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將計就計(4)
周振威背脊突然僵直,他覺得自個定是眼花了,一閉再一睜,那個咧著嘴爬上矮榻的小糰子,肉手裡攥著桃木小劍,眼神亮亮的看著他,一臉新奇。
他才嚴嚴實實的抵上,欲要酣暢淋漓的大幹一場,幾淺幾深都算計好了,怎眨眼的功夫,這就來了個要人命的?
「回去睡覺!」周振威額上的汗滴下來,啞著嗓蹙著濃眉低喝,見娃沒反應,探出大手去撥拉。
威寶以為爹爹在跟他玩呢,扭起胖腰,咯咯的笑出聲來。
玉翹半覷眸子,銀牙輕咬著絹帕子正羞答答的等,卻遲遲不見周郎動作,怎好似威寶在耳邊笑?
她驀得睜大眼,「呀」尖叫一聲,猛推開周振威,拽過錦被捂住身子坐起,滿臉的驚慌失色。
威寶不笑了,看著爹爹赤著上身黑了面龐,再瞅瞅娘親,也不如平日里溫柔可親,四目緊緊盯著他,特別是爹爹,神情忒可怕。
「哇!」他眼淚汪汪的朝娘親懷裡爬。
玉翹忙把威寶摟抱住輕哄,果然被嚇著了,哭得聲嘶力竭的。
床榻上亦傳來糖糖在哼哼唧唧。
「這個傻小子啊!」周振威堪堪就差一步,就能在百花深入亂瓊碎玉.......。
半晌,終挫敗的仰天長嘆,認命的轉身,忍著渾身僵痛,去披上衣袍站起,不經意窺著玉翹,低眉垂眼強憋著樂,小臉暈染著紅潮,又動人又另人可氣的模樣。
「不許說威寶傻!」玉翹抗議,嘴角忍不住笑意滿漏。
「你等著,我被禁在府,有的是機會。」周振威咬著牙說狠話,去奪傻小子手中的劍,威寶哭得更歡了!
話雖這般說,周振威卻忙得不可開交,總有文官武將來尋,在書房一呆便是一日,連吃個飯也得巴巴的裝食盒裡,讓婆子送去。
至夜深他才得入房來,玉翹已哄著娃一併睡了,悄坐床榻邊,看著娘子嬌顏及娃憨態好一會兒,聽得簾外有人低語,驀得眉頭一蹙,輕站起,轉身離去。
.......
碎花城知府衙門,牢房。
油燈星火煢煢,夏雨滂沱,順著窗縫梢進,洇的鋪在地上的麻草濕漉漉一片。旁有個婦人倚牆默默垂首坐著,面前擺個黑木盤子,上有一冒尖米飯,兩碟小菜,未動,已然擱了很久,一隻瘦鼠躲在壁邊,嗅著味尋來。
牢外不遠處,半新不舊的方桌前,兩個衙差正蹺腳坐長凳上,邊慢慢吃酒,邊低聲嘀咕。
聽得「吱啞」推門聲,一個衙差望去,大聲喝著來者何人?便聽有人陪著笑道:「我家臣相今在府里擺宴,說起你們辛苦,讓小的送壺好酒來,給你們提提精氣神,莫讓那個婦人被人劫跑嘍。」
「有勞代話給臣相,吾等兢兢業業守監,即便拼了性命,也不讓嫌犯有逃離的機會。」另一高個衙差拱手回話。
「這樣甚好!」一聲笑,衙差支吾低喝,一陣掙扎亂響,迅急沒了動靜,再聽有輕悄腳步至牢門口,「嗒」的脆響,鐵鎖已然開。
婦人聞聲這才微抬起頭,見一魁偉男子走近,黑衣遮面,只露粗眉深目,炯炯將她探瞧。
周振威記憶里的娘親還是年輕模樣,與玉翹實在不同。
玉翹如裊裊曲彎的楊柳枝兒,需他呵護疼憐,可娘親卻如直松,堅毅挺拔的能讓他依靠。
可現在面前的老婦人,卻過早的華髮從生,面容漾著飽經世事的滄桑,看來被鞭打過,身上的胡袍有一條條撕痕。
「你是阿納罕金?可有漢人名字?你......可認得我?」周振威掃了一眼未動的飯菜,解去遮面的黑布。
婦人原還盯著他看,見周振威露了臉龐,倒不看了,默半晌才道:「回官爺的話,老身在草原苟活數十年,不曾踏入關內半步,早已把漢名忘記,至於這位官爺,更是從未見過。」說著話,似乎渴了,伸手去撈一水碗,小口喝著。
「你真想不起來?周建業是我的父親。」周振威苦笑,他已確定這便是自個母親了,不說唇邊的紅痣,她那手上半面燒痕,是少時自個淘氣,點燃了柴房,母親衝進房內將他抱出,不慎被燃的木柴砸到手背而留下的。
婦人表情一片茫然,搖頭,忽兒不耐煩起來:「這些日里一個個來問我可認得周將軍,我只聽伊墨居次說過,是個會打仗的將軍,別的一概不曉。你走吧!以後都莫來擾我。」
周振威心一沉,看她這番神態是打死不想與他相認。
他欲說些什麼,耳際微動,有扇子輕若遊絲的閉闔響動,眼皮一跳,唇邊頓時浮起冷笑,出聲叱責:「你口中的周將軍是我。即不曾見過我,亦不認得我那戰歿沙場的父親,怎可向莫賀祝進讒言,說是我的母親?」
那婦人放下手中的水碗,啞著嗓子說:「周將軍委實怪錯了人!老身在匈奴部教習公主,同閼氏相處和睦,一直安穩度日數十年,怎會憑白給自已找罪受。並不曉得出了何事,就被押至此地受刑。說來倒還是周將軍牽累了我。」
她頓了頓,淡道:「莫賀將軍心胸雖狹隘,卻不擅陰謀詭計,想必遭人利用,還望周將軍查個水落石出,還老身清白並送出關去,不用在此地受苦。」
「周將軍,此處不易久留,我們得趕緊離開。」胡忌左右張望快步至他跟前,神色微起一抹緊張。
周振威再朝那婦人看去,卻見她闔起眼帘,索性歪倒麻草上,竟是自顧自睡去了。
「走!」低喝一聲,周振威不再留戀,絕決的轉身離去,似乎如一陣風飄過,牢房瞬間恢復了平靜。
兩個衙役突然醒來,急急握著腰間劍柄沖至牢門前,見婦人猶在,這才鬆了口氣,罵罵咧咧復回桌前坐下,酒是不敢再碰。
隱在暗處顯出幾人來,宏順帝搖著手中玉骨扇子,面無表情問刑部尚書張洪春:「張大人說說,你可看出周將軍和這婦人有何瓜葛?」
「臣愚鈍,不曾看出皮毛來。」張洪春忙拱手回話。
宏順帝轉頭朝李延年看去,神情如冰霜冷清,一字一頓:「李臣相,你要愚弄朕到何時?」
李延年忙跪下道:「這婦人確是周將軍母親,只怕方才二人是在做戲,還望皇上再多給臣些時日,定會真相大白於天下。」
「夠了!」宏順帝厲聲打斷:「此事朕有錯,再次輕信與你,現看來卻是你心存狹思,讒言污衊有功之臣,自個三省其身去吧!」
語畢,一甩蟒袖,由著簇擁的侍衛其官員,頭也不回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