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書言隔著帘子說了聲,「媳婦有話跟母親說。」
丫鬟挑起帘子,魏老夫人進裡間,傅書言吃力地欠起身,頭叩在枕上,「媳婦…….媳婦……不能盡孝……」
魏老夫人離床榻前兩三步遠,虛扶著一把,不肯靠近,怕病氣過到身上,「媳婦,你病著,快躺下,咱們娘們不是外人,不用虛禮。」
魏老夫人看見曾面若嬌花的女子,如今病容鎬枯,形容憔悴,病體支離,生出些許憐憫之心,嘆口氣,「你命也苦,好好的福沒享,竟病成這樣,你還年輕,別說喪氣話,那就沒了。」
傅書言舔舔乾涸的唇,「媳婦身後事交代母親,媳婦好走的安心。」朝大丫鬟白芷道;「燒水沏茶。」
看那程婆子瞪眼聽著,道;「程媽媽,去跟二姑娘要,我就想吃她院子里的那棵樹棗樹上結的棗子。」
程婆子看魏老夫人在,不敢違拗,口中答應,腳下沒挪窩,魏老夫人道;「你去吧!這裡有我看著,不會有事。」
程婆子只好去了。
傅書言朝魏老夫人左右掃了一眼,魏老夫人通曉宅門裡彎彎繞繞,即刻明白,朝左右道;「你們出去門口等著,我們娘們說幾句體己話。」
魏老夫人跟來的人出去,魏老夫人低聲道;「媳婦,你有什麼話說吧!」
傅書言喘息,提上一口氣,「母親,您不覺得大伯和媳婦的病很蹊蹺嗎?」
傅書韞口中說的大伯,乃魏老夫人嫡子,未曾娶妻,便生病歿了,魏老夫人嫁入侯府,僅生下一個嫡子,靖安候庶子庶女倒是有幾個,幾個庶子中衛廷瑾年紀最長,侍奉嫡母魏夫人至孝,與慶國公府嫡女定親,先帝感念老靖安候中年喪子,又有衛廷瑾岳家出力,恩准靖安候庶長子衛廷瑾為世子,在老靖安候死後,襲爵位。
她直接切入重點,沒有力氣耗,她沒有十分把握魏老夫人相信,如果弄不好,魏老夫人反倒疑心她挑撥嫡母和庶子的關係。
果然,魏夫人狐疑地眼神看著她,微微一笑,「老身看你是病糊塗了,我兒是病重而死,宮裡的御醫親手開的方子,怎麼會有錯。」
老夫人對這個兒媳一向討厭,她的話顯然聽不進去。
衛廷瑾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兄友弟恭,侍奉嫡母至孝,晨昏定省,魏夫人根本不相信素有賢德之名庶子狼子野心,喪盡天良謀害兄長。
傅書言唇角邊淡出笑,幾不可聞的聲兒,「媳婦沒病,是身中劇毒。」
魏老夫人面色一變,瞬間又恢復常態,「媳婦多心了,廷瑾為媳婦的病請醫問葯,侯府賬上的銀子錢花銷不少。」
傅書言徐徐伸出些微麻木的手,手指往頭上輕輕一抓,一把秀髮連根脫落,魏老夫人看見不由心驚。
傅書言手一松,青絲飄落在榻前,手臂無力垂下,「母親可記得大伯屋裡的臘月丫頭,現住溯州,母親派人一打聽便知。」
傅書言聽房裡的婆子說臘月放出府,家人在溯州置田買宅,開有店鋪,一個丫頭那有那麼大的臉面,主家打發出去,多說給幾兩盤纏,臘月在世子房中是否動手腳,她不得而知,她可以肯定的是丫鬟臘月是衛廷瑾的人,她曾經看見臘月來找過衛廷瑾。
魏老夫人凝神,親生兒子當初也是小病,竟至一病不起,命喪黃泉,白髮人送黑髮人,以至她守著庶子過活,終究不像自己親生。
傅書言話說多了,伏在枕上大口喘息,魏老夫人不動聲色,露在袖口外的指尖輕顫,暴露出內心波瀾起伏,顯然,她這番話,往心裡去了。
魏老夫人站起身,「老身老了,管不了許多了,活一日算一天,媳婦你好好養病。」
魏老夫人走出兩步,屋裡極靜,聽見來自身後微弱卻清晰的聲音,「大伯死時,是這臘月丫頭在跟前服侍,那晚房中有叫聲。」
當年,魏老夫人得信,趕到兒子房中,人已斷氣,她當即便昏過去了,世子身後事都是庶子衛廷瑾一手操辦,事後無人敢在老侯爺和夫人面前提起其中細節,傅書言只是偶然聽世子房中的丫鬟說了一嘴,世子最後神志不清,叫了兩聲,有的話,不同場合說出來,賦予了不同的含義。
魏老夫人走出幾步,回身,「如你所說,你希望我怎樣,殺了你丈夫?」
