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6 章
此後,白樘進宮,請示皇帝,拘拿首領太監王治。
一番詳細審訊之後,王治招認了那夜趁著趙莊進殿之時,假意做相扶之意,便瞞天過海地將人刺殺之情。
查其原因,卻是因為王治因知道趙黼的身世,生恐趙莊庇護。
王治被帶下之前,叩別趙世,垂淚道:「奴婢因知道陛下的心意,知道您為難,所以為了我大舜的江山社稷著想,為了陛下著想才狠心動手,本來是想甘冒萬死之罪,也要替您解決這最大的難題,卻不想後來……竟是弄巧成拙了,奴婢實在罪該萬死。」王治涕零,伏身不住磕頭。
趙世垂眸看著跪地的內侍,眼神暗沉,嘴角動了幾次,卻終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末了,只道:「帶下去罷。」
經過白樘一番審訊,又刻意查問趙莊之死同靜王妃之間的關係,王治卻並未多言,竟將罪責都攬在自個兒身上,只說是年老糊塗,錯會聖意,一時發昏做出了如此惡行。
白樘問靜王妃如何知道趙莊被刺殺一節,王治道:「王妃行走內闕,她又機敏,自看出些異樣,曾私下問我,我並未同她多言罷了。」
王治便被□□在刑部天牢之中,然而不過是兩日夜間,王治便無疾而終,經過太醫、季陶然、仵作等查驗,乃是年老氣虛,又遭逢大變,突發了心疾。
白樘將此情稟告皇帝,趙世卻也因王治之事,越發也驚倦了心神,勉強聽白樘說罷,合眸想了會兒,道:「朕一世自強,不想最後卻竟落得如此地步……他伺候了朕一輩子,卻又害死朕最疼愛的兒子……」
冷笑了會兒,忽地問道:「朕記得他也有個子侄在京內?」
白樘道:「是,名喚王書悅,原先在鎮撫司聽值。」
趙世合眸想了半晌:「這個名字好生耳熟。」
白樘道:「當初沈相欲查杜雲鶴之死,這王書悅寧肯自戕亦不肯說。從那之後,才被太子調到了鎮撫司,不過之前因為許多波折,他竟從鎮撫司辭了,大概是聽聞皇太子的去向,竟也追去了雲州,不久前太子回京,他才也隨著而回。」
白樘審訊王治,自也把與他有關眾人也查的一清二楚,因事關重大,王書悅也被連累入獄,等待發落。
「原來如此?」趙世嘆了聲,殺心略減。
又思忖半晌,皇帝道:「靜王妃看著是個好的,若此事她未參與其中,倒也罷了,可她既然看出端倪,如何竟不肯檢舉王治……」
白樘聽到這裡,便道:「陛下恕罪,臣還有一事稟告。」
趙世極乏,聞言復驚:「還有何事?」
白樘道:「靜王妃不僅同先太子被刺相關,且還參與一件事中。」
趙世略略傾身:「你說!」
白樘便把先前雲鬟身中攝魂術,幸而有驚無險度過之情說罷。復道:「這兩日臣查的明白,此事是沈王妃出手,至於幕後操縱之人,是曾經為臣身邊兒八衛之一的坤地。」
趙世驚震:「你說什麼?如何竟還牽連你身邊的人?」
先前白樘陪著雲鬟前往靜王府,後來因得了詳細,自忖事不宜遲,便行離開。
出王府將要上馬之時,白樘想起一事,止步道:「先前在刑部,你同天水是怎麼樣?」
對上白樘的眼神,巽風情知瞞不住,竟跪了下去:「四爺恕罪。」
白樘其實早猜到了幾分,此刻出言詢問,不過是為確鑿罷了,見巽風這般,心頭微涼,慢慢問道:「果然是那葯?」
巽風垂頭道:「是。那葯……不是給我,是阿水為了替前輩遮掩,才栽在我的身上。」
原本巽風便對此事存疑,之前在刑部直問天水,天水心悅他,也無法再矢口否認,兩人因此才有些爭執。
白樘思來想去,心中甚是驚寒。
當即叫了巽風起身,飛也似地轉往欽天監。
兩人趕到欽天監,入了葯司暗房,開門卻見天水也正在,正著急地拉著坤地,似要硬帶她走開的模樣。
坤地卻不理會,只盯著面前那冒著熱氣的一個銅葫蘆。
回頭見白樘親自而來,天水早已色變:「四爺……」因見白樘面頰寒霜,神情凝重,復看巽風。
巽風搖搖頭,眼帶憂色。
天水心驚,坤地卻不動聲色,頭也不回說道:「四爺這般著急而來,不知為了什麼?」
