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墨翠貔貅
凌晨3點鐘,320國道上行車寥寥,一輛明黃色的吉普尤為扎眼,更令人咂舌的是這車火燒屁股一般的速度。
「杜少你再堅持一下,也就不到一百公里了!」開車的大哥操著本地口音,扭臉朝後座上的男人討好地笑笑。
「……」被稱作「杜少」的男人杜子聿懨懨地挑動眼皮,漆黑的眸子里沒有半點神采,張張嘴想要說什麼,胸口忽然一陣起伏,他忙用濕巾捂住口鼻,眉頭緊蹙,額角立刻滲出汗來,順著他蒼白如紙的側臉滑到下巴尖兒。
「我說杜少爺您還能行么?我看你這不像是暈車啊!有點癌症晚期那意思呢?」說話這人叫李戊,是杜子聿的姐夫。人高馬大一身腱子肉,濃眉大眼的,長得倒是周正,就是嘴上沒個正經。他幫著杜子聿捋了捋背,滿臉戲謔:「你這齣兒要是讓你姐看見了,心不心疼先放一邊,我反正多少得被她剝掉層皮!」
「行了,她知道不了。」杜子聿白了李戊一眼,氣若遊絲的。
車窗外藍色指路牌一晃而過。瑞麗,56km。
杜子聿吁了口氣,輕輕摩挲著左手拇指上一枚玉扳指,上好的羊脂白玉潤澤如膏膩一般,血紅血紅的沁色脈絡似的盤滿玉面,透出一股子妖冶的魅惑。
雲南瑞麗,中緬邊境的一座小城,國內緬甸翡翠最大的流通地,正是他們此行目的地。
「一會兒到了地方,你們就不埋怨咱出來的太早了!看吧!到時候整條街上全是貨頭,隨便挑!」司機大哥黝黑的臉上笑出了褶,一腳油門,車速直逼150。
最好如此。
杜子聿按了按眉心,對司機口中那個「中緬翡翠一條街」倒沒太大的憧憬。
說起他們杜家,其實算不上文玩世家,家裡是做進出口生意的,從爺爺那輩髮際到現在,父親接管爺爺的生意,一直做得風生水起,吃穿不愁。
這回來雲南,是他三姐的意思。三姐經營著一家拍賣行,說最近幾年翡翠行市不錯,年年看漲,這就讓姐夫來這邊踩踩點。他杜小少爺呢,從小跟著三姐混大,耳濡目染對玉石翡翠很是衷愛,自己也開了一家小古玩店,如果這次有看上眼的好東西,正好可以補補貨。
*
車子又開了將近兩個小時,終於在五點鐘天色發白的時候抵達瑞麗傣寨。杜子聿在李戊的攙扶下跌跌撞撞下了車,司機大哥打了個電話,立刻有人過來接應——翡翠行業水深得很,沒有地頭蛇引路,行家也難免失手。
「李哥、杜少,這位先生姓茅,叫他阿茅就成!緬甸國籍,流著中國人的血!」司機大哥眨眨眼,把人引薦給他們:「翡翠他可是行家,比我高上好幾個段位呢!」
李戊點點頭,和阿茅一番寒暄,幾人魚貫著朝中緬街走去,狹長的街道蜿蜒而去一眼望不到盡頭,映入滿眼的儘是鱗次的大小攤位,一塊布鋪在地上,琳琅的翡翠錯落碼放,攤主除了當地的少數民族和漢人以外,還有不少緬甸人、孟加拉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傣語,普通話、緬語……南腔北調的討價還價聲此起彼落。
「漢人,不吃苦。」阿茅笑呵呵的朝著李戊他們擺擺手:「下次,早來,搶貨頭!」
所謂貨頭,就是這一批貨里品質最高的,來晚要被人挑走的。杜子聿隨著人流細細打量著攤位上的貨品,多是手鐲、平安扣、戒面這種工藝簡單的飾品,還有很多未經切割的毛料原石或者只切開一角的毛玉。阿茅把他們帶到一個小鋪位跟老闆說了幾句緬語,老闆立刻從包里掏出一個紙包,裡面全是一隻只翠綠透亮的手鐲。
「老坑,冰糯種,滿綠。」阿茅指了指貨品,裂開嘴笑起來。以現在的行市,這種品質的手鐲,如果是真品,起碼上百萬。
既然只是踩點,李戊沒打算多進貨,他只是點了點頭,拿起手鐲仔細把玩了一會兒:「什麼價格?」
老闆比了個五,李戊挑起眉,掏出強光手電筒,去照翡翠里的雜質。杜子聿掃了一眼旁邊攤位,攤主是中國人,難得擺了幾件雕刻的吊墜,杜子聿隨手撿起一隻白底飄綠的貔貅吊墜來看。
攤主見他衣著講究,氣度不凡,拇指上還帶著上好的血玉扳指,立刻熱絡地起身介紹:「老闆好眼光啊!您拿的這隻叫霸王貔貅,是我們雲南獨有的雕刻法,你看它頭和身子成直角,頭橫身子正,頭橫叫『人無橫財不富』,招偏財,身正是『江山永固』,招帝王正財。王道霸道全佔了,保您腰纏萬貫!」攤主說著,拿出強光手電筒給他照料子:「而且你看這底料也是好料,看這透明度,這水頭……」
杜子聿把玩著翡翠貔貅,翡翠翡翠,先看色,再看水,這塊料的確水潤清透,但是只在貔貅頭頂飄了一絲綠色,不夠好。而且……杜子聿失笑,也不吉利得很!
