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他們去探望閔悅君的時候,他已經醒了,伏案看著信件。
弟子通報后,閔悅君將信件壓在鎮紙下,披著外套走出門去:「怎麼了?」
楊錦書躬身道:「閔道長,深夜打擾,請見諒。聽清蓉道長說,你病了,不知現下可有好轉?」
閔悅君瞥了一旁的神棍一眼,點點頭:「無礙了。」
楊錦書看他恢復了平日氣色,便接著道:「我們在青蓮觀叨擾月余,承蒙閔道長不棄,不僅出手助,還指點我們修行,在此謝過道長大恩。」
禾棠、施天寧、菀娘接鄭重向他躬身,朱小五也學著他們的樣子彎下身子,禮貌道:「子善謝過道長。」
如意與老方也連連道謝:「閔掌門宅心仁厚,多謝多謝。」
閔悅君看著他們如此鄭重其事地道謝,猜到什麼,問道:「要走了?」
「是,此間事了,不便再打擾了。」楊錦書看著朱小五,這孩子已經恢復神智,令他們放心不少,「我們打算回縣城去,與子善的母親商量一下他的歸宿……」
閔悅君點點頭,提醒道:「朱家內有高人設下的八卦陣,很是邪門,你們最好不要輕易接近,讓如意夫人等前去商議為上。」
「咦?朱家的法陣不是青蓮觀設的?」禾棠詫異。
雲蒼在一旁搖頭:「我們只負責捉鬼,其他法陣,並非我門下弟子所設。」
這些他們倒是沒有留意,不過既然閔悅君特意提醒了,他們還是多加小心為上。
寒暄幾句,閔悅君讓弟子們好生照料三個活人,其他鬼他便不再招呼了。
眾人三三兩兩離去,閔悅君站在門前默默地看,看他們漸漸走了,只剩下一個裝木頭人的神棍。
他低聲問:「你不走?」
神棍抬手伸了伸懶腰,仿若沒有聽到這句話,錯過他朝屋裡走去:「我睡會兒,你隨意。」
閔悅君:「……」
一隻鬼大晚上的睡什麼睡!
他也不戳破,在門口站了半晌,對雲蒼說:「你們回去休息吧,明日議事。」
「是,弟子告退。」
閔悅君看了眼遠處的天色,無風無月,烏雲罩頂,似風雨欲來。
他想起信中所寫,長嘆一口氣,折身回了屋子。
翌日,果然大雨傾盆。
如意與老方帶著小五告辭,閔悅君沒有露面,青蓮觀弟子一路將他們送下山,幫他們打點好車馬,方折返回山。
禾棠他們在地牢中又待了一日,入了夜才離開,臨行前想找神棍再嘮叨幾句,卻聽其他弟子說他隨閔悅君出遠門了,已經不在觀中。
失落之餘,他們也沒了繼續逗留的理由,趕著日程下山了。
這大雨下了兩日有餘,方便了四隻鬼趕路,反倒是如意一行多有耽擱,在距青蓮觀三百裡外的一個小鎮停下了。
那小鎮名曰浮屠,是百年前一位得道高僧幫助此地居民重建的。當年此地受了瘟疫,死了半個小鎮的人,重建不易。高僧為此地取名浮屠鎮,希望居民積攢功德,多行善事。
浮屠鎮重佛輕道,鎮內有四五座佛寺,香火旺盛,乃附近十幾個城鎮中最出名的虔誠佛教徒聚居之地。正因如此,鎮內人心向善,少有大凶大惡之事,當周圍幾個城鎮有厲鬼出沒之時,此地仍一片平和寧靜。
禾棠蹲在城門外,憂傷道:「其實我以前雖然是個無神論者,但是對佛教還是蠻尊敬的,然而現在因為佛光普照不敢進門真是太糟心了!」
施天寧站在幾步遠外笑:「你可以闖進去啊,說不定碰到個善心大發的和尚,念幾句經給你超度了。」
「超度哪裡是念幾句經的事?」禾棠翻白眼,站起來道,「小五他們住在鎮里,可我們進不去,怎麼辦?」
菀娘提議:「不如我們繼續趕路,在他們趕往下一個地方的必經之路上等一等?」
楊錦書抬手看著天上的大雨:「這雨要下好幾天,我們在外面等不了這麼久。陰雨天雷電盛,小五他們在鎮里不妨事,我們怕是要惹上麻煩。」
禾棠好奇:「為什麼?」
施天寧代他答道:「這種天氣容易滋生怨氣,被謀害的冤魂最喜歡挑這種時日出沒。這種*的天氣本就讓人心煩,若是恰好還在這種天氣死了,那怨氣可壓不住,還易生成厲鬼,有些魔也偏愛在這種日子出來覓食。」
楊錦書接道:「我們對此地不熟,留在人跡稀少之處並不明智,若是碰到鬼尚可應付,若是碰到魔,怕是敵不過。」
禾棠吃了前幾次的教訓,知道不能輕易置身險境,便說:「那我們要冒險進浮屠鎮?」
菀娘有些不情願:「碰上多管閑事的和尚怎麼辦?」
「這鎮上就那麼幾家佛寺,總不會大雨天出來化緣,我們總不會一進門就撞見和尚吧?小心行事,避開麻煩便可。」施天寧看她仍舊緊皺眉頭,便補充道,「你若是怕出事,躲在我身後。」
菀娘瞥了他一眼:「你也不過是個鬼,能抵住佛法無邊?」
「得道高僧通常不愛亂竄。」禾棠憑藉自己的經驗說著,「出來的一定是修行不高的小和尚,他們要歷練,高僧都是在佛寺里念經的。」
