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冬天的黃昏通常只有一瞬,天很快就黑下來了。
「哈,你聽說了嗎,長泰宮的那位娘娘有身孕了,若是能誕下一位皇子。你說,這裡面的那位還能被放出來嗎?」
「啪」,這應該是被拍打腦袋的發出的聲音,可以聽見打人者是下了死力氣的。
「哎呦。」
「噤聲,拿貴人的事兒嚼舌根,不想要腦袋了嗎。」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聲音漸行漸遠。
大皇子還是披著那件一身蒼青色的大氅,背著手,站在宮門的後方,剛好把剛剛的那些聲音都聽在耳里。
自從無意間發現一個當值軍士非常愛說八卦以後,每到這個他們交班的時辰,他都在這裡站一會兒,仔細傾聽一下,收集外面比較重大的信息。
聽完今天的信消息后,大皇子慢慢地往後殿踱去。心裡若有所思,長泰宮么,就是說他將要多一個弟妹了,不知道會不會給他的現狀帶來什麼變故。
回到書房裡,他平攤開微微泛黃的宣紙,手裡提著筆,心裡在左右
衡量。直到筆尖的墨汁都在紙上暈開了,還不知道要怎麼下筆。
「咿呀」,缺乏保養的大門,打開時總一些雜音。
大皇子抬頭一看,是他的髮妻吳氏。
便連忙起身,把她小心地攙扶到身旁坐下。他原本稜角分明的眉眼都變得柔和起來,「天都已經黑了,怎麼還過來呢。若是摔倒了,可怎麼呢?」
吳氏幾個月前看著還有些單薄,如今的她卻變得豐盈起來了,腰部更是有些臃腫,只是臉色比以往多了點不見天日的蒼白。她伸手握著大皇子的手,「沒關係的,妾身讓嬤嬤她們扶著過來的,能夠到處走走就是好事兒。」
「阿眉,你受委屈了。」
大皇子心裡不由有些酸楚,他的妻兒,因為他的緣故要困在這裡受委屈。堂堂一個皇子妃,懷著身孕想出門散步還要避人耳目。要等到入夜了、人少了、看不清了的時候才敢出門。
吳氏拉著那隻消瘦略著薄繭的手,放到自己隆起的腹部,聲音溫婉而動聽,「夫君,現在孩子終於會動了呢,」抬頭看向書案,那裡平鋪著一張被墨點污了的宣紙,「夫君不用在給父皇的信中,提及請太醫的事情了。」
大皇子已經不是第一次撫摸吳氏的肚子,但是這一次,柔軟的肚皮下方是正在活動的胎兒。那一下一下的鼓動,讓他不由自主地變得僵硬,從指尖開始蔓延,就連身軀都綳得緊緊的,心裡卻柔軟得放佛可以掐出水來。
過了好一陣子,直到他感覺胎兒重新恢復了平靜,從慢慢地收回手掌。沉默片刻等待情緒緩和后,才把他的打算都一一道來。
原來,大皇子他們剛剛開始害怕被有心人謀害,就一直把吳氏有孕的消息瞞得死死的。然而,快要六個月的胎兒,卻仍不見胎動。大皇子就打算在信中把此事告訴慶和帝,好請一個太醫來。還有,生產時需要的產婆,也是必須用到的,現在就要準備起來了。
看見吳氏有些久坐難耐,他便伸手幫著調整好坐姿,繼續說:「你以後就不用這麼委屈避著人散步啦,況且,生孩子是一道坎,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吳氏聽了這些,心裡如同吃了蜜一樣的甜。她從來就不覺得困在永明宮是苦的,如果不是有這一段時光,他們二人可能永遠都會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哪能有現在的情比金堅。
吳氏的眼睛里都是堅定,「夫君,我一定能夠平安生產的,不能給被旁人鑽了空子。」
他們連父皇都不敢告訴的原因,就是怕書信的內容會被有心人知曉,就連太醫或者派來的產婆之類的,都是不敢相信的,就擔心被收買了。
「但是……」大皇子的眼中還是有散不去的擔憂。
吳氏伸手輕輕地捂住他的嘴,攔下他要勸她的話,「沒有但是。」
吳氏是國子監祭酒的女兒,她太清楚那些讀書人的價值觀了。若是她能生下一個男孩,那他就是尊貴的嫡長孫,長子所出的嫡長孫,其中的政治意義不言而喻。
嫡長子、嫡長孫,才是這個時代正統的代名詞,還有比這個孩子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順嗎?
沒有!那麼,那些一生以捍衛正統為己任的臣子,就算不沖著這個目標而奮鬥。至少,在夫君有脫困希望的時候,他們一定會不遺餘力。
吳氏下定決心,就算是付出她的性命,這個孩子一定不能有任何差錯。
這一刻的她,就如同一個殉道者。
純和宮。
昏黃燈光下,阿槿快步地穿過長廊,打算和主子彙報最新的一些情況。
「娘娘,長泰宮那邊,根本傳不來任何的消息。看來那兩枚棋子是暴露了,被昭儀娘娘嚴加看管了,」阿槿侍立在主子的身邊,神色有些擔憂,「娘娘,長泰宮那邊有身孕了,若是要聯繫上裡面的人動手,就有些困難了。」
王德妃聽見了這個消息,沒有感覺到絲毫意外,「姜昭儀是一個聰明人,她是想著引蛇出洞之計呢,」她微微一笑,「動手?本宮並不會動手的。」
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長大的幼子,怎麼知道她冒險出手呢?
