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
溫江雪毫不客氣的問長公主,「敢問長公主,誰是犯人?」
這刑房中靜了下來,長公主看著溫江雪,眼眶裡的眼淚就又落了下來,她哭的悲痛,搖搖欲墜。
「娘……」林瑞陽扶著她。
她眼中含淚看著從善道:「誰是犯人?本宮倒要問問你的好義子陳楚玉,八里橋時我兒子好意相救讓她在林家的莊子里養傷,是不是她燒了莊子將我那孫女從莊子里劫走,帶來了京都?又是不是她將我孫女關在相國府?我孫女死在相國府外除了她下的狠手還有誰?」她眼淚落到腮邊,倒像是當真心痛。
從善想回答,溫江雪抬手讓她別說話,他先笑道:「長公主你誤會了,莊子是我燒的,那小丫頭也是我帶回來的,因為她哭著喊著求我帶她入京,至於關在相國府,我府中上下從未限制過她的來去,她什麼時候出府,為什麼會死在我府門外,如今還沒有結論,長公主不要妄下判詞。」他頓了一頓看林瑞陽,「我倒是想問一問長公主,您當真確定她是您的孫女?」
長公主眉頭一蹙,「你是何意?我孫女慘死,你竟先質疑她的身世!」
「長公主別動那麼大的肝火。」溫江雪道:「只是在這小丫頭求我帶她入京時,她說自己的母親是被小王爺搶回莊子做小妾的,她也並不是小王爺的女兒,是母親與人私通生下來的。」
從善心裡一驚,她沒想到溫江雪已經知道了這小丫頭的身世,還這麼快給捅出來了。
長公主臉色一青,呵斥道:「溫江雪,你為了給你義子脫罪竟造出這樣的謠來毀我們林家清譽,你當真以為有聖上給你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是不是我造謠調查之後不就清楚了。」溫江雪看了一眼封崖,「封大人,此案牽扯到林家,林大人不方便插手,就只能交給你們暗部了,還請徹查到底。」
封崖看他一眼沒有答他,反而是薛雪懶洋洋笑了一聲道:「不用相國大人操心,我們暗部自然會徹查到底。」
一直沒說話的林瑞陽突然有些慌了,說了一句,「不用查了。」
長公主眉頭一皺看他,他忙扶著長公主道:「娘,不要查了,既然已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就早些讓忍冬入土為安吧,不要再折騰她了。」
溫江雪「嘖」的一聲笑了,「小王爺這是怕查出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嗎?」
長公主瞪向溫江雪,一字字道:「查,徹查到底,等徹查清楚,本宮要溫相爺為今日所造謠言當眾賠禮。」
溫江雪也看她,「那就查清楚再說,還請封大人儘快查明。」
「娘……」林瑞陽為難的拉了拉長公主的衣袖。
封崖已不想再聽他們爭辯,下令道:「叫丁丁和不識丁來辦案。」
刑房外的守衛應了一聲。
薛雪又瞅了一眼從善,道:「陳寺丞還不過來幫封大人辦案?」
從善應了一聲要過去。
溫江雪便道:「此案牽連到陳楚玉,她要避嫌,不方便參與此案。」
從善腳步一頓。
薛雪道:「方不方便得我們封大人定奪,還請諸位不要插手暗部辦案。」又回頭對封崖從牙縫裡低聲道:「爭點氣,不然人就跑了!」
封崖不理會他,看丁丁與不識丁進來,下令道:「丁丁與不識丁去審訊,其餘閑雜人等退出刑房。」
閑雜人等。
溫江雪知道指的是自己,他從懷裡摸出一塊令牌道:「真不巧,剛剛聖上讓我暫代大理寺少卿之職。」
滿刑房的人皆是一愣,但看他手中確實拿著大理寺少卿的令牌。
從善心中更是震驚,林律被降職她還在想這個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會輪到誰坐,沒想到竟是溫江雪……
封崖看了一眼,依舊不為動容道:「案子既交由暗部,大理寺就不必插手,丁丁,請左少卿出去。」
丁丁應了一聲,從架子上抽出一支鞭子,「啪」的一甩,嚇的從善她們幾個一抖,他扯著鞭子道:「幾位公主王爺還有相爺跟我到對面的刑房錄個供辭。」
溫江雪無比的配合,率先去了對面刑房。
從善不知道自己需要不需要過去,有些躑躅。