攤主看杜子聿搖頭,轉手從大包里又拿出幾塊吊墜讓他挑,這次除了貔貅,還有觀音、彌勒佛、如意、葫蘆……
「你這個霸王貔貅倒還算新鮮,這些就算了。」杜子聿還是搖頭。
「小老闆你別急,看看這個!」攤主拉住杜子聿,從自己口袋裡又摸索出一塊,這塊料子黑黢黢的,雖說雕刻的也是貔貅,可這顏色就古怪了:「小老闆,這個可是稀罕貨,全看你識不識貨!」
翡翠,綠為翠,紅黃為翡,綠色越正越好,翡色越多越貴,而純黑的翡翠和純白的翡翠卻是不怎麼叫得上好價格。杜子聿反覆細看,先不說料子,這隻貔貅雕工卻是相當精湛——頭橫身正,頭大臀圓,額頭飽滿,面相兇惡,一雙陰陽眼,一對鋒利犬牙,背上還精細地雕刻一串九星連珠,屁股上一隻如意,腳底踩著銅錢……讓人越看越喜歡。
「看什麼呢?」李戊這時候湊過來,瞥了一眼杜子聿手裡的東西,癟嘴道:「黑翡翠?」
「不是。」杜子聿眼睛微微眯起來,拿著強光手電筒打在貔貅上,本來是黑色的地方透過光呈現出墨綠色,幾個人都是一愣。
這可是墨翠,礦坑打到了低,翡翠挖絕,才會挖出來的黑色透綠的翡翠。
「誒!杜少你要是喜歡墨翠,讓阿茅多找幾個咱們挑!」司機大哥拉了拉杜子聿,對他耳語:「這家新來的,不知根知底,不好做生意的。」
杜子聿看著手心裡的貔貅,強光之下,料子清透乾淨,幾乎不見雜質,綠色也非常均勻。關掉手電筒,自然光下,又是黑得發亮,潤澤如發。
這挑東西也是看眼緣的,杜子聿也是生在古玩之都,好東西沒少見,真正讓他能一眼看上的東西,可是不多。但偏偏這隻墨翠貔貅,竟是越看越可心。
「出個價吧。」杜子聿嘆了口氣。
「這就要了?」李戊不由得一愣,抓了抓杜子聿的胳膊:「小爺爺你可別看錯了貨回家跟你姐姐哭!」
「不會。」杜子聿勾勾嘴角,倒是自信得很,目光掃到攤主身上,朝著他攤開手。
這是北方古玩市場出價的規矩,買家握住賣家的手指,賣家在買家手心裡比劃數字,不唱價。
攤主笑呵呵地在他手心裡比了一個二,又比了兩個零,竟是開價二百萬。杜子聿不動聲色,忽然攤開手,輕笑:「你玩我么?」
「老闆你是懂行的!」攤主也不生氣,對著杜子聿挑起拇指,繼而手一伸,讓杜子聿再次握住。這一次,出價砍一半,方才那番獅子大開口,並不是誠心賣貨,只是測試你懂不懂行的。
兩個人輪番比劃了好幾次,攤主愈發麵露難色,杜子聿最後一次出價后,擺了擺手,表示沒得講了。
「我這個價錢已經很客氣了。」杜子聿冷眼打量著攤主:「別把內地人全當冤大頭,你這塊料值多少自己心裡清楚,我給的高是出於對雕刻師傅的尊重,的確是好手藝!」杜子聿說著,嘴角忽而勾起來:「但要真論手藝,內地藏龍卧虎的玉雕師多得是,你這個不算上等。只是我喜歡,情人眼裡出西施罷了。」說罷,他看向李戊:「姐夫,你挑的怎麼樣了?」
李戊點點頭,立即懂了杜子聿的意思,拍拍攤主的肩:「差不多得了!我們這就去拿錢,跟這個一起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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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就出門,等到拿了貨回到車上,竟然已經是中午了。
「趕緊找個地方吃飯,下午不出來了!」李戊一上車就讓司機打開空調,他抹了一把汗,扭頭看見杜子聿還在摸那隻貔貅,哈哈笑出聲來:「一會兒你就研究它吧,沒準能治暈車!」
杜子聿白了他一眼,整個人倚靠在椅背上,嘴唇動了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招財……」眼波一轉,他朝著李戊笑開:「吃完飯,打麻將。」
來的時候三缺一,現在副駕坐了個緬甸華人,剛好湊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