阿槿聽見以後,眉頭微微皺起,眼神裡帶著不贊同。在她想來,任何會帶來隱患的敵人都應該儘早剷除。也許如今的姜昭儀不會給主子和寧王帶來威脅,但是會造成變數的,都應該先下手為強。
王德妃一看阿槿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過,看在她平日忠心又聽話的份上,王德妃還是願意耐著性子,慢慢地和她說個清楚明白。
「你真的以為迎新宴上的貓膩,陛下都不知道嗎?」王德妃淡淡一笑,「不過是沒有證據罷了。」
阿槿聞言,眼睛不由地睜大,一副很是驚訝的樣子。自從她那個夥伴(王德妃當年地另一個丫鬟),死在了自作聰明身上,她就愈發得忠心和聽話了。智慧什麼的,對她都不太重要。
王德妃看阿槿還是一副吃驚又似懂非懂的樣子,便把其中的因由都一一道來。
關於後宮的子嗣問題,慶和帝一直都懷疑有人動過手腳,經過一番調查和思考以後,他就把懷疑的目光放到王德妃的身上。
可是,王德妃出身大家名門,傳承已有千年之久的琅琊王家。
雖說王家已經有些沒落了,但是仍有不少族人佔據著中低級官員的位置,散布在鄭國各地的縣城鄉野。況且,她還是一個已經成年的皇子的母親。想要定她的罪,沒有一點真憑實據,是很困難的。
而且,王德妃行事十分周全,殺伐果斷。一次不能成事,她絕對不會出手第二次。而是,思考第二套方案,在靜待時機的到來。她有的時候,就像一條潛伏的毒蛇,另人防不勝防。
在迎新宴的貓膩當中,她用的是避孕的秘葯。僅僅能造成避孕效果較長的避孕藥,對人體的傷害並不大。縱然遍尋名醫,摸出來的脈象頂天不過是小小的宮寒,一個調理調理就能好的毛病。不像那些絕嗣的狼虎之葯,太過於傷身,使得太醫能摸出脈象來。
其次,就是王德妃從來不對胎兒和孩子下手。
也許,當時的董貴妃她奈何不得。相反的,常才人就是一個她能搓圓按扁的角色,三公主還是平安出生了。除了因為生母的出身卑微,這個孩子的競爭力不大。
更多的是,因為王德妃認為,要在一個人重重戒備中下動手,步驟、環節都過於繁瑣。那樣會有更大的幾率出錯,也就更不容易掃尾了。
所以,這麼多年來,慶和帝只能對子嗣一事心存懷疑,卻又無法求證。也許出其不意地搜宮,能取得奇效。但是,又有什麼站得住腳的理由,能夠支持慶和帝光明正大地搜一位正一品宮妃的宮殿呢?
但是,現在姜昭儀有了身孕后,情況就有所改變了,迎新宴的貓膩就被這樣的事實,間接地印證了。
王德妃要是敢在這個時機下手的話,盛怒中的慶和帝估計就不會再費勁去查什麼真相,直接就把謀害皇嗣的罪名往她腦袋上扣了。緊接著,前朝那些突然看見小小希望的勛貴們,一定會聞風而動,一涌而上地把她們母子咬死(咬死了他們,就剩下大皇子了,怎麼算都是賺了)。
阿槿聽完這一翻話,恍然大悟。便拋開這個話題,繼續跟主子商討別的事情了。
「娘娘,永明宮裡的消息還是沒有辦法知道。只能一直讓人在門口守著,看看能不能窺得其中一二。」阿槿說著說著,就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那幾個打理桃林的宮女都說,最近永明宮的宮門很少開啟,每次開啟都只見大皇子一人在散步,不見了他身旁的大皇子妃。」
姜素敏對王德妃而言,從來都不是矛盾的重點。她一直關注的人,是那個被圈禁起來的大皇子。
雖說大皇子被奪爵,一日沒有被貶為庶民的他,還是宗譜上記著的,那一個名正言順的長子!
王德妃使人滲透進永明宮差不多一年了,依舊無法打入內部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消息。內部沒有任何原本宮中的人員,都是大皇子被圈禁后,從前晉王府帶進去的。還因為守門的軍士油鹽不進,無論怎麼旁敲側擊,得到的回答都是無可奉告。
這個情況,讓她不得不懷疑,慶和帝對這個看起來是被放棄、圈禁的長子,並不是面上那般的絕情,他把永明宮封鎖起來未嘗不是一種維護呢。
聽見阿槿的話,王德妃眉頭緊皺,半眯著眼睛在沉思,腦子在飛速地轉動。
一個女子突然消失在眾人的視線,有可能是因為身體抱恙、生病了,然後需要靜養?可是太醫署並沒有傳出永明宮有誰生病的消息。
一對恩愛的夫妻突然剩下一個人獨自散步,但又不見擔憂、悲傷,那就說明吳氏的消失是一件好事,一件需要避人耳目的好事。
一對夫妻有什麼好事兒呢?
王德妃「嚯」地站起來,緊縮的眉頭突然放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眼神。
除非是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