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重嵐小臉有點難看,又眨著眼問道:「我聽別人說的,覺著很有道理便記下了,難道我用的不對嗎?」
晏和眯了眯眼,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兩指拈著那朵蘭花,慢慢地道:「不錯。」
重嵐嘿嘿乾笑了幾聲,心裡卻為自己捏了把汗。
第二天一早何氏夫婦便要出殯了,重嵐一大早就被趙姨母指揮人從被窩挖起來披麻戴孝,又提點了好些出殯要行的規矩,這才放她去用早膳。她想到何家那幫子渾人,總覺得今兒個要生出什麼事兒來,便急步跑到後面的主屋,腳下一個沒收住,正撞到人身上。
晏和穩穩地扶住她,蹙眉道:「你父親辦事素來沉穩,你這般毛糙的性子到底是跟誰學的?」
他廣袖被風吹的翩飛,重嵐想也沒想就扯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道:「今兒個出殯,你還來嗎?」
晏和沉吟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還有些事要交代,未必能騰出空來。」他側眼道:「你有何事?」
重嵐總不能跟他說自己覺得何家人要鬧事所以想找個靠山,一個毛孩子恁多心思也太驚人了,只能用力拽著他的袖子往下扽,可憐兮兮地道:「我捨不得你,想再看你一眼...」
晏和目光微緩,像是養了很久的小動物終於開始親近自己,不過他面上還是道:「你昨日不是還急著去你姨母家嗎?」
重嵐死揪他的袖子不放,反正小孩子偶爾耍個賴也很正常,她眼巴巴地道:「姨母以後天天都能見,我怕以後就見不到你了。」
晏和緩聲道:「你先去吧,我忙完了自會去祭拜。」
重嵐依依不捨地拉著他的袖子:「你答應過了,一定要來啊。」
晏和半笑不笑地看著她,重嵐識趣地一溜煙走了,正好趙姨母在到處尋她,見她過來,立刻把她拉到靈前哭靈,等到出殯的時候,又讓她走在前面摔盆扶棺,一路邊走邊哭,等到做法事封土完,她兩隻眼睛都已經哭腫了,只能被趙姨母牽著走。
沒想到往回返的路上迎面走來幾個潑皮,走在最頭先的何大伯無意撞了當中的潑皮一下,那潑皮立刻不依不饒起來拉著他揚聲道:「你白長了這一雙眼睛,是出氣使得啊!撞了你爺爺我就想走,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
他說著就往地上一趟,捂著膀子『哎呦』:「兄弟們都瞧見了,這老東西撞傷了我,還不抄傢伙上啊!」
何大伯目光閃了閃,隨驚怒道:「混賬,我不過是輕輕碰了你一下,怎麼就傷著了,今日是我三弟出殯的日子,還不快快讓開!」
那潑皮得了提醒一般,高聲吆喝道:「都聽見了兄弟們,他今兒個要是不賠錢,咱們就挖了他們家的墳!」他話音剛落,身後的十幾個人不知從哪裡掏出棍棒來,直直地衝進了送葬的一行人里。
趙姨娘雖然不待見何大伯,但要真出了事有麻煩的還是何蘭蘭,下意識地就鬆開了手招呼人跑去幫忙。
重嵐從這夥人一出現就覺著不對,下意識地想去牽趙姨娘的手,卻被人群撞得東倒西歪,她心覺不好,慌忙想往人堆兒里躲,沒想到半路被人攔腰抱起,趁亂劫了出去。
她驚得張嘴想喊,卻被劫她的人一把捂住了嘴,她趁機拽住那人的小拇指,用力一掰,抱住他的人就一聲慘叫,手下意識地一松,她就直直地滾了下來。
正在和人糾纏的何大伯見事不好,對著身邊的幾個潑皮遞了個眼色,後者不動聲色地閃開,轉而去纏扯別人了,何大伯急步往這邊趕,一邊兒高聲道:「蘭蘭別怕,大伯來了!」
重嵐也顧不得身上被摔得生疼,一骨碌爬起來就跑,可她兩條小短腿到底跑不遠,被身後那人扯著腰帶逮住了,那人獰笑一聲,見她還不老實,揚手就要給她一巴掌,沒留神一隻長箭疾射過來,從他前額直透了過去。
她臉上被濺了幾點血,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怔忪了許久才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卻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抱到馬上。
不光是她,就連後面的何大伯也嚇了一跳,他不過一市井小民,何曾見過這種要命的場面,表現的比重嵐還不如,當即慘嚎了一聲,連滾帶爬地往回跑。
