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萬針刺心
太后薨逝,是僅次於皇帝駕崩的國喪,舉宮上下立刻換上喪服,白慘慘的一片,甚是凄涼。
太後身為皇帝的嫡母,對他有養育和扶持之恩,雖然蕭璟後來跟梁家有種種矛盾,但是不得不承認,若不是太后將蕭璟認養到膝下,他作為一個不得寵的皇子也不可能登上皇位,因此,蕭璟對於太后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
皇帝親自披麻戴孝,趕到慈寧宮,跪在太后的床前,拉著太后冰冷的手,痛哭出聲:「母后,兒臣昨兒晚上見您還好好的,怎麼隔了一夜,您……就去了啊!母后啊——」
皇后陪在皇帝身邊,用帕子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皇帝和皇后都這麼悲傷,慈寧宮的宮人自然不能無動於衷,一個個都放聲大哭起來。一時間整個慈寧宮只聽到哭聲震天,至於有多少人是真心在哭,就不得而知了。
顧懷清是跟著皇帝進來的,不過他對太后沒有半點好感,實在是哭不出來,只好使勁把眼睛揉紅了,假裝悲傷。
顧懷清見蕭璟伏在太後身上哭得傷懷,而皇后只顧著低頭嚶嚶嚶,也不知道勸一勸蕭璟,見皇帝應該哭得差不多了,顧懷清膝行幾步,上前扶起蕭璟,勸道:「陛下節哀,太後娘娘在天之靈,也一定不願見您如此傷懷。」
蕭璟哽咽著,抬起袖子擦了擦淚,慢慢的鬆開了太后的手。
太后雖已過世,但身上的衣衫還是穿得齊整,應該是宮女在她死後幫她換過了衣服。她仰躺在床上,面容透著死者常見的灰白,她的雙手本來是交疊置於小腹,因為被蕭璟拉住了一隻手,那隻手臂自然下垂,露出皓白纖瘦的手腕。
顧懷清順著太后的手臂看了一眼,口中忍不住咦了一聲。
蕭璟聽到顧懷清驚訝的聲音,問道:「懷清,你怎麼了?」
顧懷清指著太后的手腕,說道:「陛下請看。」
蕭璟湊過去,輕輕的拉起太后的手腕,只見手腕內側的皮膚上赫然有一個暗紅色的小圓點,微微腫起,看上去像是針刺留下的傷口。
蕭璟道:「會不會是太醫針灸時不慎刺出了血?」
顧懷清看了看左右,湊近蕭璟,壓低聲音道:「陛下,您不覺得太后死得有點蹊蹺么?您也說了,昨兒晚上太后還好好的,怎麼過了一夜就沒了?」
蕭璟若有所思,輕聲道:「懷清的意思是……」
顧懷清附耳過去,跟蕭璟簡單的稟報了太后收到恐嚇信的事情,又道:「依臣之見,最好請仵作過來檢驗一下。或許是我多慮了,但總覺得此事不單純。」
蕭璟也許對太后沒有太深的感情,太后死了對他來說或許更有裨益,但若是宮裡發生了謀殺,那性質就不一樣了。如果有人能在戒備森嚴的皇宮裡,神不知鬼不覺的謀殺太后,那麼是不是一樣可以威脅到皇帝的性命?