封崖道:「你過來。」他坐在桌子前,點了點對面的凳子。
從善過去坐下,他親自問道:「你和那個小丫頭是何關係?」
從善想了想,一五一十的將自己知道的告訴了封崖,她想儘快查清這個案子,她也不想牽連到溫江雪,更不想讓兇手得逞。
從她在莊子里遇到小丫頭,到昨天夜裡小丫頭告訴她自己的名字,以及小丫頭自己說的身世——她是九王妃與人私通生下的私生女,全都講了出來。
封崖聽完皺緊了眉頭,薛雪也是吃了一驚,笑道:「怪不得那胖子小王爺不想讓我們徹查呢,原來是帶了綠帽子,看來長公主並不知情啊。」
「長公主知不知情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從善蹙眉道:「若是長公主不知情,認為她是林瑞陽的嫡女,怎麼會准許林瑞陽將唯一的嫡女關在千里之外的莊子里?可若是她知情……又為何執意徹查?她不怕家醜外揚?」
「我倒是認為她並不知情。」薛雪道:「長公主為人驕縱跋扈卻不像是會做戲的人,她一向恩怨分明,當初她並不十分喜歡那位九王妃,強塞了一個小丫鬟給林小王爺做小妾,被九王妃一場大鬧險些將那小丫鬟打死,鬧的滿城皆知兩人不和,後來九王妃早產染病,長公主直接將九王妃送到了別院里養病,或許她是同意將嫡孫女養在莊子里的也未可知。」
從善心中有些吃驚,問道:「那小丫鬟叫什麼名字?」
薛雪想了想,「誰還記得那麼個小丫鬟的名字啊,她只是長公主與九王妃交惡的犧牲品。」
是幽草嗎?從善越來越疑惑,當初幽草只和她說她與九王爺情投意合,被嫉妒成性的九王妃硬生生拆散,打了她半死送到了靜心庵中,沒有提起過長公主。
原來這一切都是長公主默許的?
封崖又問從善,「可有證人證明她是身份?」
「莊子里的那些丫鬟們?」從善道。
封崖點了點頭,「先將她的身世查清楚。」他吩咐薛雪,「我今日就動身去莊子里調查她的身世,你留在暗部驗屍,查明她的死亡原因。」
薛雪點頭,又瞧著從善道:「帶上我們的陳寺丞去,她認識路,認識人,熟,你倆前去,就你倆。」
封崖看了從善一眼又轉開眼,幾經沉默才問道:「你想參與這個案子嗎?我並不建議你……」
「想。」從善打斷他道:「封大人不必估計我的情緒,儘早查明真相是我現在最大的心愿。」
封崖便不再講什麼,只說了一句,「收拾一下,隨我上路。」
從善應是。
丁丁和不識丁已走了進來。
不識丁將案件記錄薄遞給封崖,丁丁蹲在椅子上道:「今天這幾個人好老實啊,問什麼說什麼,除了那個林瑞陽窩窩囊囊的。」
封崖看了看,遞給從善。
從善接過,一目十行,溫江雪說的和她說的差不多,莊子里的私生女。
長公主說講的和薛雪猜測的差不多,她坦誠自己不喜歡九王妃,卻是因為九王妃曾在有孕初期想要流掉這個孩子,長公主盛怒之下才有了那出給兒子塞丫鬟,兩人不和的鬧劇。孩子雖然抱住了,卻一直胎像不穩,後來早產生下來羸弱,有為大師說小丫頭命數不好,承不住林家的大富大貴,需當個尋常人家靜養在外,八歲之前不得見親人才好活命,所以她與林瑞陽才將這個孩子送到莊子里養著,也沒有對外聲張,想著到了十二歲接回來再好好團聚。
還說了給這孩子取名忍冬,是希望她像忍冬草一樣好養活。
這倒是說得通……
再看林瑞陽,與長公主說的並無相差,只是多了幾句對九王妃的評價——跋扈善妒,不識大體。
看來他並不十分喜歡這個九王妃。
「這個九王妃是什麼來頭?」從善問道。
薛雪道:「聖上指婚,是鄰邦小曄國的郡主,兩國聯姻聖上指給了九王爺,這位碧珂郡主當初可是十二萬分的不願意嫁給九王爺,她生的天姿國色,看到九王爺那副豐滿的樣子,當場就拒絕了,後來勉強嫁了過來,兩人感情應該一直不太好。」
怪不得呢,長公主已是如此說一不二的性格,先帝最寵幸的女兒,怎麼會有人敢跟她囂張,原來是聯姻的郡主,也是個嬌寵的主兒。
一山不容二虎,郡主那麼嫌棄自己的兒子,兩個人交惡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這位碧珂郡主是怎麼死的?」從善問。
