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菀娘回了亂葬崗,說了有戶人家願意代為照顧朱小五的事。
老劉好奇她怎麼找到的,菀娘只說是故人,而看到事情經過的施天寧諱莫如深,並未多言。楊錦書總覺得將朱小五寄養在人家中多有不妥,便提議請那家人帶著朱小五趕往青蓮觀,與他們匯合。
若是閔悅君可以幫忙,說不定還能救朱小五一命。
商議過後,施天寧帶著朱小五,跟著菀娘重新去了如意家。
天還未亮,如意便帶著自己的丈夫守在門口。
菀娘猶豫片刻,還是帶著朱小五齣現在人前。
如意的丈夫是個砍柴夫,打著哈欠陪如意守在門口,一心覺得自己的老婆在胡鬧,可老婆非說曾經服侍過的夫人託夢給她,請她代為照顧一個小孩,天亮之前會將人帶來。柴夫沒辦法,只得等著,心中已想好,若是天亮之後還沒動靜,便把老婆扯回去睡覺。
沒成想,竟然真的有一位穿著素色羅裙的年輕女鬼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走了過來。他張大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菀娘頭一次見到如意的丈夫,有些害羞,卻還是盡量恭謹地朝對方輕輕作揖:「菀娘打擾了。」
如意看丈夫沒出息的模樣,連忙擰了下他胳膊,說道:「木頭,快給夫人見禮。」
柴夫不懂得什麼見禮,抬起手做了個稀奇古怪的手勢,含糊道:「夫人……夫人……」
菀娘溫和道:「這位大哥貴姓?」
「我?我姓方,夫人叫我老方就行。」
菀娘莞爾:「方大哥。這就是我說的小孩子,他叫小五……」
老方看了眼朱小五,衣著富貴表情獃滯,看上去像鬼,但他仔細一看便發現朱小五與菀娘截然不同,少年還有呼吸,即使表情獃滯,胸膛依舊有規律地起伏著。而菀娘即使年輕貌美,渾身繚繞的陰沉沉的鬼氣卻格外鮮明。
如意上前摟住朱小五:「夫人,這孩子……」
「如意,小五的事……是這樣的,我們要去一趟青蓮觀,找道長為他治病,你……你和老方能不能幫個忙,將小五送過去?我們在青蓮觀匯合。」菀娘從袖子里拿出三枚銀元寶交給老方,「老方,這是盤纏,是我生前偷偷埋在地里的,我此次取出來給你們,拜託兩位好好照顧小五。」
老方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
「收下吧,這錢不是我施法術變來的。」菀娘笑道,「當作你二人一路照顧這孩子的辛苦錢,不用省著,該花就花。」
三枚銀元寶對老方這種砍柴夫來說委實太過貴重,推辭許久才惴惴不安地收下了。
菀娘看天色將明,囑咐一番才告辭離去。
施天寧待她迴轉,隨她一同回去,問道:「你既知道你那小女僕住哪兒,為何從不下山探望?」
菀娘淡淡道:「她是人,我是鬼,好端端的我來驚擾她做什麼?」
「你們主僕關係不錯。」
菀娘笑道:「我生前眼瞎,唯一一次看對了人,就是選中了如意。」
施天寧對她的過往略有耳聞,傳聞中那個半夜強忍著恐懼一個人偷偷爬上亂葬崗找到菀娘屍體、渾身哆嗦著為她挖坑下葬的小女僕總是被人輕易忽略,可這恩情,但凡有良知的人都不會忘記。
她二人主僕情深,這麼多年都沒變。
施天寧心想,難道菀娘遲遲不投胎,就是為了守著如意以報當年挖墳之恩?
