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蕭駿萬萬沒想到的是,事情遠遠出乎了意料,當晚消息傳出來,給他辦事兒的人風風火火進了他酒店房間,交談很久。
「也算是意外,那幾個人動手有輕重,誰也不知道他這麼晚就跑出去了……」
蕭駿死死咬牙:「人是死是活?」
「不知道,救護車當時就給拉走了,車都摔的不像樣了,肯定……」
「行了,讓那兩個人趕緊躲起來,我今天晚上就走,把嘴都閉嚴實了。」
「知道知道。」
程聰躲在門口,嚇得渾身發抖。
第二天蕭駿來敲他房間門,半天,程聰才揉著眼睛從裡面出來:「堂哥?」
蕭駿似乎有話想說,想了想,又道:「沒睡醒吧?叫你下樓吃個飯,一會兒收拾收拾,下午回家。」
程聰茫然:「這麼快?不是說再留幾天嗎?」
「公司給員工在國外聯繫了一個培訓,我得跟過去看看,機會難得。」
程聰點點頭,很信服他:「行,那我現在收拾收拾就起床。」
倆人緊趕慢趕回了南京,蕭駿連給程聰送回家的時間都沒有,轉眼就出了國,再回來,都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去國外鍍了層金,狀態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一身洋范兒,皮夾克,短靴,白襯衫里系著紫色圍巾,還蓄了鬍子。
蕭駿是蕭家的長子,回家理應召集家裡這些同輩的弟弟妹妹一起吃頓飯,還給每個人帶了禮物,程聰收到塊勞力士,相比那些包啊,皮鞋啊,算是最貴重的。
席間蕭駿叫程聰出來,兩個人聊天:「聰聰,馬上畢業了,有什麼想法嗎?」
蕭駿是堂哥,又比自己長几歲,但是程聰總是打心眼兒里對他不親,更多的是敬畏。蕭駿這些年做房地產,投資了兩塊富人區的地皮,賺了很多錢,現在家裡酒廠不景氣,需要資金周轉,一切仰仗著他,程聰什麼都得順著,聽著他的。
這孩子之所以討人喜歡,就勝在一個會看眼色:「沒什麼想法,堂哥要是對我有安排,我就聽你的。」
蕭駿開心的樂:「我能對你有什麼安排,你是我親弟弟,哥盼著你好都來不及呢。」
這一笑,笑的程聰心裡直發毛。
「我回來聽說二嬸有個哥哥,想去北京做生意?」
程聰點頭:「啊,我舅舅,家裡有意把生意往那邊發展發展,想讓他去看看市場。」
蕭駿嗯了一聲,提點他:「這是個機會,你跟著你舅舅可以去北京看看,那邊開個精品酒庄,或者在酒店裡買個樓層,當行政酒廊,別總窩在家裡這一畝三分地,像我似的。」
「而且……」蕭駿頓了頓,意味深長:「堂哥在那邊有個同學,混的還行,你去跟他接觸接觸,對你沒壞處,另一個,也能幫著點我。」
見程聰猶豫,蕭駿拍拍他的肩,出言提醒:「聰聰,我好了,咱家好了,對誰都沒壞處。」
蕭駿這話說的看似兄長對弟弟的關心和教導,實際上心裡憋著什麼壞,程聰清楚個七七八八。
晚上回了家,他躺在床上想了一夜,沒事兒就抬起手看那塊表。第二天一早,就把這事兒跟自己爹媽說了,酒廠看似是程聰父親在掌管,可實際大權都在母親手裡,母親一聽,沉吟,問,聰聰,你想去嗎?
程聰說,想。但是我想去,不是為了蕭駿。
程聰媽媽就笑了,那就去吧,在北京多交些朋友,自己學些本事,將來就再也不用聽別人的了。
……
程聰說完,哭的像個孩子:「哥,我這些年沒辦法,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當年讓人收拾的就是你親弟弟,可我不能說啊,我說了,他倒了,我就成家裡的罪人了……」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跪在飯館兒,哭成這樣,挺引人注目的。
沈斯亮把玩著酒杯,面色如常:「大男人,站起來說話,跪著算怎麼回事兒。」
程聰搖頭,反手給自己一個耳光:「哥,我後悔了,跟在你們身邊這三年,才算是真明白什麼叫兄弟感情,我以前乾的那些混蛋事兒……」想起自己曾經跟蕭駿賣出去的消息,程聰心裡不是滋味兒,又給自己招呼了一巴掌。
「蕭駿這些年一直攥著我們家的把柄,我不聽話,我爸媽在南邊就不好混,你說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我真不想讓他們逢年過節回去看人家的臉色。」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我,至少今天說了,我心裡就過去了。」
有人說,小夥子,你真當你斯亮哥不知道你的來路吶?
