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人生若只如初見(1)
?「你多大了。」雲輕歌沒有動,突然開口問,聲音悶悶的有些失真。
封寒怔了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我走的時候四十二了。」
「四十二……」她訥訥,覺得心口彷彿堵了一團什麼東西,讓她窒息,「十二年。」
然而封寒的話卻還沒完,「我來的時候是觀盛二年。」
「現在已經是觀盛十三年了……所以……」
「我失去了你二十三年。」他接著她的話頭完,「雲朵,我很想你。這二十三年來無時不刻都在想你。」一邊,他一邊用大手自她的耳後穿過,捧住她的臉,「我有時候以為自己已經要忘記你了,可一閉眼,就會看見你像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樣眼淚汪汪的看著我。眼睛又大又亮,水盈盈的,看的我心裡一陣陣的痛。雲朵,你還記不記得,咱兩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樣的?」
「記得。」雲輕歌閉了閉眼,輕聲道。
那時候她還在廚師學校的學習過程中,有個為期一年的實習期。她實習的地點是香港老牌的米其林三星酒樓粵鴻館。很好的地方,然而與所有手工藝傳承的方式相同,所謂實習也就是相當於一個學徒。從給師父端茶倒水跑腿打雜,什麼苦活兒累活兒都要做。只有做的好了,她才有接觸到案台的機會。
她的師父是粵鴻館的大廚吳有山。吳有山雖然廚藝沒的,卻是個老派傳統的人,一看見分來的徒弟是個女娃娃,心中立刻就不高興了。是帶徒弟,明裡暗裡的沒少刁難雲輕歌,總想著讓她知難而退,別再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的礙眼。
雲輕歌也是個倔脾氣,吳有山越是刁難她,她就越是不服氣,非想做出點成就來好讓他刮目相看。兩人就這麼你頂著我我頂著你,一轉眼別彆扭扭的過了半年。
那一天吳有山又借著她切菜不合他規矩的由頭把她罵了一頓。吳有山是個粗人,罵起她來也是嘴裡什麼難聽什麼,「女人家不乖乖在家生孩子,跑到爺這來找不自在!我看你就是欠艹了!這切的什麼狗屎玩意兒!」雲輕歌抿著嘴聽完他一頓,借口要去洗手間,偷偷的躲在了后廚門口抽煙。
回想起吳有山嘴裡不乾不淨的話和自己這些天的遭遇,她的手止不住的發顫,打火機連按了幾下都沒打出火來。
就在這時候,一隻大手伸過來,手上握著的是深藍色的zippo。啪的一聲,火苗跳躍而起,輕柔的在她面前擺動。雲輕歌深吸一口氣,點上煙,這才轉頭看向來人。
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不同於她平日里接觸的較多的南方男人,空長個子,骨架細。這個男人高高大大,壯實寬厚,連腦袋都比人大一圈的樣子。他並沒像其他人那樣,看見她抽煙就皺眉,只是神情淡然的站在她身邊,也點起了自己手中的煙。
於是兩人誰也沒話,默默的站在一起,共享了一支煙的寧靜時間。最後是雲輕歌先抽完的。她將煙頭丟在地上用腳碾滅了,又撿起來捏在手上,丟進了一邊的垃圾桶。離開前,她頓了頓,聲道,「謝謝。」完,又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袋子。袋子里裝的是她在空閑時間自己做的鹹味果仁酥餅乾,「我做的,嘗嘗。」
男人微微一笑,接了過來,道聲謝,袋子捏在手裡卻並沒打開。雲輕歌心想,果然男人多半都不愛吃這些零嘴。她走開了兩步,看見他抬手揮了揮,溫聲,「加油。」
畢竟只是一面相逢的陌生人,這件事在雲輕歌的心裡盪起了一點漣漪,很快也就消失無痕了。她以為自己的日子還是會像往常一樣過下去,直到第三天快中午的時候。
彼時雲輕歌又在吳有山的罵罵咧咧聲中備菜,突然大堂領班急匆匆的趕了進來,點名要她出去。是有客人想見她。
雲輕歌一頭霧水,她在粵鴻館做到現在,並沒有機會真正將自己的菜出到前堂的機會,怎麼會有客人要見她?