白樘直接問道:「先前那忘憂,是為我所制?」
坤地笑笑:「不錯,我本來就沒想遮掩,只是阿水執意如此罷了。」
白樘默然問道:「為何要調此葯。」
坤地盯著那銅葫蘆,慢慢道:「我跟天哥跟隨四爺那麼久,沒見你對人動過心,既然看上那妮子,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她被別人搶走?」
白樘道:「只怕還有別的原因。」
坤地點頭笑道:「的確還有,那趙黼對她情有獨鍾,當時姓趙的在遼國,我心想你若得了那妮子,他跟大舜自然就決裂了,沒想到……真是功虧一簣。」
白樘緩緩壓著心寒之意:「你同太極會……」
坤地唇角挑起,不答反問:「四爺不如猜我是哪一個。」
白樘緘口。
白樘自從聽了雲鬟同沈舒窈的密談,心中將歷來許多事情聯繫在一起,尤其是雲鬟問誰是背後指使沈舒窈的人。
當初坤地為八衛之一,白樘跟靜王交情最是不同,坤地也常隨著來往靜王府。
此次回京,白樘也知道坤地曾多次暗往靜王府去,原本還只心懷疑慮而已,聽了雲鬟逼問靜王妃,便知道坤地乃另有所圖。
又在巽風口中確認了那無憂正是給雲鬟服用的……但縱然坤地的性子激烈,若說只為了成全他的心意,似乎有些太費心苦意了。
天水睜大雙眸,眼中皆是驚恐:「娘!」
巽風早走到了她的身邊兒,悄然握住她的手。
只聽白樘又道:「也是你對靜王妃施了攝魂術,讓她操縱雲鬟,意圖謀害太子的?」
坤地道:「我們不過是一拍即合罷了,那王妃是個有野心手段的,正好兒無憂失效,我很不喜那妮子,索性利用她做點事。」
白樘道:「為什麼一心要害皇太子?」
葫蘆上冒出一道白汽裊裊升騰,葫蘆口處發出輕微地哨聲,在這密室之中,聽來格外刺耳。
坤地道:「我知道四爺必然想不通,但我們先前跟隨四爺,向來勞心勞力,為了朝廷,公律,拿下了多少凶頑之徒,但同時又見了多少世間不公,四爺可還記得,那次因我忍不住,將那虐殺十三名女子的賊徒也同樣虐死,惹得你大發雷霆?幾乎也要治我的罪……」
坤地嘴角微動:「只有靜王殿下登基,才有望改變目下律法,以雷霆手段,讓這惡世換個面目,清肅風氣。那趙黼卻是個獨斷專行的毛頭小子,有什麼能為,四爺先前不也是擁戴靜王的么?就算如今,大概也只是不得已罷了。」
白樘道:「你們如何就篤定靜王殿下會如你們所願?」
——他原先也是如此,當靜王必會是個明君,然而……嚴大淼,坤地……竟都把希望寄託於靜王身上,這雖然從側面也能證明靜王的確得人心,但這種情勢,細想又何其可怖。
將來的堂堂帝王,會被太極會的人齊齊看好,這天下卻又會變作怎樣的天下?
寢殿之中,白樘將坤地聯手沈舒窈行事內情稟明,卻並未將坤地所說的話訴說詳盡。
趙世詫異問道:「此人竟這般膽大,如今何在?」
白樘道:「此人已經離世。」
趙世半晌無聲,白樘卻跪地道:「如今太子被害等案都已經查明,而從最後這件來看,臣御下不嚴之罪無可推卸,倘若皇太子殿下因此有個萬一,則萬死莫辭,故而臣罪無可赦,臣懇請陛下,革臣之職並降罪處置。」
將頭上冠戴摘下,白樘伏身叩首。
此時此刻,眸色仍是平靜異常,白樘伏身的當兒,心底卻又想起欽天監密室里那一幕。
其實在坤地臨死之前,還有一件事。
坤地說罷,又道:「我離開京城遠居滇南,本是聽天哥之言,也不願再涉足世事。誰知你身中饕餮之毒,丫頭幾次三番回去哭求,我耐不住,才終究回來,一旦回來,便無法再不插手了。」
天水聽兩人把話都說開,情知事情無法善了,眼中早流出淚來。
坤地又道:「這段日子我苦思冥想,那解藥已經有了眉目,方才丫頭勸我離開,只是我這一爐葯還未曾煉成,四爺你自己的身子情形你最是明白,此刻已經是迫在眉睫了,若是沒有良藥,遲則三年五年,早則……」
先前天水見巽風猜到之後,心驚肉跳,便飛跑來勸坤地遠去,誰知坤地一心念著這一爐葯,不肯離開,白樘來時候,兩人正相持中。
