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託非人(五)
雪翎到了,在後面看戲的皇帝自然也就要出來了,於是隨著一聲皇上駕到,殿內跪倒了一片。
雪翎到底能伸能屈,面色如常的就跪下了,雖然心裡詛咒著皇帝會折壽,但是面上溫溫和和的,看起來格外的恭敬。
「眾位愛卿平身吧。」皇帝的笑聲爽朗,他是一個面容華貴的中年男子,歲月已經在他的眼角眉梢上留下了痕迹,但是卻半點不折損這位一國之尊的貴氣。
雪翎似乎看到一條巨大的金龍盤旋在他的身後,這位皇帝的氣運,並不遜色於主角這樣的命運之子。
不過和雪翎的任務無關,雪翎倒不會去窺視他人的氣運。
做妖也有身為妖的尊嚴,這一點雪翎還是堅持著的。
「今日的殿試,朕稍微耍了些小手段,方才見到眾位愛卿入宮的手段,不得不感嘆不愧是能寫出這些文章的年輕人。」皇帝笑呵呵的,如果不是雪翎知道他接下來就要發難,根本不會看穿他面具底下的真實心態。
皇帝這項職業,果然需要演技過人。
下方的幾個年輕人都笑了,畢竟正是志得意滿的年紀,又是考取功名又是殿試的,被皇帝這麼一誇,幾人都有些飄。
段旭陽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心頭湧起了陣陣的不安。
「幾位愛卿的文章,朕皆一一細讀了,有些治國的理念讓朕都受益匪淺,我這裡準備了兩份文章,讓大家好好讀讀。」
正常來說正常的殿試流程絕對不是這樣的,但是這一切都是皇帝說了算,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有什麼疑議,宮人們首先呈上了一份文章,人手一份,雪翎抖了抖,發現是段旭陽的文章。
他的嘴角微微翹起,讓為他送文章的小太監臉色都有些發紅,往後退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發飄。
讀文章需要時間,大殿內一時間格外的寂靜,落針可聞。
雪翎也跟著他們一起看了這一篇文章,而且越看臉色越白,系統蹲在他的肩頭,見他像個紙片人一樣維持著站不穩,想要站穩,但是心很累,心很痛的模樣,還時不時拿恨鐵不成鋼的目光看段旭陽,一時間只覺得他家宿主演技要不要這麼好,簡直滿分好嘛。
皇帝的目光一直在一群人的身上打轉,嘴角微微翹起,在下方的幾人有些激動的抬頭想要說什麼時候,他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開口,又讓人將另外一篇文章送了上去。
然後大家就都震驚了。
雖然很是不可置信,但是幾人還是把整篇文章都看了下來,之後神色皆詭異了起來。
雪翎自己的文章就沒有看了,他嘆了口氣,仰頭看天,然後像是不經意間注意到了段旭陽的目光,回望了過去。
他的眼中有太多的東西,無奈,怒氣不幸哀其不爭,失望,惋惜,可悲可嘆,種種的情緒糾纏在一起,就算段旭陽此刻對他有無盡的恨意,對上這樣的一雙眼睛,一時間也愣在了原地。
兩人的眼神交鋒盡數落在了皇帝的眼中,還有被皇帝請回來的,大將軍的眼中。
這兩篇文章皇帝給送了一份給從輝看了,就算是一個普通人,看到這樣的兩篇文章,判斷誰才是文章的主人,也是完全不費勁的,所以從輝神色有些奇怪,目光在雪翎與段旭陽之間轉來轉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一位學子憤憤然將紙張丟到了地上,直接就跪在了皇帝的面前。「陛下,此等有辱斯文之事!懇請徹查!」
這位便是有名的男二,對於文章,還有文學的重視,讓他完全見不得這樣的事情發生,臉色鐵青,顯然氣得不輕。
皇帝托著腮靠在龍椅之上,笑著道:「今日眾位愛卿在此,朕自然要徹查此事,還天下一個公道。」
另外的兩名學子臉色也不好,聽到皇帝這樣的話,舒了一口氣。
看第一篇的時候他們想的是自己輸給了這樣的文章不冤枉,待見到第二篇的時候,就完全明白了自己與文章作者的差距在哪裡,這樣驚為天人的文章,卻被人無恥的抄襲了,任何一個有風骨的文人都不會待見這樣的事情。
將兩篇文章放到一起,孰優孰劣根本是不用想的事情,這些人義憤填膺也沒什麼錯。
段旭陽神色慘白,他直接跪倒,給皇帝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求陛下明鑒!」
皇帝冷笑一聲,道:「愛卿有什麼冤屈只管說來便是,朕自然給你明鑒。」
雪翎深深覺得皇位上的這位皇帝簡直人精,這語氣,換張臉就是在調戲人啊。
段旭陽也沒管那些,現在他的位置非常的不利,他必須要扳回一城,哪怕沒有半點勝算,他也不會選擇坐以待斃,與其讓皇帝把他直接拖下去亂棍打死,不如他先站出來說話,給自己搏一命。
這已經是雪翎能想到的,最快的速度解決主角的方法了。
只要今天段旭陽身上背了欺君的大罪,那麼他就算再如何玩出花來,都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畢竟這樣的罪可是要砍頭的,還沒有攀上將軍這樣的大樹,這個時候他被判刑,那就是真的絕路了。
「陛下,第一篇文章是草民的拙作,裡面的一字一句草民都能倒背如流,而第二篇文章草民也是今日才看到,草民冤枉啊!」雖然上榜了,但是現在他們還沒官,段旭陽的確是一介草民。
「哦?你的意思是第二篇文章的作者抄了你的文章?」
「草民不敢,雖不知道為何我們的觀點與行文都這般的相像,但是第二篇文章的見解的確比草民深刻,是否抄襲這一點,草民不敢妄下定論。」
「金鑾殿內,天子之下,段旭陽你這樣說謊都不帶草稿,不覺得臊得慌嗎?」雪翎終於緩緩開口了。
段旭陽神色不變,動也沒動,只是道:「不知狀元郎此話何意。」
「你這樣子,是想賴說與我並不相識么?」雪翎冷笑一聲。「可笑,我本以為我家養你數十年,我待你如親兄弟,就算不能讓你將我當作家人,多少應該也是有點感情的,沒想到你做的這麼絕。」
段旭陽咬牙,心說做的絕的不是你嗎,居然還有臉在此指責我!