從你在我們跟前兒出現的第二回,早把你身份摸了個門兒清了!
這些年你跟蕭駿賣了多少消息,說了多少我們這裡的事兒,誰心裡都有數,我們不說,是想等著你說。
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年輕孩子,本該和小航一樣盡情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兒的,奈何被家裡牽制,做個姦細。
沈斯亮掐了煙:「你不說,我不怪你。」
「你說了,也得不到任何原諒。」
「程聰,說到底,這事兒跟你也沒關係,是我跟你哥之間的麻煩。」沈斯亮站起來,拍拍程聰的肩:「回去吧。」
程聰痛苦拽住沈斯亮:「哥——」
「我說!」
沈斯亮站住,程聰把臉埋進手裡:「你能不能放他一馬,好歹……他也是我……」
他真不想成家裡的罪人啊!!!!
「我放他。」沈斯亮克制自己,一字一句:「誰放過我。」
……
程聰到底還是交出了那段錄音,之前被小航室友指認的兩個人坦白供認,蕭駿坐實了惡意傷人的罪名。
沈斯亮配合調查,做完相關筆錄之後,對方問他:「你們家屬還有其他要求嗎?」
沈斯亮說:「沒有。」
「賠償呢?」
沈斯亮笑了笑:「賠多少錢人也回不來啊。」
沈斯亮從做筆錄的地方出來,程聰在外面等:「哥……」
「我在這兒開的那個酒庄有了起色,買了個房子,我爸媽把家裡的生意停了,我想把他們接過來養老,你說,我生意能做起來嗎?」
沈斯亮說:「能。」
程聰問:「那你還拿我當你弟弟嗎?」
說完,男孩還自嘲:「親哥都不拿我當弟弟,別說你了。」
沈斯亮背對著他,忽然回頭朝他樂:「好好照顧爹媽。」
「等我回來,跟你喝酒。」
小航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
似乎很多事情也都告一段落。
很快就是沈斯亮要走的日子,臨行之前的那天,他去了一趟西郊後山,葬著小航的地方。
天已經冷了,寒風刺骨,他穿著黑色大衣,戴了一副皮手套,緩慢在小航的墓碑前清理落葉。
不知上一次是誰來過,墓前還放著一束白菊花,用黑色絲帶溫柔束著,已然枯萎。
山上的落葉,寒風一起,打著旋的飛。
墓碑上年輕男孩剃著乾淨的頭髮,笑容純凈,穿著白襯衫,眉眼和沈斯亮相似,有不太相似,唯獨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沈斯亮說:「小航,別恨哥。」
「哥只能為你做這麼多了。」
照片上的男孩依舊笑著,沈斯亮低頭,輕輕拂著碑文,上面刻著男孩的出生年月,沈斯亮閉上眼,低聲道:「也別恨你霍皙姐。」
她對你,對我,對一切人,都付出了太多。
「我走了,可能這一走,得很長時間不能來看你。」沈斯亮嘆氣:「你好好的。」
他抬手拍了拍墓碑,像是以前安慰年幼孩子的大哥哥。
從墓地出來,沈斯亮去了半山腰的禪院,寧小誠在山下等,等了好久,才見他慢悠悠從山上下來。
小誠問:「又去找那老住持了?」
沈斯亮靠在車前,用手攏著火點了一根煙,悠悠道:「以前不信這個,來這兒,是為了靜心。現在才發現,哪兒是什麼靜心啊,是你心裡沒譜,總想給自己找個精神依託,說白了,是個安慰。」
小誠說:「那現在呢?」
「老住持走了,留下個大徒弟,上了兩炷香。」
小誠:「求了什麼?」
沈斯亮抽了會兒煙,望著前方山頂淡淡白色煙火,鐘聲一敲,林中的飛鳥驟然群起離開。
他說:「之前來這兒,求仕途,求圓滿,求順遂,求你已經得到可依然沒被滿足的東西。」
「現在來這兒。」
沈斯亮隨手把煙頭按滅在車前,露出一個很悲傷,很平靜的表情。
「只求她平安。」
求霍皙,永遠平安。
「小誠,我真的,欠她太多了。」
直到現在,沈斯亮才忽然明白,兩個人之間最難的,就是隔著一個死了的人,死的人不會說話,讓你心裡永遠也得不到釋懷,可是你不知道,從他生命消失,坦然闔眼的那一刻起,就該釋懷了。
所謂得不償失,是不該為了一個人,狠心再失去另一個愛你的人。
那才真的叫,得不償失。
沈斯亮猛然頓悟小航在臨走前,隔著重症監護室那扇玻璃,看他的那個眼神。
他是告訴自己的哥哥,別難為自己,也別做遺憾事。
可是這世上,偏偏憾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