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雲鬟站在原地,心怦怦亂跳,只顧看那人,此刻心底竟彷彿有許多聲音嘈雜亂響,卻不能當真。

那人低著頭,似是呼了幾口氣,隱隱地夾雜著忍痛的喘/息,頃刻,才語氣微弱說道:「你是誰……你叫什麼?」

雲鬟細聽那聲音,卻又不像,便定了定神:「你又是誰?」

那人聽了,嗤地一笑:「小丫頭,我先問的,你就該先回答我。」

雲鬟只盯著他,默然不語。

那人見她如此,才道:「好罷,我告訴你……你、可以叫我六爺。」

雲鬟復又皺眉,此刻她聽聽看看,心底有了個大概,眼前的,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子罷了,不知為何竟是這般狂的口吻,但……應該不是先前她錯覺的那位。

一旦想通此情,她微微地鬆了口氣,心跳也終於正常了些。

趙六說罷,便道:「怎麼,六爺已經同你說了,你是不是也該告訴六爺你的名姓?」

雲鬟方慢慢地說道:「我叫鳳哥兒。」說到這裡,猛一搖頭,才想起自己進林子來的目的,便說:「我是來找人的,你可看見我青姐姐了?」

趙六靜了靜:「不曾見。」

雲鬟左右看了看,正要上前再去探,卻聽趙六喝道:「站住!別過來。」

他的聲音低沉裡帶一絲不容置疑,雲鬟咬了咬唇,便站住腳問:「為什麼?」

趙六笑了笑,道:「我身上的傷十分之重,你這丫頭見了,一定會嚇得痛哭暈厥,六爺可不願多一個麻煩。」

雲鬟知道自己當然絕不至於痛哭暈厥,可畢竟在對方眼裡,此刻她不過是個小女娃罷了。

她本想問趙六為何傷著了等話,心念一轉,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自己對此人感覺著實不好,因此便道:「那好罷,我去別處找。」

不料趙六見她欲離開,又忙道:「等一等。」

雲鬟回頭,趙六仍是側身對著她,大半個身子倒是在暗影里,竟說:「六爺有件事,想拜託你,你去……前頭,這林子外有個守夜的小樹屋,你去喊那人出來,對他說……」他的手捂在腹部,又喘了兩口,才道:「對他說六爺在林子里……」

雲鬟總看不清他的臉,心懷猶疑,並不言語。

趙六輕輕咳嗽了兩聲,聲音卻放的溫和了些:「好丫頭,算六爺求你……你且乖乖地聽話,快去罷,日後六爺定會謝你……不然的話,六爺要死在這兒了,死了變成鬼,是會跟著你的。」

雲鬟本正琢磨,忽然聽了這一聲,帶糖夾棒,哄小孩兒似的腔調,對別的孩子倒也罷了,然聽在她耳中,卻只覺毛骨悚然。

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且橫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雲鬟便勉強說道:「好罷……我知道樹屋在哪兒,不過人在不在可不知道。」她搖了搖頭,便往外走去。

趙六見她轉了個方向,瞳仁驟然收縮,問道:「你去哪兒?」

雲鬟聽他又說,正欲回身,趙六忽然又道:「不要回頭!」

急促之下他的聲音,銳利且帶鋒芒,又彷彿金石交擊,刺耳的很,更令人心裡大不受用,可偏偏令人無法違逆似的。

雲鬟心中惱怒,便道:「又怎麼了?去那樹屋,從這兒走最快,怎麼啦?」

趙六見她不曾轉身,又是這般說,便略鬆了口氣,才又哄道:「好丫頭,真真兒聰明,這樣也好……那你快去罷,只是記得一件事,不要回頭。」

雲鬟不由地問:「為什麼?」

趙六道:「林子里黑,你要一心看著前頭趕路才好,別三心兩意的,若是跌壞了……六爺是會心疼的。」

這話給別的孩子聽來,只怕要喜歡,雲鬟卻大皺其眉,忍不住說:「你不過是怕我不去給你叫人,救不了你就是了。」

趙六驀地笑了一聲,彷彿又扯動傷口,口中「嘶」地一聲低呼。

雲鬟忽然很想回頭看看……因為從這個方向回頭,應該能看到他的正臉兒了,不料趙六似看破她的心意:「鳳哥兒果然聰明,六爺傷的的確很重……你快去罷,六爺等著你救命呢,記得快去快回,不要回頭。」