帶著疑惑她跟著領班向前堂走,吳有山以為她闖了什麼禍,便也一臉不高興的跟著。幾人七轉八拐的,居然走到了粵鴻館最貴的包廂面前。領班恭恭敬敬的敲了門,直到聽見裡面的人應聲,才推門而入。
門內的客人她並不認識,只有坐在正中的老者看著十分眼熟。正是在港島乃至整個國內地區都要敬畏的商業帝國掌門人。真人看著比電視里要親和幾分,卻還是讓人從心底里生出幾分畏怯。
雲輕歌心下納悶,不知大佬如何會點名見她,直到他拿起了個袋子。正是她前幾天做順水人情送給那陌生男人的。
「這餅乾是你做的?」大佬和顏悅色問她。
「是的。」雲輕歌點頭,心中七上八下,「閑來無事做著玩的。」
「我家丫頭嘴刁,誰做的東西都撈不到她一句好,可昨日吃完了你做的這餅乾卻在老頭子我的耳邊叨叨了一晚上。」老人起自家孫女,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寵溺。
雲輕歌屏息凝神,深知這話絕不止是這一句誇獎而已,她保持著微笑的表情,看著面前的老人,等著他的下。
「方姐如今在這粵鴻館是負責哪方面的工作呢?點心嗎?」
「呃,我目前還在實習階段。並不負責案台的工作。」雲輕歌略有些尷尬。
「這樣……那麼方姐可願到我家來工作?」
一句話既出,在場的幾人面色頓時精彩紛呈起來。雲輕歌到底還是年輕,聽了這話,眼角眉梢按捺不住的就顯出幾分喜色來。做私人廚師雖然與酒店大廚是兩條路,但對雲輕歌的性格來,其實她更喜歡這樣的選擇。況且老人的身家地位對於她以後的口碑來也是一大助力。
而吳有山卻是心中打翻了調味品,五味陳雜起來。沒有人知道,這麼多年來其實他的心愿一直是能去個頂級人家做私廚。大飯店雖然是名氣響亮,相對應的事務也繁雜,況且同樣做人下屬,做飯店主廚的人際關係要比私廚難處理的多。吳有山雖然人粗,卻也不笨,他深知以自己的性格要想在人員繁雜的大飯店坐穩大廚的地位遠比做人私廚得到主人家的尊重要難的多。可這麼多年了,他卻始終得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當然並不是沒有人有過這樣的意向,可那些人的身份哪有今日此人的高。
方流雲這妮子自己再怎麼不喜歡,這一刻,卻是實實在在的打了他一個耳光。
想到這,吳有山看向雲輕歌的眼神也變的複雜起來了。嫉妒之心自然是有的,還有的就是微妙的認輸的心理。作為以技藝論高低的行當,吳有山對於手藝好的人天然是有一種尊重在心裡的。他看著自己帶了半年的徒弟臉上一瞬間放出了光彩,看著她掩不住的喜色,心想這下子這妮子可要鯉魚跳龍門了。
「謝謝您對我的認可。」溫柔動聽的聲音響起,是他聽習慣了的。這丫頭再生氣再沮喪,對著人的時候也總是笑盈盈的。吳有山心中有些傷感,其實,回想起來,她應該是自己帶過的最有天賦的徒弟了。
「只是,我目前還是在實習期,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學習。我還是希望能扎紮實實的將實習期完成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再去為您服務。」唉?什麼?吳有山驀地瞪大了眼睛,刷的轉過頭。哎哎!這丫頭怎麼這麼不開竅!這麼好的機會就這樣放過去了?
雲輕歌還是那麼笑盈盈的看著主座上的人,對方明顯有些遺憾,想了想卻並沒有進一步勸,只是讓身邊人遞上了一張名片。
這一個工作間隙的插曲就這麼過去了。然而這件事本身卻猶如一顆丟入池塘的石子,引起了圈圈的漣漪。最明顯的便是吳有山對雲輕歌的態度改善了許多。雖然還是時不時的會罵她,但云輕歌終於可以上案台了。吳有山也總是時不時的指點一二。
雲輕歌心中很清楚,這些轉變都是因為那個人。她一直想著若有機會再見,一定要好好的謝謝他。可她沒想到,這一惦記,便是大半年。直到她為期一年的實習生涯結束了,也沒再見到那個男人。
按照老規矩,實習結束,拿著師父給的評分報告回到位於馬賽的烹飪學校。接下來就是畢業典禮和各自的去向了。奧諾雷一直很喜歡她,希望她能留在馬賽自己的餐廳。雲輕歌的母親此時也來了電話,希望她還是可以回國發展。
她一時便兩難了起來。
鬧哄哄的畢業生活,加上對前途的糾結迷茫。雲輕歌幾乎已經把那一個偶遇的人忘在了腦後。可偏偏命運動了動手,在這紛紛擾擾的時刻,讓兩人再次相遇了。
作者有話要:冒頭,爬走……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