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話說先前,謝二同狐朋狗黨來到素閑庄,想要趁此機會侵吞謝家家業,不料雲鬟暗中安排妙計,竟令謝二等躊躇滿志而來,灰頭土臉而去。
謝二為人,本就是心懷險惡之徒,先前因知道謝家的人都死絕了,所剩者不過是年邁老僕,另只有一個稚弱女孩兒罷了,還是個外姓之人。
故而謝二一路而來之時,早就盤算妥當,只當這謝家的家產是一塊兒極大肥肉,輕而易舉便會落入自個兒的嘴裡。
誰知竟被崔雲鬟一招敲山震虎,「不戰而屈人之兵」。
倘若謝二是個識相的,或者心存一絲善念,自然會就此收手,然而謝二偏是個奸詐歹狠的惡人,經此一事之後,反而越發惱羞成怒。
他怎肯輕易罷休,便同老程張奎兩人合計了兩日,終於想出了一個混賬法子。
這一天清早,來福匆匆忙忙地來至素閑庄,青玫正同一個小丫頭打水回內宅,見他神情慌張,便叫那小丫頭自己提水進內,她卻來問究竟。
正陳叔也自出來,來福迎上,便同陳叔說了一番話。
原來這兩日里,謝二跟張奎老程三人,雖不曾再來素閑莊騷擾,然而私底下卻行起壞來,他們找到幾個素閑莊上的小庄頭,同這些人說什麼,謝家的產業始終都是要落在姓謝的手中,而他就是謝家最後一個男丁,指望一個不知何時就離開鄜州的外姓小丫頭是成不了事的。
且謝二等明裡暗裡,還對這些小庄頭言明,倘若他們肯聽話,那將來謝二繼承了謝家田產等,自然會給他們大大的好處,然而倘若他們跟自個兒對著干,將來謝二成了謝家的新主人之後……這些人卻是吃不了好兒的。
這乃是威逼利誘雙管齊下的法子。
那些農戶們,不過是討口飯吃罷了,雖然有多半人念在謝氏的救恩,不肯背棄謝氏,然而卻也有些膽小無知的,見謝二如此強橫,竟畏懼了他,又被謝二許下的好話所誘,便蠢蠢欲動起來。
來福起初並不知情,今日才得了風聲,知道事情不妙,便忙趕來給素閑庄通風報信。
陳叔跟青玫兩人聽了,又驚又氣,料不到謝二竟是這樣無恥,手段且這樣下流可惡,又氣竟有人被謝二說動……輕易就忘了昔日謝氏的恩惠。
陳叔怒恨之餘,便要叫來福將那些莊客們都召集起來問話,青玫忙道:「叔且不要這樣著急,你這會子當面問他們,他們自然不肯就對你承認,你也拿他們沒有法子,自己白燥火連天的,卻並不頂用。」
陳叔恨恨說道:「不然要怎麼樣?我只是想問問他們,一個個究竟是什麼樣的心肝,昔日夫人那樣厚待,如今外人欺負上門來,不思齊心協力,反而要幫著外人欺負小主人呢!」說話間,氣得色變,渾身哆嗦。
青玫道:「都是那姓謝的可恨,為人竟壞到這個地步!」
來福聽到這裡,便安撫道:「陳叔別動怒,我記得上次他們來吵鬧,是大小姐暗地裡叫我去傳了人來,才解了圍,如今又生出事來,不如再跟大小姐說一聲兒,看看她的意思。」
一語提醒了陳叔,當下忙跟青玫來福兩個進內,便這般如此地向著雲鬟說了明白。
陳叔說著,便看雲鬟,卻見她始終神色平靜,無驚無惱的,若不是見識過上次雲鬟人在內宅,卻指揮若定的手段,陳叔必然以為是因為小孩子年幼、尚且不懂事的緣故,故而才不覺得驚惱罷了。
因此陳叔心中暗暗稱奇,只是不知為何,看著雲鬟平靜的神色,原本焦怒的心情竟也慢慢地緩和下來。
此刻青玫問道:「鳳哥兒,這可如何是好?這些人竟不肯罷手,等他們籠絡了那些小庄頭們,只怕就又要來門上欺壓了。」
雲鬟聽罷,默默出了會兒神,才說:「陳叔,姐姐,都不必著急,我知道他們必然不肯罷手,必然還有招兒呢,如今,咱們也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陳叔來福都睜大雙眸,均目不轉睛地看著雲鬟,不知是何意思。
