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馬車離青州城越來越遠,無論傅書言是苦口婆心勸說,還是懇求甚至怒罵,高昀一概不回應,置之不理,傅書言身體虛軟,寸步難行,想逃根本逃不掉。
馬車一路不停,傅書言透過車窗帘縫隙,看窗外黑夜過去,天已放亮,周圍沒有村莊,昨晚感覺車身有些顛簸,好像走的不是官道,天亮了看,四周有些荒涼,馬車走的是一條偏僻的小路。
傅書言昨晚一直睡得不踏實,夜裡,寂靜中聽見雜亂的馬蹄聲,高昀隨侍有二十多人,他有備而來,傅書言望著車內昏黃的燈,不看對面高昀,高昀也一直沒睡,傅書言說得口乾舌燥,高昀沒有一點鬆動,傅書言看出來高昀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了她的,累了,省省力氣,不再說話,高昀也不說話,只是坐在對面一直看著她,傅書言賭氣別過臉,車內靜靜地,兩人都不說話,靜坐了半夜,傅書言實在熬不住,方迷瞪一會,再睜眼,天亮了。
馬車旁傳來馬蹄聲,「殿下,早膳。」馬車停住,一個士兵送進了一個提盒,高昀接過,馬車一刻不耽誤繼續行進,高昀打開三層提盒,裡面擺著幾樣精緻的點心。
高昀拿起一個碟子上雪白濕帕,擦擦手,端一碟子她愛吃的玫瑰糕,遞到她面前,伸手拿起一塊,放到她嘴邊,「餓了吧!吃吧!我記得你願意吃這種糕。」
傅書言賭氣扭過頭,不吃,高昀又拿出一碟子桂花糖糕,拈起一塊,送到她嘴邊,耐心地哄著道:「別生氣了,我沒經你允許帶你走,是我不對,你不吃東西,餓壞了身子,你比從前消減了。」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臉上嬰兒肥未退,他不知想起什麼事,笑意漫上嘴角,他一向待她溫和,寵溺。
傅書言執拗不張嘴,高昀試著拿了五六樣點心,傅書言就是不吃,也不說話,不理他,未了,高昀輕聲嘆息。
這一路,傅書言一直不吃不喝,這輛馬車加長加寬,四匹馬拉車,座椅可以躺人,傅書言坐了兩日,不吃東西,身體虛弱,高昀心疼,又沒辦法,他不能心軟,心軟又前功盡棄了,上次他放她回去,沒有窮追不捨,事後很後悔。
天黑后,高昀點亮燈盞,車裡光線朦朦朧朧,一片暗昧的柔光,傅書言一日沒吃東西,沒有半分氣力,靠在座椅一側,餓得頭暈眼花,闔眼,腦子混亂,突然,聞著鼻端下一股肉的濃香,微微睜開眼睛,高昀手裡夾著一塊熏兔肉,在她鼻子底下,誘惑她,傅書言變顏變色,冷硬地道:「拿開,我說不吃就不吃。」
高昀耐著性子,溫柔地哄道:「言兒,你一整日沒吃東西,吃點東西,再接著生氣。」
「你不送我回去,我寧可餓死也不吃。」傅書言忍住不看那塊烤得焦黃噴香的兔肉。
高昀把手裡的兔肉在她鼻子底下晃了晃,「言兒,你不是最喜歡吃野兔肉,聽話,咬一口。」
傅書言唇角緊抿,看也不看。
她一口不吃,連著餓了三日,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倔強性子,高昀無可奈何,心疼她,拿她卻沒辦法。
前方到了宋城,已經到了先太子高辰的地盤,宋城的太守降先太子高辰,太守性黃,黃太守聽說太孫高昀經過此地,打開城門,迎接進城,一行人安排住在太守府。
傅書言三四日不吃東西,餓得眼冒金星,連路都走不了,黃太守命府里一個有力氣的婆子把傅書言背著,送到后宅,安排到夫人的正房歇著。
