣,好不熟悉。
「弄……弄無悲?」無憂見狀,怎不驚怖,心下暗道:初聞無憫之言,弄無悲尚未解禁,自當藏於肥遺江暗室方是;一念未止,一念速起,腦內心田,全不過一「逃」字!
無憂見南北星君相距尚遠,不及來救,唯有提氣,正待閃避,耳內已聞一聲輕喝:「今日……吾必……取爾性命!」
無憂面色煞白,頰上感弄無悲溫煦之氣,細觀其面,卻滿是凶戾。無憂見弄無悲掌風拍面,兩目陡闔,喉內呼呼之聲不絕,心下唯得一語:吾命當休!
然,候了半刻,仍不感痛。無憂抬掌,輕將頭面頸肩胸膺撫遍,未見創口,這方徐徐開目,正查身前弄無悲身子不穩,兩臂微屈,眼目一闔,已是失智墜跌。無憂初時一怔,抬眉遠目,卻見九龍乍歇,三尊俱止,無憂再探,驚見弄無憫鬢如焰過,淺笑相對;其右掌直拍心口,身子微搖三五來回,亦是直直撲落。
無憂一時無措,呆立半空,搏心欲號,卻是無聲無動。倒是隱曜仙尊悶捻須莖,轉腕使力,便見半空乍現一羽,穩穩承了弄無悲,將其徐徐安置地上。
南北星君見狀,這方回神,仆身直下,正見蒼文赤武二子亦是馭氣疾至,八掌齊出,輕托弄無憫軀身,眨眉功夫,亦將其仰置地上,免其損傷。
「師……師父……」蒼文赤武俱是低眉,未敢同弄無憫對視;唇淡愁濃,口齒稍開,喃喃又止。
弄無憫應亦不應,鼻息彌重,抬掌前探,口內卻是柔聲痴喚:「無……無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