雲鬟咬了咬唇,也覺著自己太過疑神疑鬼了,又聽趙六的聲音仍是欺哄小孩兒般的、帶著一抹笑意,她便沒好氣地說道:「那好罷,只是你可別等不及人來就提早兒死了呢!」

趙六啞然,低低念了句:「古怪的小丫頭……」

雲鬟哼了聲,卻也知道不可耽誤,便邁步急急地往外跑去。

一直等她頭也不回地跑遠了,身後趙六才慢慢抬起頭來,雙眸望著她的背影,半晌,復微微地吁了口氣。

且說雲鬟跑出林子,果然往右手邊去,她經常在這片地方玩耍,對樹屋自不陌生,只聽聞是村子看果園子的,卻極少看見人。

此刻她跑到樹下,仰頭叫道:「有人嗎?」

叫了數聲,並不見人,雲鬟著急回莊子,便道:「不管有沒有人,我話帶到了,有個什麼六爺說他在林子里。」

話音剛落,便見有個人自屋內閃了出來,垂眸看一眼雲鬟,便翻身下地,道:「你說什麼?」

雲鬟見他身手乾淨利落,顯然是個高手,卻並不說破,只獃獃道:「方才我在林子里,有個什麼六爺受了傷,叫我傳信來的。」說著,回手指了來路的方向。

那人聽了,二話不說,竟翻身躍上樹屋,從屋裡掏出一物,高高擎向空中。

只聽「啪」地一聲,一道亮光衝天而起,而這人放罷煙花,便轉身進屋內,出來之時,手中已經提了一柄劍,他躍下樹屋,因見林子密密,便道:「勞煩哥兒再給我指個路。」

雲鬟只得帶著他,跑回先前入林子的地方,一指裡頭:「直著去就是了。」

那人答應,如飛鳥投林,便躍了入內。

雲鬟見事情已了,便欲回庄,不料正在此刻,已有莊客尋來,見她在此,都道:「大小姐怎麼還在這兒呢,莊上已經找翻天了。先前我們來這兒找過一次,怎麼不見人?」

雲鬟知道那時候自己大概是在林子里,故而這些人沒找見罷了。她便道:「沒什麼,我們回去罷,是了,青姐可在庄內么?」

莊客道:「應該不曾。」

雲鬟正要回去,聞言猛然止步:「你說什麼?」

那人道:「從下午時候陳管事便叫我們四處找大小姐跟青姑娘呢,她自然是不在莊上的。」

雲鬟愣了愣,忽然心頭冰涼,拔腿往林子里跑去,一名莊客眼疾手快,忙將她攔住道:「這樣黑漆漆地,怎麼往裡頭去呢?」

此刻皓月當空,加上火把的光,閃閃爍爍,映出些人影樹影交織錯雜,在眼前晃動。

雲鬟忽地又聽到林中趙六喝道:「別動。」

那雖然是個半大孩子的聲音,可當時,卻無端讓她想起了趙黼。

可是又怎麼可能?趙黼怎會在這個地方?而且看那小子衣衫破爛模樣狼狽,又怎會是趙黼那種金玉其外、精緻到眉角的打扮?

雲鬟思忖的當兒,眾莊客著急要帶她回莊子,誰知尚未動彈,就聽得紛亂的腳步聲飛速而至,竟見許多手帶兵刃的黑衣人從路上而來,當前一人掃了一眼他們,並不理會,只留了數人在原地守著,其他的都黑旋風似的卷進了林子。

莊客們何嘗見過這種陣仗,一個個戰戰兢兢,不知發生何事,只惶恐地簇擁著雲鬟,一時不敢亂動。

卻不多時,就聽見林子里微微嘈雜,接著,黑衣人圍著一頂軟轎自林中出來。

這一幕簡直詭異之極,莊客們均如泥胎木塑,只是眼珠子隨著動而已。

雲鬟站在跟前,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燈火光下已經看得分明,那軟轎上的人正是趙六。