「瞎說。」楊錦書無奈地笑了他一句,對他們說,「都躲在我修羅傘中吧,有此物庇佑,應當可以避開鎮中的各家佛像。」
「這是個好主意!」施天寧拍掌樂道,「修羅傘可是冥界的寶貝,凡人家裡供著的小佛像哪裡比得上它?來來,搭個傘。」
禾棠卻遲疑了:「要不……咱們再等一晚?」
「怎麼?」
「我也說不清,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施天寧盯著他,「禾棠,你預感準不準的?」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神棍……會算命。」
「你預感不准我可是要打你的。」
「我預感准了你才要打我吧?因為預感通常都是不太好的預感。」
「……說得有道理。」
楊錦書看他二人又在鬥嘴,便勸道:「今晚如意他們一定住在客棧里不會離開此鎮,不如我們現在鎮外待一宿,明日再議?」
施天寧點頭:「也行,不過就附近吧,別的鬼也不太敢靠近浮屠鎮,我們也不用擔心會有鬼來打擾。」
很快,他們接受了這個意見,坐在地上看著天上的雨從他們身體穿過,覺得好生怪異。
禾棠彆扭道:「錦書,要不我們還是把傘撐起來吧,總覺得這樣淋雨怪怪的。」
楊錦書也覺得他們幾隻鬼在大雨里團團坐很傻氣,便把修羅傘支起來,不料這傘面竟然真的將大雨阻隔在外,令大家好生歡喜。
禾棠拍手道:「這種氛圍最適合講故事了!我們來講故事吧!」
「講故事?你想聽什麼故事?」
「隨意啊,每個人輪流講一個。」禾棠看向楊錦書,「錦書,你書讀得多,你先講。」
楊錦書想了會兒,看禾棠期待地看著自己,便笑道:「既然我與禾棠是因冥婚結緣,那我便講一個關於冥婚的故事吧。」
禾棠沒怎麼聽過別人冥婚的故事,頓時好奇心倍增:「快講快講!」
「從前有個漁民,以海為生,是當地有名的漁夫,每次出海收穫最豐。他經驗足,駕駛船舶熟練又敏捷,很受愛戴。可在他三十歲那年,不幸遇到海難,他駕船死裡逃生回到岸邊時,已經渾身是傷。經大夫診治,他雖然並無大礙,卻也再不能下海捕撈。自那以後,他雖仍然可以駕船出海,卻再也比不上其他漁夫。」
禾棠一想便知:「他自尊心哪裡受得了……」
楊錦書點了點頭,繼續道:「他只能憑藉自己前半生的積蓄過活。後來,他一個人過得久了,便有些孤單,想娶親,卻總沒有合適的姑娘。漁夫曾在海里見過貌美溫柔的女子,那女子有柔軟漂亮的銀色長發,五官精緻美麗,雖不會說話,卻會在深海里遊盪,與魚群嬉戲。漁夫對那女子入了魔,想找個與她相似的姑娘做夫妻。媒婆幫他尋覓許久,終於在隔壁城市找到了一個與他描述中極為相似的女子。」
禾棠仰天長嘆:「果然人類對海底美女的想象是不分時間與空間的……」
楊錦書笑了笑,繼續說:「漁夫想將那位女子娶回家,卻忽然聽說那女子得病暴斃,女子的家人準備將女子嫁給另一戶富貴人家死去的兒子作冥婚妻子。漁夫慌了,拖媒婆說情,不料女子家人堅持,未婚女子不入祖墳,定要嫁與別人,有個歸宿。漁夫一咬牙,竟然投海而死,臨死前托媒婆將他二人同葬海底,做冥界夫妻。」
禾棠目瞪口呆:「為了娶媳婦……好拼。」
「女子家人沒料到漁夫竟為這門陰親投海,觸動之下,同意了這門婚事。媒婆為漁夫與女子操辦了一場簡單的海上冥婚,將兩人的屍首置於木船之上,順海浪飄去。一年後,有一隻小木船緩緩飄回岸邊,船里有個女嬰,奇怪的是那女嬰竟有一頭銀髮,五官與故去的女子頗有幾分相似,有人猜測,這是海中美女奪走他們的魂魄后誕下的女嬰,也有人說,那海中美女本是葬身海底的厲鬼,吸食了許多人的魂魄,終於修鍊成人,從海底出來了……不過這只是我從一本奇聞上看到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
「故事而已,管它真假呢。」禾棠滿不在乎,「不過……錦書啊,為什麼光棍總對冥婚有執念呢?」
施天寧哈哈一笑,糾正道:「是死光棍對冥婚有執念。錦書死得早,還沒娶親,自然是不甘心的。」
禾棠:「真的?」
楊錦書靦腆道:「我總覺得病死已經很沒出息了,若是去了閻王殿,人家問起來,我連個老婆都沒有……更沒出息了。」
禾棠無語半晌,憋出一句:「生前死後唯一的願望就是娶個媳婦……這種想法哪裡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