傅書言徐徐搖頭,「母親幫我逃出去,其它的事,媳婦來做,傅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魏老夫人不說什麼,轉身往外走,傅書言在枕頭上叩頭,「兒媳送母親。」
傅書言看她腳步徐緩,沉重,喪夫喪子,對依靠男人的內宅婦人打擊可想而知。
腳步聲漸遠,傅書言像是抽幹了氣力,她已成功地把一根刺放進了魏老夫人心裡。
衛廷瑾謀害兄長,單憑這幾點疑竇,還不能妄下定論,衛廷瑾陰險狡猾,真做了傷天害理的事,必定瞞下所有人,她沒有確鑿的證據斷定世子的死跟衛廷瑾有關,但這個世子的貼身丫鬟得了好處放出府,倒是真的,還有另一種可能,事實上衛廷瑾並沒有害兄長,衛廷瑾心狠手辣,對嫡妻都能下去狠手,何況一個丫鬟,事後為防止陰謀泄露,定然斬草除根,殺人滅口,也許他只是把這丫鬟收買,安插在世子身邊,打探消息罷了,不過真相如何不打緊,只要魏老夫人相信,懷疑就成,魏夫人素性多疑,她知道很清楚。
魏老夫人扶著丫鬟蹣跚往上院走,當初兒子年輕輕沒了,她萬念俱灰,什麼心思都沒有,根本沒留意這些細節,傅書言跟庶子衛廷瑾是夫妻,許是聽見點風聲,她突然停住腳步,掉頭道;「去侯爺書房看看。」
魏老夫人帶著一干丫鬟婆子朝前院走去,經過中門,魏老夫人影影綽綽看見一個女子的身影,同著一個丫鬟,從西側院走出來,朝府門走去,顯然是從侯爺的書房剛出來,魏老夫人對身邊丫鬟道:「這是府里哪位姑娘?背影有點眼熟。」
貼身大丫鬟道:「那不是夫人娘家的孔表姑娘。」
孔表姑娘,不是經常來看她表妹,怎麼從侯爺屋裡出來,鬼祟東張西望,難道府里傳言是真的,衛廷瑾跟這位表姑娘不幹凈,嫡妻病重,白日宣淫,非正人君子所為,鶼鰈情深,看來全是裝的,衛廷瑾對髮妻絕情決意,做出別的傷天害理之事,不足為奇。
魏老夫人掉頭往回走,「不打擾你家侯爺了。」
不出二日,傅書言肢體麻木,抬手臂都困難,出現幻覺,魏老夫人那邊全無動靜,魏老夫人只是吩咐大廚房給她燉些補品,大概是可憐她吧!
魏老夫人沒信她的話,或者相信了,人已死了,不願生事,畢竟人老了,跟庶子撕破臉老了沒個依靠,若侯府倒了,與她並不是好事,她被形勢所迫,受庶子奉養,安度晚年。
以魏氏的剛強性子,不為枉死的兒子報仇,放過謀害兒子的兇手,傅書言又不信魏氏能咽下這口氣。
立秋,靖安侯府比往日熱鬧,上房,白芷吩咐兩個小丫鬟,「府里抬進來新鮮西瓜棗子,上房的份例去大廚房領回來。」
是晚,侯府設宴,男人們外廳吃酒,內眷在花廳飲酒,魏老夫人命人在偏廳里擺了幾桌酒,府里有些頭臉的年長的媽媽們,各房有權勢體面的大丫鬟,有一席之地。
程婆子被幾個老姊妹扯著去吃酒,看眼上房,不放心,吩咐白芷道;「看好夫人,有事趕緊回主子,夫人就這幾日的光景。」
白芷嘴上應著,心裡老大不高興,守著帶死不活的病人二月,頗有怨言,待程婆子一走,遂吩咐屋裡一個二等丫鬟叫慎兒的,「你看著夫人,不許躲懶,我去看看熱鬧就回。」
丫鬟慎兒朝白芷背影撇撇嘴,院子里人走空了,小丫鬟都跑去看熱鬧,燕姨娘房中的一個小丫鬟笑兒跑來,「慎兒姐,人人都吃酒取樂,獨你一個人守著屋子。」
慎兒手指放在嘴上,做了噤聲的動作,朝裡面示意,小聲道;「夫人這兩日怕不行了,不敢離人。」
笑兒小聲道;「哪能趕巧就出事了,別人都高樂去,獨姐姐不能去?」
慎兒被她攛掇,活了心,倒座有兩個老婆子在屋裡吃酒,慎兒走去,囑咐,「別光顧著灌黃湯,聽著點上房動靜,夫人叫人答應著。」
兩個婆子吃得臉頰熱了,「姑娘且放心去,老奴在這裡不會有事,姑娘儘管去玩,年輕輕的,不像我們老婆子,不願意湊熱鬧。」
兩個丫鬟扯手跑了。
傅書言噩夢連連,一時清醒,周圍靜悄悄,隱約有鼓樂聲傳來,疑似閻王爺派黑白無常來接自己。
天色暗下來,上院死寂,下處一個屋子裡有燈光透出來,屋裡兩個婆子喝得爛醉,東倒西歪睏覺。
這時,有三個人悄悄進了院子,為首的是一個中年僕婦,身後跟著兩個強壯的婦人,中年僕婦示意其中一個婆子,那婆子會意,走到下處盯著亮著燈火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