「早產之後染了重病,沒多久就病死在了別院里。」薛雪答:「也是個可憐的,和親而來,孤苦的死在異鄉。」說完他就有些後悔了,他看了一眼封崖,果然封崖的眉頭就沒有鬆開過。
哎,他一直受困於聞人尋,就是怕他的好妹妹也落個這樣的下場。
從善還想要再問什麼,就聽溫江雪不耐煩的在刑房外道:「陳楚玉,我說過這個案子你不許參與。」
從善一抬頭就看到他靠在刑房的大鐵門上,一雙綠眼睛不愉快的盯著她。
「出來,跟我回府。」他道:「我會向聖上請旨,放你個大長假。」
從善忙起身,對封崖說了一句,「封大人稍等。」快步出了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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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江雪不回頭的往外走,從善小跑著追在他身後,小聲叫道:「相爺等等我,我想……」
「不要想。」溫江雪不停步的打斷她道:「你沒看出這個案子是長公主在針對你嗎?林家關係複雜,聖上如今都不敢動長公主,你不要跟著摻合。」
從善停了腳步,叫了一聲,「義父。」
溫江雪走了兩步,聽見身後腳步聲停了,就頓步回過頭,從善站在他身後的幾步之外,看著他,問了一句,「義父當真覺得我不參與會好一點嗎?」
他沒有說話,其實他也細細想過了這個案子無論她參與不參與,她都會被牽扯進來,可是,他就是不喜歡她和封崖一塊辦案。
「是。」他道:「你不參與我會好辦一點,免得我與你都不好脫身。」
從善看著他,低下頭應了一聲,「既然如此,就聽相爺的,請相爺稍等片刻。」她轉身又回了刑房。
溫江雪看著她的背影,莫名其妙的有些……心煩,她在妥協,委曲求全的聽他的話,她不開心的太明顯了。
從善很快出來,跟上了他,說了一句,「已經說好了,還請相爺給我告個假,我這幾日就不出府了。」她抬頭對溫江雪笑了笑,「走吧。」
溫江雪不再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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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乘一輛馬車回府,一路上從善看著車窗外,也不講話。
是路過陳府的時候,陳府門口吵吵鬧鬧的在搬東西,橫在路上過不去,馬車就停了停。
從善挑簾望出去,只見府門打開,出入的全是一些年輕陌生的下人,抬著一些傢具往外搬,橫在路上的是個雕花紫檀木的衣櫃,四五個家丁正抬著一張粉色帳頂,水曲柳木的床榻,榻角上紅繩子掛著一把桃木小劍一晃一晃的,出了府門就被掛斷,掉在了台階上。
從善手指就緊了緊。
「這是怎麼回事?」溫江雪問車夫。
車夫道:「回相爺,陳家的大小姐回府了,之前陳家無人主持,如今陳大小姐正在整頓陳府。」
「整頓陳府?」溫江雪看著從善,她似乎很緊張。
「是啊。」車夫道:「如今陳家就剩下她一個孤女也是挺艱難的,聽說昨日她將府中的下人都遣散了,只留了一個老管家,又請了幾個家丁和一個小丫鬟。今日好像是將府中一些舊物給賣掉,說是大小姐睹物思人難過,也有說是為了維持陳府的生計,具體的也不是很清楚。」
「哦?人剛回來就急著賣府中舊物了?」溫江雪笑了一聲,「本想著忙完這幾日就來抬這陳大小姐進相國府,沒想到這陳大小姐這麼著急的為自己準備嫁妝了。」他看著從善,逗她道:「你覺得你這阿姐,以什麼身份進相府的好?通房丫鬟?小妾?」
從善像是沒聽見,瞧著那車窗外吵鬧的人群,有家丁一腳將那掉在台階上的木劍踢到了一邊,她抓在車簾上的手指緊了緊。
「陳楚玉。」溫江雪又叫她一聲。
她忙回過頭,「什麼相爺?」
溫江雪看著她,又看那車窗外,問道:「那些是你的東西?」
「不,不是。」從善忙道:「怎麼會是,我從小養在府外,並不是我的東西……」
「那你在緊張什麼?」溫江雪打量著她。
她……表現的如此明顯?