黃太守設宴,款待高昀一行人,席間高昀眉頭深鎖,黃太守為人圓融,看出點端倪,拿酒敬高昀,「殿下,是不是有心事?方才哪位姑娘病了?下官派人請大夫治療。」
高昀搖頭,「沒病,餓的。」黃太守不解,「絕食?不想活了?」
高昀賭氣,「是,不想活了。」
黃太守善察言觀色,「下官看殿下好像很在乎這個姑娘,這個姑娘不從殿下,如果是這樣,有的是法子,不知道殿下舍不捨得?」
高昀明白他的意思,擺手,喝了一口酒,一臉苦惱,黃太守明了地一笑,這是捨不得,把高昀的酒盅斟滿,「殿下不用煩惱,下官讓我夫人勸勸,都是女人,好說話。」
傅書言躺在床上,餓得氣息奄奄,突然,鼻子里聞到一股香氣,女人的香氣,夾雜著一股飯菜香,傅書言以為自己餓得已出現幻覺,她微微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床上紗帳遮擋,隱約是一個年輕美貌的女人,背著燈影,看不清臉,那個女人把托盤放到桌子上。
傅書言合上眼,心想,是來給自己送飯的,一定是高昀派來的。
輕盈的腳步聲,走到床邊,把紗帳撩起,掛在兩側鉤子上,看床上的女人閉眼,愣住了,失聲叫道;「言妹妹,是你嗎?」
傅書言睜開眼,看清楚眼前之人,大眼睛露出驚喜,動了動唇,微弱地叫了聲,「六姐。」
床前站著正是戰亂時從宮裡跑掉的,一直沒有消息的六姐傅書湄,傅書湄激動地道:「言妹妹,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傅書言微弱的聲音,「我被高昀劫持到這裡。」
傅書湄看她餓得不行,道:「言妹妹,聽說你幾日沒吃飯,你先吃點東西,我們姊妹幾年沒見,我有許多話說,你不能把自己餓死,好死不如賴活著,什麼能比命重要。」
傅書言沒在倔強,在這裡看見親人,她似乎看到一點希望,傅書湄端過炕幾,擺在錦被上,扶著傅書言坐起來,把一個引枕放在她背後,讓她靠坐著吃飯。
傅書言肚腹空空,不敢吃太多,喝了半碗粥,肚子里有東西,人恢復點力氣,待她吃完,傅書湄命丫鬟把炕幾端下去,傅書湄坐在炕沿邊跟她說話。
「六姐姐,你怎麼到了這裡?做了黃太守的夫人?」對六姑娘傅書湄,傅家人時間久了,沒人提起,馮姨娘總念叨,後來馮姨娘沒了,傅家人慢慢淡忘了傅家還有她這麼個姑娘。
「當初北夷人攻打京城,皇太孫帶著太孫妃雲氏跑了,把我丟下,幸虧我機警,我知道北夷人快打來,半夜怕有變故,讓兩個丫鬟輪著睡覺,一個上半夜守著,一個下半夜,怕睡著了,出事不知道,果然,被我料到,天不亮,皇帝帶著妃嬪逃了,帶著東宮的太子,像我這樣身份的當然不能跟去,我得到信帶著金銀細軟和娘家陪嫁的兩個丫鬟往宮外跑,當時宮裡亂的,誰也顧不上誰,宮門開著,不少太監宮女往皇宮外跑,我跟著大家
趕緊逃出皇宮。」
傅書湄說著,竟有幾分得意,後來皇宮有大部分太監宮女不知道消息,北夷人攻佔皇宮后,宮女有的尋短見、有的跳井,有的被夷兵侮辱自盡的,傅書湄憑著小聰明,躲過一劫。
傅書湄不像當初在東宮時,小心翼翼,畢竟這太守后宅她是女主人,「我跑出皇宮后,大街上全是人,我一個深閨小姐,入深宮后,不出門,這一出來,辨不清南北,順著人流跑出京城,誰知竟然跑錯方向往北跑,我當時就想跑得越遠越好,離開皇宮更好,一路上有驚無險,後來跑到宋城附近,偶遇城失守,化妝逃出來的黃太守,我沒敢暴露身份,不敢說是皇宮逃出來的,我就編了個說辭,戰亂沒地方核實,這黃太守剛死了嫡妻,他娶了我,我隱姓埋名,後來東宮太子壞了事,我跟丈夫說了實話,隱姓埋名,我在後宅不出門,沒人知道認識我。」