雲鬟微微一笑,向著三人招了招手,低低地又吩咐了一番。
當下,陳叔跟來福兩人便出了莊子,分頭而去行事。
剩下青玫有些忐忑地看著雲鬟,見左右無人,便問道:「鳳哥兒,如何還要請那些壞人來莊上呢?你到底……在想什麼?」
原來雲鬟方才同陳叔跟來福交代,叫他們兩個分別去請謝二跟素閑庄的小庄頭們前來,只一件事,不能叫他們兩撥人見面兒。
見青玫問起,雲鬟慢慢說道:「姐姐到時候就知道了。」
青玫嘆道:「唉,我只是怕咱們吃了虧呢。」
雲鬟垂眸輕聲道:「我也並沒有十足把握,只見招拆招就是了。」
青玫望著雲鬟,卻見她仍是只梳著一個單髻,素衣薄裳,臉兒白里泛紅,這般眉清目秀,粉妝玉琢,難辨男女。
然而畢竟只是個小孩子,且又才失了生身母親,京城的家裡也沒有消息,這般的女孩兒,本該被好生呵護嬌養才是,如今非但不能,反還要在此擔驚受怕的。
青玫想著,不覺紅了眼眶,因一咬牙:「鳳哥兒別怕,倘若他們真的不講道理,我縱然跟他們拼了命,也絕不讓鳳哥兒受半點兒委屈!」
雲鬟聞言一怔,看著青玫決然賭咒的模樣,方莞爾一笑,仍是輕聲道:「什麼拚命,姐姐別瞎說,可知我是最不要人家為我拚命的呢。」
青玫忍著淚,只上前將雲鬟抱入懷中。
過不多時,來福先把那些佃戶們的領頭兒請了來,——那有些暗暗倒向謝二的,本心懷鬼胎的不肯前來,來福便道:「你們若是不去,惹怒了陳叔,等不到將來謝家的產業挪手,就先不許你們種謝家的地了,卻向誰說理去呢?」
這些人一聽,自然是懼怕的,生怕謝二的許諾還未到手,先落了一場空……當即紛紛地來了。
陳叔卻去請謝二幾個,謝程等人因是貪圖享樂之輩,此即正在鄜州城內酒樓中高樂,酒酣耳熱之餘,又彼此商議如何侵吞謝家產業之事,又說到等得手之後,必然要陳叔青玫好看等話語,正說的興高采烈,陳叔卻來到了。
謝二自是詫異,不知陳叔所來何故。
陳叔見了三個,便氣往上撞,奈何有雲鬟的命令,陳叔便壓了氣,只作出和顏悅色之態來,先恭敬行了禮,才笑說道:「二爺在這兒高樂呢?大熱天的,倒是讓老奴好找。」
謝二見他換了臉色,又聽說話這樣謙卑有禮,便同老程張奎換了個眼色,因拿腔作勢地問道:「你找我做什麼?」
陳叔仍是陪笑道:「是這樣兒,上回二爺過去莊上,小主子的意思,是叫好生招呼二爺,在莊子內住下最好,畢竟謝家只剩下了二爺這一脈親戚,是絕不能怠慢的,後來聽聞二爺匆匆去了,小主子便把老奴斥罵了一頓,說為何竟不曾讓她見著家裡的親戚……還說老奴自作主張做了錯事,定要趕老奴出莊子呢。」
謝二詫異起來,忙坐正了些:「哦?竟是這樣?」
陳叔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道:「可不正是?這幾日小主子一直催促老奴把二爺找回去,只一直不得二爺行蹤,如今總算找到了,還請二爺跟老奴回素閑庄去跟小主子見面兒,就當是體恤憐惜老奴了……何況,畢竟二爺才是謝家的人,有些事兒有些話,外人不好插手,二爺跟小主子兩人,自然有商有量,什麼都是好說的。」
謝二原本還是驚疑不定,聽陳叔一路說到此,卻不覺喜出望外。
謝二不由回頭又看了老程張奎一眼,心道:「這老狗頭這般前倨後恭,多半是那小崽子果然不識好歹,做夢想要認什麼親呢……又或者這老狗頭聽說了外面的風聲,怕了起來,故而今兒才來找我?」
那程張兩個,自也是一樣想法兒。
