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當塵緋受了一場「成人」教育，終於從道網中離開的時候，再次看向艾德曼的目光便截然不同了。只可惜艾德曼並沒有心思去深入體會這種不同之處，因為他正在龍族寶庫的最後一扇門前急得焦頭爛額。

見到塵緋現身，艾德曼眼睛一亮，連忙迎了上來：「我該怎麼進去？！」

「出了什麼事？」塵緋挑了挑眉，眸光下意識在艾德曼青澀纖細卻又修長有力的軀體上掃過。

急切的艾德曼神經大條，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異樣，他抿了抿嘴唇，語速極快：「我剛剛在打坐修鍊，突然感應到颶風那裡情況有變……他受了傷，很痛苦，我得去幫他，但這該死的門無論如何都打不開！」

看著艾德曼毫不掩飾的擔憂急切，塵緋方才有些蕩漾的情緒猛地沉澱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焦躁和不滿，但是他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微微醋了蹙眉：「龍族把守試煉之所的門，豈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打開的？正因為裡面有幼龍在試煉，所以守衛才更需要嚴格才是。」

「我自然知道！」艾德曼咬了咬牙，「但是我不放心……」

「冷靜。」塵緋抬手按住艾德曼的肩膀，力道沉穩而令人信服，「試煉自然有其危險之處，不然也沒有任何意義。」

「……這我也明白。」艾德曼抓了抓頭髮，倒是當真平靜了下來，卻仍舊難掩憂心，「但是颶風一直跟在我身邊，從未獨立面對這麼危險的情況，我擔心他自亂陣腳……」

雖然一直跟著艾德曼出生入死，但人工智慧的作用畢竟是輔助，從未處於主導地位。颶風的使命是服從艾德曼，嚴格執行他的所有指令，提供各項數據以便協助艾德曼做出決定。它離不開艾德曼，哪怕意識體脫離機甲，也下意識投身在離艾德曼最近的地方，下意識依靠著艾德曼，只有在艾德曼身邊，它才有了主心骨，才無所畏懼。

但是，當離開艾德曼、真正一個人面對危險困阻的時候，依賴型人格的颶風難免會手忙腳亂、茫然無措，而通過彼此之間的契約，艾德曼也深深感受到了它的彷徨無依，卻無論如何也無法令自己的意識穿透那道門扉給予颶風安慰，自然也跟著焦躁了起來。

塵緋垂眸凝視著神思不屬的艾德曼，心中的妒意又添了一層，語氣卻依舊沉穩：「所以，它才更需要離開你，獨自經歷這一場試煉。」

「……好吧，你說得對。」艾德曼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卻仍舊下意識投放在面前緊閉的石門上。

「龍族的試煉場，對於龍族以外的種族可一點都不友好，與其孤身深入，遇到更大的麻煩，你更應該平平安安地呆在這裡，憑藉共生契約維持那黑龍的最後一絲命脈。」塵緋抬起手，阻隔住艾德曼的視線，「只要有共生契約在，颶風便不會有生命危險，而龍族的試煉之所，也不會兇險到會讓一條珍貴的幼龍殞命——你只是關心則亂。」

艾德曼被塵緋捂住眼睛，下意識合眸，長長的睫毛軟軟地掃過掌心，引得塵緋又是心中一盪。

只可惜「罪魁禍首」卻偏偏沒有半點自知，艾德曼垂頭喪氣地抓住塵緋的手腕，將他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扯下來，隨後扭頭走到一邊，垂頭喪氣地席地而坐：「嗯，我曾經答應過颶風要相信他，我應該要做到才是。」

「不錯。」塵緋握住自己微癢的手心，輕聲應道。

自己因為他人的一舉一動而情緒起伏，而對方卻對自己無動於衷，反而心心念念著另一個人/龍，這樣的狀況令緋塵感覺尤為複雜。

自從誕生以來，塵緋便從沒有過這般「豐富」的感情，即使這種情緒並不如何激烈，但酸甜苦辣、諸多滋味都品嘗了一番，大大填補了塵緋空白的情感世界。

塵緋並不適應這般情緒多變的自己，但是卻也半點都不會排斥，甚至是期待的、嚮往的、放縱的——他渴望感受到更加多樣的情緒，因為這樣，才讓他這個一直遊離於外界的旁觀者真正走入了這個世界，真正感受到自己那鮮明的存在。

塵緋望著艾德曼——他正盯著自己面前的一小塊地板發獃——眸中的神色越發柔和，帶著某種堅定的勢在必得，不僅僅是因為艾德曼本身，同時也為了由於艾德曼而步入紅塵之中、越發鮮活的自己。

