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白姨娘給她打量的有些發毛,輕聲道:「小姐這般看著我做什麼?難道是不認識我了嗎?」
重嵐問道:「你有什麼事兒?」
白姨娘又紅了眼眶,抬手把她從頭撫到腳,瞧著倒像是她親生的閨女:「老爺如今已經去了,夫人臨死前只擔心小姐,便特意叮囑我,在她身後要好好照顧你,這幾日一直沒見著小姐,我心裡擔心得緊,特地來瞧瞧小姐身子如何了。」
重嵐眨了眨眼,對她的來意隱有所悟:「可是娘拜託將軍了,要找一戶妥帖人家來收養我...」
白姨娘麵皮子一緊,忙道:「別人家哪有咱們自己家住得好呢?咱們把何府重新修一修,仍舊快快活活地住在自己家裡不好嗎?」
重嵐哦了聲,心裡差不多瞭然了,如今何家就剩下何蘭蘭一個,她一個小女孩當然不可能自己拿著何家遺產,當然是誰收養她便能得了那些錢,白姨娘要是養了重嵐,雖然她是妾室的名頭,但在何府兩個主子已死,正頭主子還年幼的情況下,只要何府名義上還在一天,她是個妾室也能橫著走。
白姨娘見她不吃軟的,便沉了沉臉,把話說重了些:「我曉得姐兒瞧不上我,但咱們到底是一個府上的,害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晏將軍要是選了別的何家親眷,都不是一家人,他們如何會真心對姐兒好?」她說完又柔聲道:「姐兒去跟將軍說,說你還想留在何府,到時候我來照管你,你也不用跟別人過受閑氣。」
重嵐瞧了她一眼,不得不說這人說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但何家其他親戚未必可信,她這個姨娘就更不可信了,她偏了偏頭:「那日在官道上死了好些人,連我娘都去了,為什麼獨獨你沒事兒?」
白姨娘面色微變,那日韃子官兵里有個官兵見她頗有些姿色,這才沒殺了她,她也一味地媚好逢迎,後來才得救。她勉強笑道:「姐兒問這個做什麼,我當時藏在一處山縫裡,韃子沒有發現。」
重嵐哦了聲:「你既然藏在了山縫裡,難道我娘是特意跑到山縫裡去找你,囑託你讓你照管我的事兒?」
白姨娘暗地裡咬了咬銀牙,她本以為小孩子好騙,隨意嚇唬幾句就能成事,沒想到她三兩下就給她拿住話柄。她深吸一口氣道:「我一心為姐兒籌謀,沒想到姐兒竟這般懷疑我,萬一你落到哪個狠毒的親戚手裡,只拿你的錢不管你的死活,老爺夫人在地下也難安啊!「
何蘭蘭一直和她不對付,常在老爺面前數落她,她前些日子想給她個教訓,便趁沒人的時候把她推落到湖水裡,沒想到這小喪門星竟然一命嗚呼了,更沒想到她死了之後還能活過來,比原來更招人厭了。
她看著白姨娘的臉色,把粥碗推到一邊,也懶得再跟她糾纏,直言道:「你以往是個什麼樣子也不必我多言,況且只聽說過讓正室撫養庶齣子女,還沒聽說過讓姨娘撫養嫡出孩子的呢,你一個妾室,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半奴,最多算是伺候主子,怎麼能用照管二字呢?」
何家是幾年前才發跡的武將人家,不像文人家規矩嚴謹,她在何府素來受寵,就連正頭夫人都得給她幾分顏面,哪裡被這般當面罵成奴才,一時之間臉色發青:「姐兒何必說的如此難聽,我是瞧在老爺的份上,真心想幫你的。你萬一落到那心腸狠毒之人手裡,不光拿了老爺夫人的銀錢,還不管你的死活,那時候才叫凄慘呢!」
不過一個沒了爹娘的丫頭片子罷了,還不趕緊伏低做小,真以為是原來千嬌萬寵的何府小姐啊!
這話透著威脅,重嵐怕她真急了給自己一下,正好晏和打起帘子走了進來,她跳下椅子蹬蹬蹬躲到他身後,低著頭用腳挫了挫地面,語調委屈:「姨娘,我這裡真的沒有錢,我娘把錢都給大人了,你要是想要,就問問他吧。」
白姨娘大急:「姐兒這是什麼話!我幾時問你要過錢了?!」雖然她的目地是要錢沒錯,但她也沒傻到直接說出來啊!