軟轎經過她身邊兒的時候,雲鬟忽然大聲叫道:「我青姐姐呢?」

夜晚河畔,女孩兒的聲音極為清亮,軟轎上慢慢探出一隻手來,輕輕一擺,轎子便停下了。

雲鬟欲上前,卻被莊客們拉住,雲鬟只得望著趙六,心中竟空落落地,叫道:「你騙我的,是不是?」

趙六身陷在軟轎中,身上又被裹著披風,大半個臉越發被遮住了,只看到帽兜底下的唇動了動,說道:「我哪裡騙你了?」

雲鬟盯著那翕動的唇,眼前卻出現在林子里的情形,趙六靠在樹下,起初黑暗一片,漸漸地有月光透了進來,在他身上跟周遭,樹枝影動,紛亂彷彿如魔爪輕搖。

然而……就在所有的影子里,有一道影子是不同的,那是一道,令人心悸欲死的影子。

雲鬟看看趙六,胸口起伏,並不再問他,只用力掙脫莊客們的手,往林子里跑去,莊客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一時來不及反應,只聽趙六喝道:「攔住她!」

一個黑衣人領命,閃身而至,將雲鬟阻住。

卻正在這時,卻聽見一個有些陰沉的聲音道:「既然受了傷,如何不快些回去,又在這兒鬧什麼?」

說話間,有一個身形頎長面目寡淡的文士自路上走近了來,正是鄜州大營的監軍杜雲鶴。

眾人都看向杜雲鶴,攔住雲鬟的黑衣人不由地手上一松,雲鬟趁機閃身,撒腿便跑進了林子。

趙六忍痛回頭,皺眉道:「蠢材,還不追回來……」

一句話未完,杜雲鶴已經喝道:「追什麼,跟你有什麼相干?」

趙六一愣,杜雲鶴吩咐黑衣人道:「把他抬回去。」

趙六看杜雲鶴一眼,又扭頭看向林子里,還欲說話,杜雲鶴走到近前,忽然抬手,閃電般點了他幾處穴道。

趙六萬想不到會如此,身子重跌回軟轎中,只死死地瞪著杜雲鶴而已。

杜雲鶴垂眸淡看他一眼,指揮黑衣人匆匆撤去。

一行人去后,素閑庄的莊客們才都反應過來,忙也隨著追入林中,眾人鬧騰騰地找了好久,才見前方不遠處,是雲鬟站在那裡,不知為何動也不動。

莊客們兀自不知發生何事,只齊齊地湧上跟前兒,便七嘴八舌勸道:「大小姐,不可亂跑,若是跌壞了可怎麼說呢?」

忽然有人因看雲鬟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也隨著看去,果然發現異狀:「那是什麼?」

有幾個莊客舉高了火把,大家仔細看去,待看清眼前所見,林中一片此起彼伏的驚恐慘叫聲響起。

原來就在眾人跟前,那棵大槐樹的旁側,靠樹坐著一個人,手足無力垂在地上,頭也低垂,散發在夜風中微微飄拂……

有個膽大的莊客摸到跟前兒,舉著火把看了會兒,駭然失聲道:「是青姑娘!她、她已經死了!」

雲鬟定定看著,腦中回想方才在林中跟趙六的一言一行,起初他不許她靠前,自然不是因為怕她看見傷口害怕暈厥,而是雲鬟倘若走到他跟前兒,必會看到他對面的青玫。

當她答應給他送信,另轉了個方向去的時候,他厲聲吩咐「不許回頭」,自是因為她轉的這個方向,一回頭,正好兒就看到原先被樹擋住的青玫。

——當時青玫還活著么?還是已經死了?

然而……她千辛萬苦,費盡心機要保住青玫的性命,誰知道卻仍是一場空。

眼前火光逐漸蔓延,彷彿把青玫的身子亦裹在其中,烈焰熊熊,灼熱炙痛,雲鬟再站不住,往後便暈跌出去。

就在這一刻,有一人上前,恰接住雲鬟,順勢將她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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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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