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六章
晨光漸漸淡去,美麗的維多利亞港揭開柔軟的面紗,徹徹底底露出繁華都市的震撼恢弘模樣。
高樓鱗次櫛比,穿破雲霄,似乎要直指到瓊宇之巔。
那人將小提琴收回琴盒,因為同路,便和余晚一起往酒店走。
太陽初升,落下兩道斜斜的影子。
余晚不習慣和人同行,她離他有好幾步遠,這人也不在意,只是問:「小姐,你有興趣聽演奏會么?」
余晚更不習慣和陌生男人寒暄聊天。
客氣的搖搖頭,沉默兩秒,她才禮貌性質的回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裡練琴?」——昨晚看到他們的琴盒,余晚就知道他們是世界頂級的古典樂團。如今看到這人選在這地方練琴,余晚心下確實好奇。
聽余晚這麼問,那人攤開手,下巴微抬,笑道:「因為這些都是我的聽眾。」
年輕的臉上,寫滿桀驁不羈的自信與篤定,這倒是讓余晚想起了一個人,就連下巴微抬的弧度,都有些許的像。
望著面前的人,余晚抿唇笑了笑。
她剛洗過澡,頭髮半干半濕,披散在肩頭。
晨風拂過,帶來若有似無的清香。
這種香讓她笑起來的時候,沾上微微發涼的水汽,像是最甘甜最清澈的晨露,而且白的耀眼。
看著這樣的余晚,那人也笑了,酒窩明顯。
他說:「你來香港工作?」
「嗯。」
「什麼時候回內地?」
余晚搖頭。
察覺到余晚似乎不太喜歡說話,他也就安靜下來。
兩人沒有再說話,一路不疾不徐回酒店。
早晨是安寧的,這個時間點,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忙碌,連他們的節奏都不自覺慢下來,彷彿時間被放緩了,悄悄的徜徉,流淌。
這種安寧叫人心底舒服。
直到並排等電梯上樓,那人才猶豫的打破沉默,自我介紹道:「小姐,我是Vincent。」又極其紳士的問了一句:「能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嗎?」
余晚一怔,想也沒想,直接拒絕:「抱歉,不方便。」
「……」
這也太果斷了,那人愣了愣,旋即說「sorry」。
電梯門打開,有樂團的其他人下樓。見到Vincent,他們嘻嘻哈哈的摟住他肩膀,問他一大早又跑去哪兒練琴。
年輕人在一起,似乎總有無限活力,不像余晚,性格比較悶,總是冷著臉,不討人喜歡,連朋友都少得可憐。
錯身走進電梯,余晚刷房卡,摁下關門鍵。那些人就被她留在了電梯外。
終於只剩她一個人,余晚輕呼一口氣。
回到房間,換上職業裙,她去沈長寧房間。
沈長寧昨天航班到的晚,這會兒穿著睡衣,睡眼惺忪的倚在酒櫃旁,慢慢悠悠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這人哪怕這樣,也是風流倜儻。
「余晚,今天先休息,你去幫我買些東西。」就算公司快要火燒眉毛了,沈長寧似乎也不著急,只這樣吩咐余晚。
「什麼?」余晚不解。
沈長寧將卡遞給她,余晚便懂了,昨晚慕容靜才打來電話……送禮物這種事,一向是余晚替沈長寧辦的。她辦事穩妥,又將沈長寧女伴的喜好分門別類記得清楚,沈長寧最放心餘晚這一點。
接過卡,余晚收進錢包最裡面。
最裡面那層,已經有一張黑卡在了。
那是季迦葉給她的。這人說起來,比沈長寧還要老派!但凡可以用錢解決的,他大概不會考慮第二種方案。
指尖不小心拂過去……余晚手中動作一停,轉而將沈長寧的卡放在了外面一層。
半島酒店附近就是購物逛街的天堂,余晚已經來過好多次,去奢侈品店熟門熟路。
店員早早認出她,微笑道:「余小姐,又來了。」帶著粵語的口音。余晚也輕輕一笑,店員便問:「這次需要買些什麼?」
