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溫寧對秦若勛的信任由來已久。墨淵很少管雜事,除了司徒崇明之外,劍閣其他的弟子都被他隨手丟給了秦若勛照顧。所以溫寧他們幾乎是由秦若勛一手帶大的,而這次若不是秦若勛將她從湖裡撈了出來,她更是難逃一死。
「見閣主行蹤詭秘,我那時才跟了出來。沒想到剛好救了你。」
秦若勛將溫寧拉到更為隱蔽的地方,輕聲叮囑道:「可閣主德高望重,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沒有人會相信我們兩人的話。青城派一行避無可避。只是你一定要小心。」
溫寧點了點頭,又遲疑道:「可我不知道從何查起。」
「當年的事情十分曲折,宋離最後能查出真相,閣主在裡面起了很大作用。」秦若勛垂下眼帘,露出了回憶的神色。
十年前,付禮言一連殺了五人,並且多此一舉地從五具屍體上割下一部分帶走。真相大白之後,人們知道他用的兇器是冰魄針,便都以為付禮言割取死者身上的一部分,只是為了隱藏上面獨特的針刺傷口,避免眾人由此聯想到紫月盟。
可之後不久,付禮言被人圍攻走投無路,竟發狂點燃了列子塔*。所有人看著那具黑炭一般的屍體,都以為他已經死了。還是宋離看出了其中蹊蹺,發現那屍體上有縫合的痕迹,竟是由五塊軀體拼合而成。誰能想得到,付禮言殺人之時,就已經給自己留下了一條後路,點燃列子塔之後,就從塔下的密道假死遁逃。
時至今日,仍然沒有人知道,付禮言為什麼會急不可耐地想坐上掌門之位,甚至不惜與魔教勾結,也沒有人知道,他當年假死之後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如今是死是活。
「因為那具焦屍是由無辜者的遺體拼接而成,所以眾人便將其收斂了,同被害的死者葬在一起。」
秦若勛道:「可如今我卻懷疑,付禮言是被人陷害的。溫寧,你若要查,就先從那五個墓查起。」
溫寧到底閱歷不深,聞言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秦叔,你讓我去掘墓?」
秦若勛幽幽地望著她:「這件事總有人要去做。真相一日不明,你的同門師兄弟們就都有危險。」
「……」溫寧沉默片刻,咬牙道:「好,我干!」
溫寧就這麼跳火坑去了,司徒崇明則剛從火坑裡爬出來,一路跟支箭似地衝到兩裡外的湖邊,才心有餘悸地停下腳步。
侯青倬從他身後冒出來,遞給他一串野果子:「走了這麼久,定是渴了。來,嘗一嘗。」
司徒崇明默默地接過來吃了。
侯青倬笑著打趣:「司徒兄你可真是好養活,喂什麼都吃,竟一點也不挑食。」
司徒崇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說道:「因為是你給的。」
侯青倬被他不拐彎的坦率給煞到了,怔了片刻,乾咳幾聲掩飾心底泛起的那一點點異樣情緒,隨即才柔聲道:「若你不喜歡,不吃也沒什麼關係,不要勉強自己。」
而作為一個坦率直白、清純不做作的男神,司徒崇明顯然不知道什麼叫客氣。他默默地看了侯青倬一會,就把手裡剩下的野果還了回去,認真道:「太酸。」
侯青倬:…………
司徒崇明:「其實我不愛吃栗子。」
侯青倬:…………
受到嚴重打擊的侯青倬頓時就焉了。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頗有些幽怨地說道:「拿這些東西給你吃,想來我必定很討人嫌?」
司徒崇明沒想到侯青倬會這麼失落,他頓了頓,忽然福至心靈,機智地說道:「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玩笑。」
看他一本正經撒謊的樣子,侯青倬忽然有些想笑。他將剩下的野果丟進自己嘴裡,想了想說道:「果子是有些酸。咱倆都吃了,這回也算得上是一起同甘共苦過了。」
「我不需要你同我共苦。」司徒崇明搖了搖頭:「這次你不該跟出來。武林盟主是個燙手山芋,所以我才推拒了,可這麼做必定得罪了很多人。」
他看向侯青倬,一字一句道:「若有一天我被眾人推下萬丈深淵,你一定記得也推我一把,別因為我而受了連累。」
侯青倬微微張大眼睛,平日里弔兒郎當的臉色竟忽地全正色下來,眼底各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倏忽閃過,化作某些更為沉重的東西卻沉澱凝滯。
「有我在。」他冷聲道:「沒有人敢這麼對你。」
他說得極為認真,司徒崇明有些驚訝,驚訝過後,便是感動。他於是感動地說道:「我知道了,三叔公。」
侯青倬:…………
這稱呼實在是太破壞氣氛了。
「糾結於輩分不免失了親近。」侯青倬咳嗽幾聲道:「司徒你還是直呼我名字的好。」
司徒崇明就是怕太過親近,自己再跟上次那樣胡思亂想叫侯青倬為難,因此嚴肅認真地拒絕了他:「長幼有序,禮不可廢。」
侯青倬:…………
他一定要弄死墨淵,把這筆賬給討回來。
而被他念叨的墨淵,這時正倚在貴妃榻上,似笑非笑地望著棋盤,手裡心不在焉地把玩著一顆黑子。
秦若勛站在一旁,將微涼的茶水倒掉重新泡了一壺。
墨淵抬起眼睫,歪著頭像是個好奇的孩子一般打量他,笑道:「你不高興。」
這並非一句疑問句,秦若勛心中顫了一下:「屬下不敢。」
「只是不敢罷了,若不是你爹在我手裡,恐怕你已經殺了我千遍萬遍。」
見秦若勛愈發惶恐,墨淵溫聲說道:「你不必害怕,我只不過同你閑話家常。你當日求我饒溫寧一命,我其實頗意外。這麼多年,我竟一點也沒看出你是喜歡那個丫頭的。」
秦若勛低著頭,沒有回答。
四下安靜極了。
墨淵笑起來:「人就像是一桶水,每次動情便是往外舀水,若是喜歡得狠了,還要不計後果地往外傾倒,可這水卻是有限的,若是倒光了,那就再也沒有了。年年這個時候,我心裡便空落落的,見著你這樣的痴情人,便也格外心軟。」
他似乎真的只是在閑話家常,秦若勛卻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他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朝墨淵重重地磕了個頭,整個人抖得像是風中的落葉,顫聲哀求道:「您說的屬下都已經照做了,溫寧現在已經往青城派去了。您若是想要屬下的命,隨時可以拿去,只求您不要動溫寧。」
墨淵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見秦若勛臉上青白一片,忽然就意興闌珊起來,揮揮手讓他下去。
鎏金寶鴨爐里點了香餅,冷香絲絲縷縷地縈繞在鼻尖。冰紋格的窗子開了半扇,月光寒涔涔鋪了一地,在這個屋子裡沒有一絲人氣,寂寞彷彿有了形體,觸手可及。
「今天是你的忌日。我當真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惜他們將我當做喜怒無常的瘋子看,一見我就嚇得只會打哆嗦…………其實你也是一樣的,你恨不得我去死。」
墨淵隨手將棋子丟回棋簍,唇角如往昔般勾起了三分弧度。月輝滲進了他的雙眸之中,房中分明只有他一人,他卻直直望著前面的虛空,自顧自地輕聲道:「思無涯,可我還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