謝二又琢磨陳叔話里的意思,竟是說那家產等的事也好商議,倘若當真能跟那小女孩子見了面,不過是個五六歲的毛丫頭,又小又蠢……還愁她不任憑自己擺布、言聽計從的?自然比他們聯合眾人巧取橫奪的來的名正言順了。
謝二心頭一合計,便又假笑道:「想不到我那妹妹竟有這般孝心,我不去……豈不是辜負了她一片心呢?」
老程早就會意,當即附和說:「果然是這個理兒,倒是很該去一趟。」
張奎也嚷道:「去去去,立即就去!」他本是個糊塗人,謝二老程兩人想不到的,張奎自然更摸不著邊兒。
當下陳叔在前,引著三人下樓,出門往素閑庄而去。
就在一行人離開酒樓之後,在謝二等人的隔間處,卻有一人緩緩起身,來到窗戶邊上,乾淨修長的玉指在竹簾上輕輕一撩,抬眸往外看去,卻見陳叔陪著那三人,正騎馬往城外方向而行。
雙眸如同晨星影動,這人忽沉聲說道:「他們說的素閑庄謝家,莫不正是京內崔侯府里謝少奶奶的本家?」
身後少年十四五歲年紀,聞言起身道:「四爺說的是長興伯家的女孩兒?」話音剛落,便知道說錯了,忙自打了一下臉,又笑說道:「我糊塗了,四爺說的是崔印之前休了的那謝家女兒罷?只是無人知道她的來歷,只聽聞是個外地小戶之家的出身……難道,就是在這鄜州?」
被稱「四爺」的那人一笑,將帘子輕輕放下,重回到桌邊兒,卻不回答,只默默地端了酒盞。
少年吐吐舌頭,又道:「果然是我大意了,不過我也並不是一無所知。」
四爺挑了挑眉:「你又知道什麼?」
少年得意洋洋道:「兩年前謝氏病危,侯府內有個小女孩兒出京,侍奉尊前,這幫人方才所說的小主子,大概就是崔印的長女,名喚崔……崔……」
本是要賣弄,誰知卻又卡了殼,四爺冷眼瞧了他半晌,生生看的少年臉紅起來,才「嗤」地笑了出來,淡淡道:「崔雲鬟。」
那少年眼睛一亮,一拍桌子道:「不錯,崔雲鬟!這名字有些怪異,故而我記得清楚呢……只是在四爺跟前畢竟是班門弄斧了,嘿……這普天下的事兒,四爺竟是無所不知、無有不曉不成?」
四爺忍笑道:「休要亂拍馬屁。」
少年道:「可知並不是我說的?誰不知道刑部白大人的大名?委實是明察秋毫,明見萬里……」
白四爺眉峰微蹙,咳嗽了聲,也不說話,只淡淡掃了過去。
少年自知失言,早捂住嘴。
四爺冷冷道:「方才那些人肆無忌憚在隔壁說了半晌,是那等的醜態畢露,一來是酒裝惡人膽,二來自是有恃無恐之意,覺著縱然有人聽見了也奈何不了他們……這尚且不過是小事,卻也叫你警醒,讓你知道隔牆有耳的道理,你如今卻是要明知故犯不成?」
少年求道:「是我一時嘴快,以後再不敢了。」說著便殷勤地斟酒,嬉皮笑顏道:「四爺饒恕我這遭兒。」
白四爺不語,卻果然吃了一杯酒,他素日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然而少年在旁察言觀色,卻見他眉目之間若有隱憂。
少年端詳片刻,問道:「四爺在憂心什麼?莫不是……為了素閑庄的事兒?」
——他們此行是為了鄜州大獄走脫要犯之事,如此驚動刑部的大事,一路走來白四爺尚雲淡風輕的呢,如今卻一反常態,這少年便猜是為了方才之事。
果然,白四爺聞言,眉峰輕輕一動,半晌才道:「那個孩子……」
少年脫口道:「四爺說的是……崔雲鬟?她、她怎麼了?」
白四爺的眉心鎖的越發深了些,若有所思道:「那孩子,有些……」手中團著酒杯,斟酌似的琢磨了片刻,白四爺輕輕搖了搖頭,到底並未說下去。
然而如此,卻勾得少年心中的疑問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