「珠寶。」
余晚回答簡單明了。慕容靜最喜歡珠寶首飾,又是某些牌子的忠實擁躉,買這些回去絕不會錯。
店員訓練有素,大顆大顆的鑽石、祖母綠還有各種紅藍寶石迅速捧到余晚眼前。璀璨燈光一打上去,更顯奢侈,足夠挑花眼。
按照慕容靜的喜好,余晚挑了一些。
「余小姐,要不要試試?」
「不用。」慕容靜的手寸余晚全部記得,根本不用試。
「那珠寶上需要刻字么?」店員按照規定問。
「嗯。」余晚提筆寫了慕容靜的拼音縮寫,遞給店員。
有專門的人去安排此事,刻字還需要一段時間,余晚便在店裡等。
沙發旁有這個牌子最新的宣傳冊,余晚隨手翻開。各種戒指、項鏈還有手鐲、耳環,看得人眼花繚亂。這些珠寶是真的漂亮,無怪乎那麼多女人會動心,視線拂過其中一款,余晚又放回到一旁。
這兒的店員極有眼色,她走過來問:「余小姐,還挑中了什麼?」
余晚笑說:「沒有。」
店員倒是已經主動道:「先前那款項鏈其實很適合余小姐。」
余晚脖頸纖細白皙,戴細細的鉑金鏈子,沿著頸子往下,再越過鎖骨,便襯得她成熟而漂亮。那鏈子點綴著女人誘人的地方,勾勒出純粹的性的吸引力。
店員說著,已經將那條項鏈用托盤托出來。
細細的鉑金鏈子安安靜靜躺在黑絲絨上面,顯得越發纖細而柔弱。墜子是由細碎的藍寶石組成的星海,像極了真正的夜空。
美得不可思議。
靜靜端詳了一眼,余晚還是笑著拒絕,她說:「謝謝。」
余晚沒有這麼多錢來買這樣一款珠寶,更不能花別人的錢。
略等了等,刻有慕容靜英文名的所有珠寶悉數包裝好。
余晚提在手裡,慢慢往酒店去。
一路過去全是大幅的奢侈品廣告,上面的男模身高腿長,顏值高得叫人駐足。仰面,定定看了會兒,余晚走進去。
她之前陪沈長寧來過,這裡的店員也記住了余晚,這會兒笑眯眯的招呼道:「余小姐,需要些什麼?」
余晚稍稍有些怔楞。
季迦葉送了她一個價格昂貴的手串,余晚早就想回禮,可那個人什麼都不缺,更何況他平常佩戴的腕錶這些余晚也買不起,西裝襯衫這些又全部是手工訂做的,想了想,余晚說:「男士領帶。」
「余小姐這邊請。」
店員將她請到對應的櫃檯邊。
一條條顏色或深或淺的領帶垂在那兒,筆挺,斯文又禁慾。余晚抬手略略拂過去,就這麼想起了季迦葉。
冷峻的,兇狠的,陰鷙的,還有那種骨子裡被他深深壓抑住的頹廢。
無法示人,但通通是他。
最後,余晚穩妥的挑中一條斜紋深色領帶。
她刷卡付錢,旁邊,忽然有人和她打招呼,「Hi!」余晚回頭——
又是那個小提琴手。
余晚不免錯愕,這人倒是微微一笑,道明來意:「我也想要挑一條領帶,能給我一些建議么?」
他笑起來,眼睛亮亮的,並沒有叫人討厭的惡意。
余晚略微一怔楞,還沒有拒絕,那人手裡就舉著好幾條,在自己脖子底下比劃開來,他問余晚:「你覺得哪條好?」
余晚原先只給江成挑過西裝和領帶。江成是中庸的,不功不過就可以。剛才給季迦葉挑的,也是商務精英人士最常用的款式,眼前這個人卻不一樣。他身上有年輕人恣意洒脫的活力,好像根本不需要顧及旁人似的,可余晚從不曾有過這樣的體會。
默了默,余晚問他:「你什麼場合需要?」
他聳聳肩,說:「平時。」
他今天穿了條紋衫和牛仔褲,就是個明朗的少年。
其實這人品味不差,余晚指了一條,他在脖子上試了試,偏頭誇余晚:「你眼光真好。」
還從來沒人這麼直白的誇過她,更有人直接說她蠢……余晚忍不住笑了。生怕余晚不信,他急道:「It'strue.」
他是abc,一急,就容易冒出英文。
有些傻氣。
余晚笑意越發濃,可她卻只是抿唇,斂起那些笑意。接過店員包好的領帶,余晚沖他頷首:「再見。」
說完,也不等這人再說什麼,便轉身離開。
余晚還是瘦,黑色職業套裙在她身上,能看到漂亮的肩胛骨。