回了楊錦書的宅子,與老劉辭別後,他們三人一同上路。
楊錦書手中有修羅傘護佑,一路暢行無阻。施天寧與菀娘雖然修鍊多年可白日走動片刻,卻無法整日暴露在陽光之下,兩人被楊錦書塞進修羅傘里,借著這冥界法器一路走去。
楊錦書從未離開過家鄉,而青蓮觀遠在千里之外,他走在僻靜路上,總有些戰戰兢兢。
施天寧在傘里笑他:「大男人行走江湖這麼慫可不行。」
楊錦書有些羞赧:「我自幼住在楊府,偶有出門也是坐在馬車裡,見識短淺,比不上天寧哥。」
「你呢,在家中讀萬卷書,我是個粗人,讀不來書,便只好遊走江湖,行萬里路。」施天寧笑道,「你這樣其實也不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楊錦書搖頭:「紙上得來終覺淺。」
施天寧豪邁道:「那就多走走,看看這大好河山。」
楊錦書點點頭,留心著四周的風景。
他讀過書中的壯麗美景,卻甚少出來親眼看一看。生前沒機會,死後卻也難以離開楊家後山。他眷戀故土與家人,修行不夠,只敢看一眼自己地盤的風景。
縣城往西南一路沿河而下,路過許多城鎮村莊。人盡相似,山水不同。走到後來,偶遇的孤魂野鬼也與他們大不相同。他們見過許多偷偷藏在暗處驚擾路人的頑劣野鬼,見過誘敵深入兇殘報復的厲鬼,見過懵懵懂懂到處遊盪的新死的鬼……
世間亂葬崗何其多,死而無憾的何其少。
楊錦書一個書獃子,對人心險惡認識不足,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被其他鬼欺負,若不是施天寧與菀娘出手相助,他恐怕要被花言巧語的厲鬼騙去養魂。
所幸路上坎坷,一路總沒出大事。
施天寧越到後來氣力越少,秘符的作用開始影響他的神智,魂魄慘遭灼痛,連日常修行都無法完成。
菀娘催促著加快行程,楊錦書記掛著禾棠,也晝夜不分地趕路。
就在他們快到青蓮觀時,路過一個小山頭,恰巧碰到幾個青蓮觀的道士在捉鬼。
老實說道士捉鬼這種事還是不要隨意圍觀得好,可楊錦書看他們身上道袍十分眼熟,有意查探,便停下腳步,默默看著他們。
施天寧自從被雲蒼傷了之後,對青蓮觀的道士便沒了好感,看到他們能忍住不出手只是因為身負重傷。菀娘冷眼旁觀,輕飄飄道:「這些道士年紀不大,手段卻高明。」
施天寧哼道:「有閔悅君那種人做掌門,他門下的弟子想做草包也不容易吧?」
楊錦書:「天寧哥是想說名師出高徒?」
「我是想說上樑不正下樑歪。」
「……」
閑話期間,青蓮觀的道士已與三個厲鬼過招無數,成功拿下一隻厲鬼收入法爐,另一隻被打得魂飛魄散,只剩下最後一隻厲鬼張牙舞爪地與他們纏鬥在一起。
楊錦書看那隻厲鬼穿著猩紅色的寬大長袍,長發披散,一雙青色眼瞳在夜色中詭譎陰冷,唇間泛著冰涼的笑意,而藏在袖子里的手似乎淬滿了黑色的毒液,用力一揮,便在人的身上留下五個清晰的黑紫爪印。
一個道士因此受了傷,楊錦書訝然:「好厲害!」
此言一出,驚動了那出手狠辣的厲鬼,一揮手將年輕道士掀翻之後,厲鬼一閃身來到楊錦書面前,一雙青色眼瞳睜得又大又圓,涼涼地盯著他。
楊錦書驚得連連後退,若是有心跳,只怕也要嚇停了。
施天寧一拳擊出,擋下那厲鬼的襲擊,大喝:「你是什麼鬼?!」
那厲鬼陰沉沉一笑,在他們周圍飛快閃過:「原來是幾隻過路小鬼,難道沒人告訴過你們,不要輕易離開自己的葬身之地么?」
施天寧冷笑道:「閣下不也是四處遊盪,難道是忘了自己死在哪兒了?」
「我自然不會忘記。」厲鬼哈哈一笑,翻轉一圈避開了道士扔來的符紙,「我在我的地盤過得瀟洒自在,這幾個臭道士偏要來擾我的興緻,該死該死!」
一位道士怒道:「大膽!分明是你們逞凶作惡,誘殺了數位村民,我們才來收你!」
「就憑你們?」厲鬼嗤笑,「學了幾分皮毛便以為可以橫行無忌了?我來替你們的師傅教訓你!」
話音未落,他雙手左右展開,掌心燃起幽幽鬼火,朝上一拋,瞬間灑下漫天鬼火雨,朝眾位拋灑而下。
楊錦書等皆是冥界中人,不受鬼火影響,那幾位道士可大事不妙,一身道袍被鬼火沾染,迅速席捲而上,冰涼的觸感竟如冷火襲過,痛得他們驚慌大叫。
楊錦書有意相助,閃身過去,自袖中掏出一枚金色彈藥,指尖一捏,頓時碎成粉末,他朝道士們拋去,金色粉末與藍色鬼火相容,瞬間消散於無形。
道士們急喘之中還未來得及還手,突見那厲鬼自楊錦書身後閃現,陰冷笑容一露,抬手便要抓住楊錦書的肩膀。
菀娘急道:「錦書小心!」
楊錦書矮身躲開,不料那厲鬼的目標根本不是他,徑直朝距離最近的一位道士襲去,血盆大口一張,竟然將道士的頭盡數吞了進去。
眾人大駭,卻見那厲鬼繞著道士捲去。
猩紅色寬袍卷過,竟只餘下一具行屍走肉。
道士的三魂七魄被他吸去了!
「蘭亭師兄!」一聲凄厲哀嚎劃破長空。
楊錦書從未遇過此類陰險兇殘之事,當下竟無任何反應,愣在當場。
幾位道士立即追去,然而那厲鬼道行比一般野鬼高出許多,剛吸完人的魂魄正是饜足精力充沛之時,狂笑著迅速離去。
一位留在原地抱著蘭亭屍體的道士放聲大哭,見他們怔然當場,頓時怒從心中來,吼道:「你這惡鬼!竟然夥同厲鬼謀害我師兄!」
「我……我只是想幫忙……」楊錦書百口莫辯,他也沒料到那厲鬼竟趁人之危,借他的手謀害道士。本是好心,卻連累他人。
楊錦書惶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