時間緩緩流逝，在亘古不變的龍族寶庫中，時光的變遷顯得格外微不足道。艾德曼不知道自己默默等待了多久，他努力循著契約的聯繫判斷颶風的狀態，而心情也隨著颶風的逐漸穩住陣腳而平靜了下來。

颶風從來都是聰明的，聰明而又勇敢，他的確應該放它獨自闖蕩，畢竟，只有獨立，才能擁有真正的自我。

——從此以後，颶風大約可以真正擺脫人工智慧的過去，變成一條自信而又威嚴的龍了吧？

漫長的等候，最後終結於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整個龍族寶庫都似乎在這聲龍吟中簌簌顫抖。

艾德曼猛地站起身，激動地望著不遠處的石門，經脈內原本平靜的內息也隨之震動不已。

原本，艾德曼以為自己體內躁動的靈力是源於那弘大龍吟的影響，但很快，他就面色突變。

好歹也是晉級過數次的人了，艾德曼迅速意識到，自己那不受管束的靈力根本不是因為情緒激動或者龍吟的共鳴，而是——他該死的又要晉級了！

——枉費我這麼擔憂你，颶風你竟然又坑我！

這是艾德曼腦中唯一回蕩的話語。

曾經，他因為颶風的孵化與化形而措不及防地結丹，連半點準備都沒有，不僅被天雷狠狠劈了二十七下，還將他八塊腹肌大長腿的成年體型劈到了九霄雲外。如今故事重演，颶風因為成功通過龍族試煉而修為激增，連帶著艾德曼這個契約者也跟著被動晉級，這樣的發展讓艾德曼又是糟心又是擔憂。

他已然到了金丹巔峰，接下來就要化嬰了。元嬰天雷可不像是金丹那般只是放放水、隨便劈劈的初試牛刀，再加上一個同時晉級的颶風，還不知道要被劈上多少下！

——更重要的是，他仍舊半點準備都沒有，你看別人家修者渡雷劫的時候都是大包小包各種法陣法寶一起上，誰和他一樣每次都是趕鴨子上架裸.奔著來遭雷劈啊！

艾德曼內心深處血雨腥風，手上卻絲毫不慢地在自己周圍布置上了防護法陣，同時還不得不擔憂颶風那裡的情況。

原本以為情況已經夠糟了，卻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艾德曼剛剛布置好第一重法陣的時候，灰影也終於破開儲物袋內的禁錮、鑽了出來，嗷嗷嗷地在艾德曼腦海中大叫大嚷：「糟了糟了！我也忍不住了！我也要開始化形了！怎麼辦？！那隻該死的龍簡直坑死貔貅啊！！」

艾德曼：「………………………………」

好么，颶風晉級，影響到了艾德曼，而艾德曼晉級，也將貪心地從道網那裡吸收了不少靈氣的灰影牽扯了進來。

就像是拔土豆一樣，拔一帶倆——艾德曼看著在天劫的赫赫威勢下手忙腳亂的貔貅，整個人都有些絕望。

#每次渡雷劫都要出幺蛾子！#

#就不能讓我安安心心、平平穩穩地像個正常人一樣渡劫嗎？！#

#我到底是得罪誰了？！蒼生何辜！#

艾德曼額角冷汗津津，布置法陣的動作越發迅速了起來。塵緋站在法陣之外，看著艾德曼急切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冷靜，凝神。」

艾德曼動作一頓，扭頭看向塵緋，只見塵緋朝他微微一笑，語氣沉穩：「萬事有我，你只需儘力便可。」

「……好。」艾德曼不由得隨之彎起嘴角，原本有些慌亂的心緒驟然寧靜下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之，他是絕對不相信自己會栽在這裡的。

一隻神獸、一隻仙獸外加一個人共同渡劫，這一場雷劫必然聲勢浩大。

東海之上陰雲翻滾、巨風陣陣、濁浪排空，明明雷劫中心離海岸極為遙遠，但卻依然影響到了東海之濱的居民們。一眾修者迅速封鎖了近海航線、撐起海岸邊的防護法陣，隨後一臉懵逼地望著這一場千年難遇的暴雨海嘯。