*
回到酒店,余晚先去沈長寧那兒。
那些珠寶用專門顏色的盒子裝好,她向沈長寧仔細說了一遍,又將刷卡單據整理給他。沈長寧眼風拂過最旁邊的男士領帶盒,問:「這是給他買的?」
余晚一頓,「嗯」了一聲。
意味深長的打量了眼自己這位助理,沈長寧沒再說其他,只是讓余晚這兩天和那幾家公司確認下見面的具體時間。
終於輪到工作,「好的。」余晚認真答應下來。
看著余晚離開的背影,沈長寧喝了一口酒,面色微沉。
上一次,他在寧海只談了一天,就被對手半道攔截。這一次,如果背後那人還要繼續狙擊他們,也就這一兩天的事。
他不妨多等等。
如果一切真的按照沈世康的推測,那人可能會為了余晚心軟,那麼,余晚的利用價值就很高了。這更意味著,那人也有弱點,而且,這個弱點還被他們牢牢捉在手裡。
如果沒有,那可能是他們猜錯了對象,背後那人並非季迦葉,當然,也可能那個男人對余晚就是虛情假意。
這麼一想,不管如何,沈長寧都有些可憐余晚了。
*
余晚昨晚熬了夜,今天又替沈長寧逛街買禮物,整個人累得恨不得倒頭就睡,可心裡盤算著工作,不得不打起精神。余晚點了支煙,將沈長寧欲談的幾家投資商分別列出來。
有些原來有過合作,相對熟悉,有些沒有合作,就很陌生。
找投資這種事,她自然從最熟悉的先開始。也是給對方的總裁助理打電話。
「Nancy。」電話通了,余晚直接稱呼對方。
對方笑:「余晚,好久不見。」態度好極了。
可等余晚說明意圖,對方明顯頓了一下,抱歉道:「我們徐總最近都沒有時間呢。」
「半個小時都沒有么?」余晚努力爭取。
尷尬笑了笑,對方還是說:「真的沒有。」又說在忙,便掛上電話。
聽著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嘟嘟」聲,余晚蹙了蹙眉,拿筆將這家公司劃掉,繼續下一家。
沒想到一連幾家都是這樣!
余晚從來沒遇過這麼棘手、這麼尷尬的事!
她好像突然之間,不會和人打交道了。
拒絕,拒絕,不停的被拒絕。
有些委婉如Nancy,會說沒時間,有些不熟悉的,便直接告知余晚,「對不起,余小姐,我們拒絕和貴公司合作」,還剩下的幾家開出的條件都非常苛刻,毫無誠意,直接令人望而卻步。
所有的投資商都被余晚劃掉。
看著這一幕,真叫人沮喪,又不得不深深懷疑自己。
余晚不懂,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這樣,完全沒法像沈長寧交差啊。
緊蹙著眉,余晚心念一動,挑了一個不在名單內的銀.行去碰運氣——那家銀行余晚有自己熟識的朋友——沒料到結果還是這樣!
不願意合作,聽到凌睿的名字,就直接拒絕。
沒有緣由,只是拒絕,將余晚那麼點自尊都快碾碎了。余晚還要說些什麼,對方不耐煩道:「余小姐,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沒必要再繼續談!」就直接掛了。
怔怔坐了足足有半分鐘,余晚面容沉峻的起身,去向沈長寧彙報。
凌睿這回是真的遇到對手了。
而且,強大到讓人畏懼。
他們來香港是尋找新的投資商,但現在她和沈長寧都還沒有開始,對方就直接將他們所有的後路斬斷,速度快到驚人!
他完全不打算給凌睿活路,就是要讓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惡意收購,還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就像是待宰的羔羊,體會一刀又一刀凌遲的痛苦。
站在電梯間,余晚面色依舊有些白。
她忽然有個非常可怕的念頭,可很快,又被她自己擦掉。