說到這裡,傅書湄抓住傅書言的手,緊張地道:「你可別跟高昀說,高昀他父兄打過來,我就勸他投降了,不管怎麼說我跟東宮曾經有一段淵源,不希望刀兵相見,殺個你死我活。」
傅書言一直覺得她六姐傅書湄一定沒有死,在那個地方活得好好的,不是她預感准,而是對六姐傅書湄的了解,六姐傅書湄沒說怎麼逃到這裡來的,沿途都是北夷兵,若換了別人,不知道有命沒有,她六姐內心強大,總能有辦法活下來。
傅書湄沒心沒肺,心裡終究惦記馮姨娘,問:「我姨娘和和哥怎麼樣了?」
「不知道,當時家裡人都去山東,馮姨娘和和哥留下陪父親,留在京城,一年多沒回去,不知道京城情況。」傅書言說得是實話,隱瞞了馮姨娘和和哥可能已經遇難,她不敢跟六姑娘說。
傅書湄顯然有些失望,「我嫁給他以後,跟他說了實情,他本來準備派人到傅家報信,後來又發生戰亂,就放下了。」
傅書言把傅家的情況給她說了,姊妹相對唏噓。
這時,一個丫鬟走來,招呼一聲,「夫人。」傅書湄走了出去,那個丫鬟悄聲道;「老爺問,哪位夫人吃飯了沒有?」
「你告訴老爺說吃了,今晚我不回房了,陪這位夫人睡。」
打發走了丫鬟,傅書湄走回來,躊躇一下,道;「言妹妹,我記得你跟昀皇孫倆人感情很好,昀皇孫人好,待你不薄,不如你跟他走吧!璟世子還愁娶不上媳婦。」
傅書言聞言,正色道;「六姐姐,你不該說這種話,我跟高璟結為夫妻,婚後高璟對我很好,沒有對不住我的地方,我怎能背信棄義,我斷不能那樣做。」古代女人講三貞九烈,六姐傅書湄個性自私,極少考慮別人,不受這些約束,不過做人要有一點底線,背棄高璟,自己良心能安嗎?再說她放不下高璟。
傅書湄不吱聲了,傅書言抓住傅書湄的手,「六姐姐,看在姊妹一場的份上,我求求你,幫幫我,你叫人給高璟送信,告訴他我在這裡。」
她突然失蹤,高璟哪裡得到消息,不知高昀把她帶走,一時之間,沒有任何線索,等高璟知道,高璟帶她早就遠走高飛了。
傅書湄了解高昀,知道當年她和高昀的事,多了一句嘴,「言妹妹,你再好好想想,你跟高昀,高昀一輩子能對你好,你跟璟世子,前途渺茫,我從宮裡出來,外人看似繁花似錦,一旦進去皇宮成了牢籠,你以後的路磕磕絆絆,不知要經多少坎坷。」
傅書言握緊她的手,「六姐姐,前面等我的是深潭是虎穴,我認了。」
「好,言妹妹,我派人通知高璟,不知道能不能來得及,前方快到北夷人的地盤,高璟如果救不了你,你跟高昀去吧!權當老天安排。」
傅書湄當晚悄悄派人前往青州,通知高璟。
次日,一早,天灰濛濛的,黃太守準備豐盛的早膳,傅書言在內宅跟傅書湄吃飯,黃太守陪著高昀在外院吃,黃太守知道傅書湄的身份,極小心,沒叫傅書湄跟高昀碰面,不管怎麼說,傅書湄曾經是高昀大哥的侍妾,黃太守有顧忌,彼此見面也尷尬。
傅書言跟六姐傅書湄告別,傅書湄在內宅跟她分別,沒露面,傅書言到前院,高昀等著她,高昀看見她吃東西體力恢復,心情大好,微笑著看著她上車。
傅書言上車,高昀隨後上去,高昀一行人出了黃太守府邸,高昀看著她,柔聲問:「黃太守夫人跟你挺投緣,我一路勸你吃東西你不吃,聽了她的勸。」
傅書言別過臉,不理他,高昀不以為意,她吃東西了,他放心了。