「我未曾見過狀元郎,不知狀元郎此話何意。」他咬死了都不能認這件事,不然就真的完蛋了。
事到如今,殿上的人也都知道這兩篇文章的作者分別是何人了。就算段旭陽叫的再冤屈,其他的幾位學子也沒有想與他站在一起的念頭了,一個兩個都往旁邊站,很快段旭陽的身旁就空出來了。
他的臉色終於,白上了一分。今天就算能脫罪,他的人生怕也毀了。
「未曾見過我?」雪翎冷笑一聲,道:「那你是如何拿著我家的信物,前去將軍府求收留的?」
「那是我的家傳玉佩!狀元郎不要欺人太甚!」
「段家就我一個獨子。」雪翎面無表情,將一塊玉佩丟在了段旭陽的腳下。「除了有家傳玉佩的我,還有誰敢自稱段家子嗣,你也是可笑,為了權貴無所不用其極,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沒頂了我的名字,讓我連名字都沒有?」
段旭陽的神色慘白,但是事到如今,他還是堅持咬緊了牙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的信物是我家傳的,狀元郎難道還要搶了去?」
「這種事情,其實要查很簡單的。」雪翎在他的身旁蹲下,輕聲在他的耳邊念著他那些在京中流傳頗廣的佳作,伸手去碰他越來越蒼白的臉。「真是不乖,我明明讓你把那些詩詞都燒掉的,不過是次品,你竟然還拿出來讓人笑話。」
段旭陽被他碰到,整個人都快要炸毛了,他跌坐在地上,看著雪翎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個魔鬼。「你不是段謙!你不是段謙!段謙不可能是這個樣子的!」
雪翎眯了眯眼,他身旁的小狐狸有些著急的走來走去,「宿主你不要ooc的太厲害啊!被主角揭穿身份很容易就會被世界自動排斥踢出去的啊!雖然是低級位面但是世界本身還是有他們自我的意識的,要是被直接踢出去,就完蛋了!」
「我當然是段謙。」雪翎忍住因為被世界排斥而湧上來的一口鮮血,唇角被溢出來的一點血染得有些血紅。「沒有你,何來今日的段謙。」他笑得有些猙獰,伸手捂著胸口的模樣,像是要去了半條命。「傻傻的一邊養病一邊等著你帶人來的時候我不信我會看錯人,來到京城聽到那些詩句的時候安慰自己你只是為了自保,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今天我本來還想給你機會的。」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眼看就要跌掉,身子卻被一雙大手扶住了。
「珍重身體。」從輝扶著他,這般道:「段家的冤屈還未申,你不能倒在這裡。」
雪翎勉強站穩了腳跟,抬頭給了從輝一個笑容,而後才再低頭看段旭陽。「相識多年,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的情分,也盡了吧。」
段旭陽見到忽然出現的將軍,整個人都很不好,將軍是他最後的底牌,但是現在這個模樣,顯然他所有的後路都已經被斷了。
從剛開始就一直在看戲的皇帝終於開口發話了。「沒話了?沒話朕就助你明鑒了。」
「……」段旭陽無神的目光對上天子的面孔,只覺得壓迫感將自己壓得抬不起頭來,他低下頭,徹底認命。
他低下頭的那一瞬間,圍繞在他周身的強大氣運,開始瘋狂的騷動起來,而後竟是毫不留念,直接衝天而起,消失的一乾二淨。
雪翎捂著胸口,知道主角這是氣數已盡,救不回來了。
他冷笑了一聲,示意從輝鬆開自己,跪在了皇帝的面前,給皇帝行了一個重重的大禮。「謝陛下為草民做主。」
皇帝直接站起來了,一步步邁下台階,將雪翎扶了起來。「愛卿有如此治國之才,不應當因為一些小人而埋沒了。」
雪翎忍著露出一個笑容,然後往後退了兩步,準確無比的暈倒在了從輝的懷中,鮮血從他的口中流出,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張單薄的紙片一般,一吹就走。
從輝神色不明的看著懷中的人,將他直接公主抱了起來,對皇帝道:「陛下,狀元郎家人在臣幼年之時有恩於臣,之前是臣有眼無珠,護錯了人,現在狀元郎身體有恙,不如由臣接回府中靜養,也算是報了其父母的恩情。」
皇帝摸了摸小鬍子,深深看了從輝一眼,笑道:「朕准了,再派幾個御醫去你府里幫忙看看。狀元郎可是朕未來的丞相,從將軍可要好好護著,要是有一點的差錯,朕就拿你治罪。」
「臣遵旨。」
這一場殿試像是戲台一般,大鬧了一通之後,散場了。
雪翎被從輝帶了回去,剩下的幾人面面相覷,然後在皇帝的笑聲之中,被封了官位,領了文書。
只有身為狀元的雪翎,得了封賞卻沒有加官進爵。皇帝大概是看得出來他命不久矣,所以還沒有奴役他的意思。
這樣的天才,還是不要逼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