從善摸了摸臉,低笑了一聲道:「只是……我聽陳大人提起過那些東西,覺得賣掉怪可惜的。」
「有什麼可惜的?」溫江雪問她。
她在袖子里攥著自己的十指,笑道:「那個衣櫃是紫檀木的,是陳夫人的嫁妝……她娘家從她出生就開始找人做,雕花雕了許多年才完工,陳夫人……陳大人說陳夫人很喜歡這個衣櫃,寶貝的捨不得用。」她聲音低了低,又笑了,「那個小床我記得陳大人說過,是特意給陳大小姐做的,比尋常的床要矮一些,怕她摔下床……那把桃木劍是從郁做給陳大小姐的……」
她笑了笑,「買不了幾個錢,可惜了這些東西。」
溫江雪瞧著她,問了一句,「是嗎?」
路上的衣櫃被挪了開,馬車晃悠悠的又繼續前行。
從善低著頭沒有再往外看一眼,多奇怪,明明早就沒有家了,可看到那些舊東西竟會覺得那是家裡的東西,那些記憶如此清晰明確的翻湧出來。
她甚至還記得小床上哪裡她偷偷刻了字,柜子上她磕壞了哪一點,險些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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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了相國府說是累了,就直接回房休息了。
聖上派人給阿鸞送吃的來,阿鸞在正廳里等著從善回來一塊吃,可從善說沒胃口就回了房。
從善進了自己的屋子,卻在榻上坐不下去,小丫頭昨晚還睡在這裡……桌子底下還有她手背上留的血,桌子上還放著她吃剩下的點心。
可是她死了,如今就躺在暗部的刑房裡,等著被驗屍。
從善坐在桌子邊,趴在桌上閉了閉眼,也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
那昏昏沉沉的夢境里,她夢到她自己的卧房,她的桌子,椅子,衣櫃和那個粉頂小床。
從郁跪在床頭拿著紅繩系著的桃木劍給她栓在床頭,問她:「阿善掛在這裡怎麼樣?」他扭過頭來,清秀稚氣的臉上滿是笑容,「這樣你以後就不會做噩夢了,我聽說桃木劍辟邪,以後你睡覺了看著它,它會替我在你夢裡斬妖伏魔。」他揮手比劃了一下,「要是不管用,我就多做幾個,你肯定不會做噩夢了。」
她坐在椅子上,晃著兩條腿,不滿的道:「可是你做的太丑了。」
從郁就笑眯眯的跳下來,「我第二個肯定做的比這個好!」他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呀,阿善的頭髮長長了,都能扎辮子嫁人了。」
他說:「阿善要是嫁人了,大哥也給你做個衣櫃,我親手做。」他想了想又道:「不過以後萬一你的相公欺負你,你要跟他和離了可要把柜子帶回來。」
她就問:「他要是不給我呢?」
「他敢!」從郁嚴肅的瞪了瞪眼,「誰敢欺負阿善我就帶人去揍他,把他的房子拆了給你出氣!」
如今再也沒有人替她出氣,斬妖伏魔。
窗外天色暗下來,屋內一片昏昏。
她手臂發麻的醒過來,坐在屋裡發了一會兒呆。
綠靈在門外敲門叫她,「楚玉少爺你睡醒了嗎?相爺讓你出來。」
從善應了一聲,揉著手臂開門出去。
綠靈一臉神秘的沖她笑著,拉著她就往東院廂房那邊去,溫江雪住在那邊,書房也在那邊,她如今住在沒人住的西廂房。
「相爺在書房等我?」她不解,「什麼事啊?」
「你去了就知道啦。」綠靈拉著她一路去了東廂房,路過書房,在相爺隔壁的一間廂房門口停下,「進去吧。」
「搞什麼鬼?」從善警惕的看廂房,房裡亮著燈,關著門,不會溫江雪知道了什麼要收拾她吧?
「進去啊。」綠靈推開門,將她推了進去。
她絆在門檻,踉蹌兩步就進了屋子,險些摔倒,剛要警惕的後退,一抬頭愣了住——廂房裡放著一些老舊的傢具,紫檀雕花的大衣櫃,粉頂的水曲柳木床,還有桌角刻字的桌子,小椅子……
這些……全是她的,她母親的衣櫃,她的床榻,她們陳府的舊物。
怎麼會在這裡?
她猛地回頭看綠靈,綠靈抿嘴笑道:「少爺說讓你以後就住這間,這些傢具好像是你們陳府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少爺為什麼買這些舊傢具。」
從善摸著桌角的字,一低頭眼眶就紅了。
「相爺呢?」她問。
「少爺被宣進宮了。」綠靈道:「他說讓你先吃飯,不必等他。」
她站在那桌前道:「我不餓,等相爺回來我們再開飯。」
她走到床前,小心翼翼的坐了坐,還真的是矮,那個時候她好矮啊,床架上還刻有一道道的划痕,那是從郁和她的身高。
她摸了摸,一笑就想掉眼淚。
她讓綠靈下去,她想在這裡坐一會兒,綠靈應聲退下。
可沒過一會兒,她就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不好了楚玉少爺!」她衝進來喘道:「大理寺來人抓你了!」
大理寺?抓她?
從善猛地就想到了長公主。
果然她出去在府門外見到了林律帶著官兵堵在了門口。
林律抬頭對她道:「陳楚玉,我奉令來拿你去大理寺審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