白樘道:「你同乾天從我年少便一直跟隨,期間幾度生死,也不知經過多少艱險,所以我對你們兩位,也自來敬重。然而,你實在不該……」
坤地笑道:「又想治我的罪么?」
白樘道:「太極會中還有何人?」
坤地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去其半,不過四爺你不必如臨大敵,太極會不是你要針對的,與其追查太極會,倒不如警惕你的皇太子罷,看看他治下的,將會是你所期待的盛世,還是……」
才說至此,坤地忽然色變,忙道:「都退出去!」
她忙戴起一副銀絲手套,飛快將那銅葫蘆從爐子上摘下,就在此刻,葫蘆嘴處的白汽越發噴的急了,坤地忍不住咳嗽了聲。
巽風見狀,即刻拉著天水後退,天水哪裡肯退,掙扎著喚坤地。
坤地雙手捧著那葫蘆,身形搖晃間,葫蘆落地,鏗地跌裂,冒出一股白煙。
白樘見勢不妙,袍袖一揮,不退反掠了過來,身形立刻被那白煙籠罩,只嗅到一股極刺鼻的味道,熏人慾倒。
白樘猝不及防猛地吸了口氣,要閉氣已經來不及了,眼睛刺痛,流下淚來,模糊也不能視物,只摸索著找到坤地,運盡全力將她拉起。
卻就在此刻,白樘只覺身上幾處要穴有輕微刺痛感,渾身輕顫,耳畔聽坤地笑了兩聲,低低說了句什麼。
當時白樘以為坤地是趁機發難,誰知白汽瞬間消散后,卻見坤地跌在地上,口角沁血,面如白紙,他撐著去脈上一試,竟已經沒了氣息。
坤地竟如此遽然離世,天水哭得死去活來,改日,便親自護送坤地屍身回滇南。
巽風本要作陪,天水卻不肯,也不理會他,巽風知道天水因坤地的死在責怪自己,但他並沒有把無憂之事向白樘或者雲鬟告知,只是白樘早心中懷疑罷了。
但巽風卻也並沒向她解釋。默默地目送天水一身素服,護靈柩出城而去。
這日,白樘自請削職,趙世卻並沒即刻表態。
只在趙黼進宮之時,趙世同他說了靜王妃跟白樘身邊八衛之事,因問道:「照你說,該如何處置?」
雲鬟已經把靜王府內種種說明,只是八衛這節,卻是才知道。
趙黼打量皇帝,趙世總不至於連如何處置都不知,只怕心中早就有定論了,如今不過是看他的手段罷了。
趙黼淡淡道:「靜王乃是攝政王爺,王妃又是他的內人,所以靜王妃之事,他必然有最好的法子。我便不多嘴了。」
趙世笑笑。趙黼道:「至於白樘,我雖不喜歡他,但這人是個最難得的,有那麼一句話叫做『瑕不掩瑜』,何況他若是有個『御下不嚴』,那麼皇上先前對於王治之事,又該怎麼說?故而這件事竟不必計較,讓他穩穩地做他的刑部尚書最好。」
趙世見他話中帶刺,心中喟嘆,未嘗不嘆息痛恨,只是不便流露。
聽罷他對這兩件兒的看法,眸中透出幾分笑意:「好。」
趙黼回歸才不多久,正是穩定人心的時候,白樘於朝廷跟民間的名望極好,若是擅動,於時局更為不好,何況趙黼的確言之有理,白樘這般人物,可遇不可求。
頓了頓,趙世又道:「靜王先前來自請辭去攝政之職,朕已經許了。另外,白樘么……朕也是不欲治他的罪,反而想要嘉獎他,以他的資歷,加他做個太子少傅,你意下如何?」
趙黼皺皺眉,心中到底有些……彆扭似的。卻終於道:「那自然是沒話說,倒是我的榮幸了。」說了這句,便覺頭頂又似多了個緊箍咒,咬牙咋舌,如吞黃連。
趙世自然看出他的不情願,但竟能應承,倒也難得。
因和顏悅色道:「還有一件事兒,朕已經在催禮部光祿寺等,快些籌備你的大婚典禮……」
本來因趙莊之事,要多等些時日,只是趙世無法出口的是,他已經有些等不得了。
是以親眼看著趙黼成婚……已成了皇帝最後的三個心愿之一。
何況,本朝也該有件大大的喜事,來洗刷過去一年內的種種血色風雲了。
趙黼聽了這句,面上才終於透出些許笑容,若說方才似吞黃連,此刻卻如吃了蜜糖。
這數日,京城內處處張燈結綵,人人喜氣洋洋,一來迎接元夕,二來,也是為皇太子大婚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