蕭璟想了想,便答應下來,說道:「朕就將此事交給懷清處理,記得秘密行事,千萬莫要聲張。」
「臣遵旨。」顧懷清鄭重道。
皇帝和皇后很快就離開了慈寧宮,皇帝去上朝,皇后則回到鳳儀宮。
顧懷清等帝后一離開,就命東廠的人封鎖慈寧宮,一邊派人去請仵作,一邊將所有伺候太后的宮人都扣留在宮裡,不得外出。
仵作是從慈寧宮的後門悄悄進來,驗屍這種事放在民間很正常,但死的是太后,大齊朝最尊貴的女人,即便是人已經死了,她的玉體也不能隨便讓人碰觸的。若真的是被謀殺的還好說,萬一只是自然死亡,那褻瀆太后的罪名可是誰都承擔不起的,這也是為何蕭璟叮囑顧懷清秘密行事的原因。
請來的仵作也是東廠公公,叫作老李子,平時專門給宮裡的人驗屍,倒也經驗豐富。顧懷清把房門鎖住,讓仵作在裡頭驗屍,自己則隔著一扇屏風等候著。
顧懷清耳力甚佳,能聽到房間里悉悉索索的聲音,應該是仵作在除去太後身上的衣衫,然後,就聽到老李子發出一聲驚呼。
顧懷清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越過屏風走進去,問道:「怎麼回事?」
「大人,您快來看!」老李子一臉驚慌的說道。
漆金拔步床上,太后被脫/光了,裸/身平躺著,她光潔白皙的**和四肢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許多針眼,看上去跟她手腕上的那一點相似。顧懷清伸手將太后翻過身來,只見她的背上也全是針刺留下的血點。
「怎麼會這樣?」顧懷清皺起眉頭,「你仔細查看一下,會不會是針灸留下的?」
話雖這麼說,但顧懷清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宮裡御醫的針灸技術都是爐火純青,即便是偶爾有刺破出血的情況,也不可能這麼大面積的出現血點。御醫若真的刺出這麼多血來,還不被貴人們打死?
老李子見顧懷清沉著冷靜的模樣,也從驚慌失措中恢復了過來,拿出專業的精神,仔細的檢查起來。
小半個時辰后,老李子終於寫完了驗屍報告,結論讓人更加震驚和迷惑。
「這些針刺留下的傷口,深淺不一,刺入的力道也是不同的。有的則雜亂無章,像是為了泄憤而隨意亂刺。有的卻是深入人體的穴道,穿透肌肉層,沒入筋骨,若非認穴奇准、內力深厚的武林高手,是不可能做到的。」
「像氣海、命門、靈台、中樞、百匯等,皆是人體要穴,以重手法刺入這些穴道,便可致人死地。太后的死因,應該就是這個了,至於到底哪一下是致命傷,說真話,我都分辨不出來了。」
老李子搖了搖頭,難以置信的感嘆道:「我當仵作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身上這麼多處致命傷,偏偏還是藏在衣衫下面,若非脫了衣服驗屍,外表竟完全看不出來。到底何人對太后如此仇恨,這萬針刺心,可不是一般的痛啊!」
顧懷清沉默了,他是隱隱猜到太后的死不單純,但萬萬沒想到,太后竟然死得這麼慘。東廠也有對犯人用針刺進行刑罰的,每次施刑,犯人都是哭天喊地的哀嚎,那場面慘不忍睹。
雖然太后曾經狠狠的杖責過他,但此時顧懷清也忍不住同情她了,堂堂太后之尊,卻死得如此凄慘!
問題的關鍵來了:到底是誰做的?
要知道,在慈寧宮的外圍,可是有十名東廠高手駐守,全日無休的保護太后安全,為何還能讓兇手神不知鬼不覺的殺害了太后,還是用這麼極端的方式?