晏和挽著長弓,面色沉凝,神情似乎有些冷厲,不過片刻又恢復了從容模樣,低頭瞧了眼一身灰土的重嵐,不動聲色地把她拎到旁邊馬上,淡聲吩咐道:「留幾個活口。」
他身後的幾個侍從點了點頭,縱馬過去,輕鬆就收拾了幾個潑皮,跟著出殯的人見到他,都有些驚慌地跪下來磕頭,何大伯面色尤其蒼白,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住。
晏和道:「先回何府。」然後撥馬轉身走了。
何大伯和趙姨母也跟著回了何府,趙姨母跪在地上滿面地自責,用絹子揩著眼角,眼裡又焦急又后怕:「都是我不好,我的錯兒,當時一下子就撒開了蘭蘭的手,要是她有個什麼事兒,我怎麼有臉見我死去的妹子啊!」
何大伯面色仍是蒼白,不過鎮靜了許多,冷哼一聲:「都怪你這賤婦,若不是你執意要收養蘭蘭,偏偏又不會照管孩子,蘭蘭怎麼會遭這麼大的罪!」
他算盤打得精,先找人假作拐子把何蘭蘭擄走,讓她吃點苦頭,自己再挺身而出救人,然後把責任推到趙姨母頭上,她犯下這般大錯兒,晏和想必也不會讓她再收養何蘭蘭了,沒想到晏和半路上殺出來,打亂了他的布置,他現在只能把罪責死扣到趙姨母頭上了。
他說的極為難聽,趙姨母張口想要還嘴,但想到自己確實犯了大錯,便只垂頭默默拭淚。
重嵐這時候也緩過勁兒來了,她換了身乾淨衣服站在晏和身邊,聽得忍不住皺了皺眉。
何大伯一臉義憤,指著趙姨母道:「我當初便說了蘭蘭跟著你不妥帖,你執意從中作梗,非要收養蘭蘭,今日卻出了這般大的事兒,難道你存心謀害我何家骨肉不成?!」那模樣,若不是晏和重嵐還在場,他非得跳起來給趙姨母一巴掌不可。
他說完向晏和叩了個頭:「將軍明鑒,這賤婦分明是心存不軌,蓄意謀害我何家骨肉,還望大人明鑒,萬萬不能讓她收養蘭蘭啊!」
晏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略抬了抬手,就有個侍從拎著全身青紫的潑皮過來,一把撂下之後獰聲道:「我們將軍跟前老實點,敢說半句假話,就剝了你的皮!」
那潑皮想到方才慘死的同伴,嚇得渾身直顫,冷不丁見了揮著胳膊滿臉義憤地何大伯,大恨道:「狗才,都是你!」他扭身對著晏和磕了幾個頭,嚎哭道:「大人明鑒,要不是這人許了我拿到何家家產之後,分我百兩銀子,我也不會鬼迷心竅做出這種事兒來,大人我冤枉啊!」
何大伯面上忽青忽白,跳起來揚聲道:「胡說!蘭蘭是我侄女,我為何要害她?!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也壓根沒見過你!」他對著晏和叩頭道:「大人,這話都是這無賴為了脫罪編出來的,小人怎會做下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晏和兩手交疊搭在膝頭,神情淡然,並不言語,重嵐差不多推出事情始末來,低頭鄙夷地瞧著何大伯,為了這點銀錢,連自己親侄女都下手害,簡直是禽獸不如。
那潑皮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從懷裡掏出個物件來,一把扔在他面前:「你沒現錢給我,便拿了這東西做抵押,你瞧瞧這可是你的?」
地上的是個珊瑚做的玩物,上面淺淺地刻了何大伯的名字,他只瞧了一眼,便面如死灰,一下子委頓到地上,不知又想起什麼似的,掙扎著想要求情。
晏和卻垂下眼,已經膩煩了一般揮了揮手:「交給陽曲縣縣令處置吧,說是我抓的人,縣令知道該怎麼處置。」
幾個侍從拖了還在掙扎不休的何大伯和潑皮下去,趙姨母卻跪在原處沒動,抬起紅腫的眼,滿面愧疚地看著重嵐。雖說這事兒是何大伯心術不正,但她也有沒盡職的地方,若是真讓何大伯得逞了,蘭蘭指不定怎麼遭罪呢。
晏和大概也想到這點,禁不住蹙了蹙眉,何家那群人靠不住,沒想到這個也是粗枝大葉的。
重嵐瞧得心裡很不是滋味,走過去把趙姨母扶起來,用絹子給她擦淚:「姨母別傷心了,都是大伯壞,不是你的錯兒。」趙姨母見她懂事,眼裡更落下幾滴淚來,知道自己怕是養不了蘭蘭了,還是忍不住祈求地看著晏和。
晏和揚了揚眉梢,正要開口,忽然見有個侍從急匆匆地跑進正堂里,手裡舉著一封加了火漆的信箋,氣喘吁吁地道:「大人,咱們國公府來了加急的家書,從南邊一路趕著要送到您手裡呢!」
晏和取來信大略瞧了一遍,看完之後面上不見喜怒,忽然微閉了眼,思索片刻之後,對著重嵐道:「你可願意跟我去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