重嵐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垂頭道:「姨娘說沒便沒有吧。」
以往何蘭蘭跟趙氏一樣是個潑辣脾氣,怎麼從棺材里爬起來一回手段這般精細了,白姨娘在人前從來不落把柄的,張了嘴立時就要反駁。
晏和用手指輕敲了敲桌案,仍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立時有人進來把白姨娘叉了出去敲板子,他做完這事兒之後也不言語,只是低頭似笑非笑地瞧著她。
重嵐頭皮一麻,立時領悟到自己錯哪了:「我對不起大人,我不該拿您老人家當擋箭牌。」她討好地拱了拱手,抬眼笑嘻嘻地瞧著他:「多謝大人幫忙。」
晏和瞥了她一眼:「與你無關,不喜歡有人在我耳邊聒噪而已。」他沉吟道;「她是奴你是主,你若是覺得用著不順手,直接打發了就是,不必用出這等手段來。」
重嵐忙不迭地應聲:「大人教訓的是,小女受教了。」
到底不是自家孩子,又認識了不到一天,晏和也沒有多作苛責,示意她到外間的書案邊,用手點著自己才寫好的一幅字:「這些字你可認得?」
他等了半晌卻沒聽見迴音,一低頭就瞧見重嵐立在桌子邊,吭哧吭哧地想要踮腳往上看,他頓了下,踢了個杌子過去:「你今年幾歲?怎麼這般矮?」
重嵐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是何蘭蘭矮好嗎?!她幾歲她當然知道,何蘭蘭幾歲她還真不知道,瞧著應當不過五六歲,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細聲細氣地道:「娘說了,女孩子的年紀不可以隨便告訴別人。」
她還了一擊回去,這才站上凳子,就瞧見晏和紙上寫著『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這幾個字她倒是都認得,只是對五六歲的娃娃就有些難了,她猶豫著點了點上面的字:「這個是無。」胖手一轉,又點了旁邊:「這個是之。」
晏和點了點頭,等著她繼續,卻見她抬眼瞧著自己,期期艾艾地道:「其他的...不認識...」反正她是豁出臉給自己抹黑了。
晏和面上還是淡淡的,不置可否地哦了聲:「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安置了吧。」
重嵐憋著臉應了聲是,她自打上了何蘭蘭的身倒霉事兒就沒斷過,連她長什麼模樣也不知道,直到晚上洗漱的時候才就著水盆子瞧了瞧,一瞧之下忍不住微張了嘴,何蘭蘭這模樣跟她小時候竟有七八成相像,大約五六歲的光景,難道這就是她上了她的身的原因?
她躺在床上慢慢琢磨,但晏和就睡在隔壁,她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來,一邊想自己的身子怎麼樣了,一邊想南邊的生意如何,直到深夜才睡了過去。
她晚上只喝了些薄粥,晚上睡的迷迷瞪瞪的時候是被憋醒的,一骨碌爬起來起夜,還以為這是自己金陵的宅子,慌慌張張地就往外跑,不留神絆了一跤,禁不住哎呦了一聲。
何家主屋兩間房是挨著的,就只隔著個棉簾,晏和聲音還帶了些慵懶:「又怎麼了?」
重嵐本來想忍著不出聲,但小孩的自制力實在不比大人,她斷斷續續地道:「便...便桶在哪?」
如今何府由他帶領部下暫居,何府上下都被殺了個精光,連個服侍的丫鬟都瞧不著,軍營里又不方便女人進出,就連服侍他的都是大老爺們。
隔間一聲不易察覺的嘆氣傳來,晏和一身天青色的廣袖中衣走了出來,黑髮緞子似的披拂在腦後,垂落到腰間,探手把她抱起來往入廁的地方走。
重嵐緊緊地揪著他前襟,閉著眼睛不敢看他,覺得這輩子的臉都丟盡了,等到了地方,他把她放在原處,如玉的麵皮也有些發僵,不過還是道:「好了叫我。」
重嵐一溜煙跑了進去,又怕他聽見聲音,在裡面揚聲道:「你...你離遠些。」
晏和按了按額角,還是依言走的遠了些。她半天才紅著臉走了出來,老老實實地跟著他回屋,輾轉反側了半晌才算天亮。
早上剛起來,外面就有人來報,又是要見她的,說是要商量何副將兩口子的身後事,她想了想,依言走了出去,就見有位姓何家的族老站在正堂,對著她笑道:「蘭蘭來了。」然後一怔:「你,你的頭髮呢?」
重嵐「......」不提這事兒了成嗎?
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敢胡亂開口,只能低頭裝啞巴,那老者想到她父母皆逝,倒也不以為意,只是嘆了聲,瞧了眼她的腦袋,這才繼續說話:「前些日子你一直昏迷著,你父母的身後事兒也就托著沒辦,如今你既然醒了,那扶靈守孝之事,自然該由你這個親閨女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