馬車出了宋城,一路沒停歇,黃昏時分,外面天色昏黑,一會兒,下起雨,雨打在車頂,噼啪響聲,傅書言用手掀起車窗紗簾,風卷進雨絲,打在她身上,高昀關切地道:「小心淋濕了衣裳。」
傅書言心裡急,高昀晝夜兼程,傅書湄派出的人昨晚去青州,抵達青州要三四日,往返快的話也要六七日,高璟根本追不上。
傅書言看對面高昀,高昀這幾日沒怎麼休息,此刻,靠在椅背上,闔眼,像睡著了。
傅書言一咬牙,趁著馬車拐彎,速度減慢,她突然站起身,衝到車門口,扯開車門帘,縱身往側旁一跳,就在她衝到車門口之際,高昀突然醒了,伸手扯她,一把沒扯住,傅書言已經跳了下去,高昀急忙大喊,「停車。」
高昀不等車停下,從車上跳了下去,看傅書言跌倒在路邊,大叫一聲,「言妹妹,沖了過去。」
傅書言坐在地上,跳車時,跌倒膝蓋磕破了,高昀撲到她身邊,急切地問;「言妹妹,你怎麼樣?」
傅書言咬唇,不理他,高昀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看她沒受什麼傷,生氣埋怨道:「你不要命了,太危險了,你到底想怎麼樣?」
「送我回去。」傅書言語氣堅決。
高昀嘆口氣,「言妹妹,也許我們分開太久,你變了許多,我如果能放下你,我早離開了。」高昀說著脫下外袍披在她頭上遮雨,伸手要抱她起來,傅書言身體往後挪,「你別動我。」
高昀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十指併攏,牙齒緊扣,半晌,天空雨越下越大,「我不碰你,你自己上車,一會衣裳濕了,秋涼,凍病了。」往北走,天氣越涼,傍晚下雨,冷風夾著雨打在身上,傅書言透心涼。
她踉蹌地爬上車,高昀皺著眉,隨後上車,吩咐隨從,「今晚歇在前面鎮子里。」雨下得大,傅書言衣裳濕了,高昀考慮歇一晚,傅書言把濕衣裳換下來。
高昀一行人晚間就在一個小鎮里歇息,小鎮子里有一間客棧,高昀讓店家安排一間屋給傅書言住,問店家嫂要了一套乾爽的衣裳,拿去給傅書言,放到炕邊,「換上。」
傅書言披著高昀的袍子,裡面的衣裳已潮濕,關門,店家嫂衣裳肥大,半舊的裙子,倒也潔凈,換上乾衣裳,店家娘子提著銅壺熱水,端著銅盆進來,「姑娘淋了雨,熱水洗洗臉。」
過了一會,店家娘子端上飯菜,一碗白飯,一碗蔬菜,「姑娘趁熱吃吧!」
傅書言想開了,不吃飯,高璟還沒追上,自己先餓死了,遂吃了飯菜,店家娘子把空碗端下去。
店家娘子送了一趟開水,然後出去,傅書言關門睡了,高昀一晚上沒過來,停留一晚,早起天晴了,高昀吩咐準備啟程,他去叫傅書言,門掩著,他推開,看見傅書言還躺著,他放輕腳步走到炕邊,輕聲叫,「言妹妹,該起了。」
傅書言沒有反應,高昀這才發現傅書言臉發紅,氣息略重,高昀探手摸她的額頭,滾熱,嚇了一跳,傅書言發熱了,許是昨日淋了雨,一路舟車勞頓,她身體吃不消,病了。
高昀急忙出去找客棧掌柜的,請大夫來,鎮子小,就有一個老郎中,老郎中來,一看,對高昀道;「這位夫人著涼了,不礙事,開幾副小葯先吃吃看。」
老郎中走了,店家娘子幫著,喂傅書言葯,傅書言一整日昏睡,粥也喝不進去,高昀一行只好繼續住在客棧,夜晚,大家都睡下,高昀獨自守在傅書言床前。
他一會給她蓋被,一會摸她的頭,看熱不熱了,傅書言異常虛弱,發著燒,夜裡,嘴裡說著胡話,高昀湊近聽,方聽清楚,原來她叫高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