如此殘忍的謀殺手段,顧懷清想想,都感覺心底一陣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兇手最開始的打算應該是隱藏真相,讓別人以為太后是自然死亡,所以傷痕才都隱藏在衣衫下面,從外表看不出來。
驗屍的結果太過驚人,顧懷清不敢擅自決定,便命東廠眾人封鎖現場,將慈寧宮的宮人都關到偏殿,自己則前往宣德殿,跟蕭璟稟告情況。
顧懷清來到宣德殿,蕭璟正在用午膳。
由於太后新喪,御膳也跟平時不同,基本是全素齋,不過以御廚的水準,即使是素齋味道也是不差的。
看到顧懷清前來,蕭璟便停下來,拉著他一起入席:「來得正好,陪朕一起用膳。」
顧懷清也不客氣,坐下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頤。
早上一醒來就得到太后的噩耗,顧不上吃早餐,趕到慈寧宮,忙活了一上午,粒米未進,連水都沒喝上一口,顧懷清真是又累又餓。
「慢點吃,餓壞了吧?」蕭璟親自給顧懷清盛了一碗湯。
顧懷清哪裡慢得下來,慈寧宮那邊還有個爛攤子呢,他三下五除二扒完兩碗飯,便放下了筷子。
蕭璟本來就沒什麼胃口,吃了一碗便停下來,問道:「懷清辛苦了,可有什麼收穫?」
顧懷清低咳一聲,將仵作驗屍的結果一五一十的彙報給蕭璟。
蕭璟聽完臉色大變,驚怒交加,拍著桌子道:「竟會如此?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謀害太后,而且用如此殘忍的手法!」
也不由得蕭璟不震怒,想想那兇手在眼皮子底下,用如此可怕的手法殺害了太后,這是不是意味著,他自認為固若金湯的皇宮,其實一點都不安全?若是那人要刺殺皇帝,是不是也同樣可以輕而易舉的得逞?這也太可怕了!若是不抓出那個兇手,只怕蕭璟和後宮的貴人們都要寢食難安。
顧懷清趁機道:「陛下息怒。臣雖不才,對破案也有不少經驗,若是陛下信得過我,不妨將此案交由我來追查。」
蕭璟看著顧懷清躍躍欲試的樣子,不禁好笑道:「朕若是信不過你,還能信誰?這次若不是你心細,發現了太後手腕上的針眼,恐怕就讓真相隨著太后一起埋葬到地下了。懷清真是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呢!」
顧懷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裡卻也有點得意:「多謝陛下的信任,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陛下那麼英明,我若是不機靈點,那不是墮了您的威名嘛?」
蕭璟看著顧懷清迷人的笑容,眼中流露出濃濃的寵溺:「你這張嘴啊越發會哄人了!你身上的傷,都好了?」
「當然,用了那麼多瓶天香玉露膏,要是還不能好,豈不是浪費了那麼珍貴的靈藥?」
「給你用,怎麼能說是浪費?」蕭璟想到顧懷清受傷的緣由,忍不住問道,「說真的,你心裡一點都不恨太后么?畢竟她把你傷得那麼重。」
顧懷清在蕭璟面前不願撒謊,老實的說道:「當時是挺恨的,特別是我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不過,所謂人死仇消,太后都已經去了,那點恨自然也消失了。查案是為了追查真相,讓兇手顯出原形,我不會將私人恩怨代入的。」
蕭璟讚許道:「懷清真是胸襟寬廣!不過,這次的案子,看起來不是那麼容易偵破的,你真的有把握?」
顧懷清搖搖頭道:「目前一點線索都沒有,把握自是談不上,但是任何謀殺案,都不可能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查出來。只要陛下相信我的忠心,放手給我去查,我保證竭盡全力,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好,此案便交給你負責,朕相信懷清不會讓朕失望。」
「多謝陛下,我定不辱使命!」
顧懷清得了皇帝的令箭,便興緻高昂的準備大幹一場。
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太后被人謀害的消息迅速的傳出宮去,一時間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梁家的人更是大張旗鼓,梁家家主、太后的兄長梁棟帶頭,在朝堂上長跪不起,泣求皇帝定要查明真相,嚴厲懲處元兇。
蕭璟便表示已將此案交給東廠顧懷清負責,梁家人卻不滿意,抗議說東廠顧懷清曾經被太后杖責,必定會懷恨於心,恐怕不能盡責查案。
梁棟糾結了一幫御史,聯合向皇帝施壓,要求錦衣衛介入查案,以示公允。蕭璟耐不住壓力,不得不同意,讓錦衣衛與東廠一起聯合查案。
不巧,錦衣衛指揮使劉崇之前遭賊人刺傷,在家裡養傷,而錦衣衛裡面最擅長查案的就是段明臣了,這差使就眾望所歸的落到他身上。
一道聖旨,十萬火急的召回了在平城平亂的段明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