與此同時，這一場劇變背後的緣由也是眾說紛紜，不過大多數修者都贊同這是某隻潛居於深海之淵的萬年妖修正在渡劫。

能夠引來如此磅礴的雷霆，這妖修的修為必定不低，也許是凝魄期，也許是神遊期，甚至……有可能是渡劫期。

此等強者出世渡劫，可不單單是一個人的事情，甚至會影響到三界的格局，萬一妖族仗著強者的威勢大興該如何是好？

畢竟，現在無論是修真界、魔域還是妖界都面臨資源匱乏的難題，對於對方地盤上的珍寶更是虎視眈眈。只不過三界實力相當，萬一打起來必然要勞筋動骨，還容易讓坐山觀虎鬥的另一界漁翁得利，故而才一直維持著三界鼎立的和平狀態。

一旦這樣的和平被打破，必然會引來一場難以消弭的血雨腥風。

修真界與魔域眾人心情忐忑，期待著那東海深處的妖修渡劫失敗，與此同時，妖族中卻不如修真界與魔域眾人所想的那般喜氣洋洋、摩拳擦掌著想要大幹一番，反而也同樣是人心惶惶、焦躁不安。

畢竟，在龍、鳳、麒麟三族銷聲匿跡后，妖族經過一番動蕩，已然形成了全新的權力格局，在強者出世、妖族大興之前，勢必要首先經歷一場權力爭奪才能將妖族權柄盡歸一人掌握。眾妖們完全不知道這位大能在渡劫后將會如何行動，是繼續隱居修行，還是稱王稱霸？

更何況此次妖修渡劫的地點實在太過特殊——無論是誰都知道，東海是龍族的地盤，正如同鳳族的梧桐谷、麒麟族的雲摩崖一般，哪怕三族久不出世，也鮮少有妖族膽敢深入其中，將這片風水寶地據為己有。

能夠堂而皇之地在東海中渡劫的妖修，莫不是龍族？一旦龍族真正現世，鳳族與麒麟卻依然沒有蹤影，那麼妖族中的格局必然要有一番巨大的變動了……

三界眾人抓耳撓腮地考慮著雷劫造成的後果，而了解一部分事實真相的蛟龍們也並不怎麼好過。

當聽到那一聲響徹天地的龍吟時，蛟龍們是興奮激動的，它們既想要匍匐在海底膜拜它們的龍皇，也想要一擁而上、親眼見證它的高貴與強大。

只是還不等蛟龍們有所動作，下一秒，它們就被籠罩在了劫雲之下，瑟瑟發抖。

明明相隔著萬丈的海水，但天雷的威勢卻絲毫不弱，甚至因為水能導電，使得水中的生物渡劫時會更加麻煩。

蛟龍們哪裡還敢想著去叩拜自己的龍皇？紛紛甩著尾巴倉皇而逃，心中對劫雲越是惶恐懼怕，對龍皇的敬仰與崇拜便越是深刻，越是不敢輕忽怠慢。

——至於唯一真正見過龍族的蛟龍族長，則更是又驚又怕又疑，他明明見到的只是一條化形期的幼龍，為何會引來這般龐大的雷劫？到底是那「幼龍」隱藏了修為、想要扮豬吃虎，還是天道難容龍族、勢必將其在幼齡便徹底扼殺？

……若是後者，那倒也解釋了龍族突然消失的隱秘。

這一場天雷足足持續了半日之久，足足五十四道天雷劈得整個東海宛若一片死海，來不及逃逸的生靈死傷無數，在東海海底深淵中佇立了不知道多久的龍族寶庫也在此役中毀於一旦——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裡面的各種珍寶早已被貪心的艾德曼搜刮一空，此刻安安穩穩地藏在儲物戒和空間鈕內。

當三界大能們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操縱著法寶在雷劫邊緣處圍觀之時，隱隱綽綽看到一條仿若龍族的修長身影在鉛雲中翻滾咆哮、張牙舞爪，終於印證了那個他們不太願意承認的龍族歸來的猜想。

龍、鳳、麒麟，乃是最得上天眷顧的生物，哪怕經歷五十四道天雷的凝魄期龍族，也足以憑藉其堅韌的肉.身與充沛的靈力力敵高一個大境界的大乘期、碎虛期的道修魔修。

只不過，神獸修鍊不易、成長期漫長且數量稀少，而魔修與道修人數眾多、成長較快，其中更不乏驚才絕艷之輩，這才避免了人族被妖族壓制的窘境。待到天地靈氣逐漸匱乏，魔修與道修大能競相隕落、後繼無人之時，神獸三族也同樣沒有了蹤影，繼續維持了三界實力的平衡。

如今，修真界與魔域依舊沒落，大乘（碎虛）、渡劫（萬劫）期修者鮮有耳聞，合體期修者更是埋頭修鍊、不理世事，而妖族卻橫空出世一條凝魄期的龍族，立刻打破了三界之間的穩定。

——三界內的天，當真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